第4章 第四章
第四章雨夜留宿
灼熱的午后,身為小姐與家臣的陶湘和顧山久別重逢,彼此之間有許多話要講。
男人寡言內斂,因此多是前者說后者聽,這一聊就過去了整整一個下午,雙方仍意猶未盡。
南方夏季多雨,臨近傍晚時分,外頭忽地下起雨來,淅淅瀝瀝敲打著沿邊的屋檐與街磚。
時間尚早,雨勢也小,陶湘起初并沒有太在意,她走了兩步,去到陽臺門邊,低頭望向街道上因突如其來的雨水而腳步匆匆的行人。
“對了。”陶湘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轉頭對顧山好奇問道:“你現在住在哪里?”
雨天云系深重,日光難免陰暗,比起昏暗下來的室內,也就陽臺上還亮堂些,更襯得她的一雙杏眼水潤通透。
顧山聽到問話,目光從手中一些陶湘拿給他看的翻譯文稿上移開,抬眸同他的小姐對視時,變得越發柔和起來,卻又有意將自己難看的側容遮掩在陰影中。
“我暫時住在碼頭邊的船上……”
接下來,他聲腔嘶啞地簡單將自己與徐家兄妹倆這半年同行的事與陶湘講了講。
一聽到顧山有同伴,且相伴的時間不短,陶湘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咬住下唇。
他們分別了這么久,她忽然意識到對方這會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只以自己為重心的副官了,他也有他自己的生活。
這個情理之中的認知使得陶湘有些落寞,但她又很快打起精神來:“那倒也挺好,我還沒有見過你那兩位朋友,下次請出來一起,我做東請他們吃頓便飯。”
顧山沉吟一聲:“等我回頭去問問,他們的船裝了貨,在碼頭停不了幾天就得走!
徐家的船各處的貨物都拉,這回南寧的貨是要緊貨,耽誤不得東家的功夫。
男人話里話外都是不便久留的意思,陶湘聞言心中一緊,軟粉的唇瓣被緊抿成了嫣紅色,好看得令人移不開眼。
至少顧山看著她,一眨不眨。
窗外雨下大了,噼里啪啦到處都是雨水砸落到地上的聲音。
潮熱的空氣里靜默一瞬,陶湘沒有注意到他直白的視線,微垂下眼眸委婉問道:“要是他們離開,你也跟著他們一起走嗎?”
顧山當然不會,他好不容易才尋到陶湘,哪里舍得再度與她分離,當即搖頭:“我不走!
他曾是軍長的鷹爪,后來成為了小姐的忠犬。
本該為她而死去,但是抱著那點不可言說的私心與妄想,他從火堆里爬了出來,如今儼然將后半生全寄托在她的身上。
而另一頭的陶湘已然高興起來,她眉眼彎彎看向顧山,白皙的小臉上笑靨如花,神色間嬌美若初。
“不走就好!彼恼Z氣里充滿慶幸與雀躍。
陶湘想到顧山至今還同朋友住在一起,于是有意給他透底:“正好我下一季的房租還沒給,等明天咱們去外邊看看哪里有整棟的屋子出租,要是價格合適,就一起搬去新的地方住……”
過去兩人都待在一塊,以后應當也是如此,眼下這間套房小得可憐,他們必然得再去尋一處合適的較大住所。
顧山聞言呼吸都不由一滯,黑眸烏得發亮,彎著唇點了點頭,他自然是想同她日夜在一處的。
陶湘見他答應心中大定,她滿臉笑意來到床邊,借陽臺窗外漫進來的散射光線,屈身從床底下掏出那只沉甸甸的匣盒,放到顧山手里給他看。
“這一兩年我手里閑錢但凡有多的,就會去換成金銀攢起來,不知不覺就攢了這么些……”
她這么說著,又想起手包里那塊失而復得的金疙瘩,移步去門邊將它取了過來,同樣存進顧山手中的錢匣內。
棧樓的房間不怎么隔音,怕被外人聽見,她又靠近了男人一些,同他輕聲講道:“其實也不止這么點,我離開上海的時候把金條體己,還有那些人身上的東西都帶來了,就藏在房間里……”
那是一筆很大金額的錢財,不亂花的話,足夠他們闊闊綽綽用上好幾輩子。
陶湘沒有要藏私的意思,全透露給顧山聽:“以前都是你管這些,等搬去新地方以后,也都交給你管吧!
顧山之于陶湘,既是兄長,也是管家,從前在上海時,金錢俗物以及人際往來等事都由他精心幫忙打理。
他像是忠心耿耿的奴仆,任由年歲漸長,卻仍癡守著自己唯一的小姐。
更何況顧山是父親特意留給她的人,因此陶湘對他沒什么不放心的。
她離得近,吐出口的氣息幽郁好聞,不同于香水噴染后的濃溢,更是一種從內而外散發出的純然體香,直勾得人心里癢癢的。
顧山嗅著這股溫香,剛毅的面上不動如山,實則身體僵硬緊繃至極,垂眉斂目半點不敢抬頭看她,唯有通紅的耳垂泄漏了幾分他的心思。
好在陶湘并沒有發現他的異狀,她開口還想說些其他的事。
就在這時,屋門又被人從外敲響了,原是早上來取臟衣服回去清洗的阿婆送干衣裳來了。
“不好意思,陶小姐!遍T外的阿婆捧著疊好的衣裙,面上有些為難和歉疚,“今天的雨落得快,有一件裙子沒收好,掉到地上弄臟了,只能等明天洗干凈再給您送來。”
總共十件衣服,阿婆只送來了九件,還有一條洋裙留在她家,等著明日天好再度清洗。
陶湘沒有在意這種小事,她的衣柜里有好些衣裳,此刻并不著急穿換。
她從門邊掛著的手包里摸出零錢包,掏了一把銅元準備數給阿婆洗衣錢。
“陶小姐,給九件衣服的錢就好,另一件算饒的……”洗一件衣褲一角銅元,阿婆最后死活只肯收九枚銅角。
陶湘惦記著還等在屋里的顧山,不好就這一星半點的差價同阿婆站在門口掰扯,心想等明天最后一條裙子洗干凈送來后再把錢補給對方。
也正因此,她沒能留意到阿婆離開前面上那局促不安的神情。
那條漂亮的裙子壓根不是掉到了地上,而是被阿婆愛俏的大孫女看中,穿去外面同旁人約會去了,這監守自盜的事自然不好同主人家說。
陶湘對此一無所知,她關上房門回到屋里,將幾件外衣隨意塞進衣櫥中。
房內的顧山聽完陶湘同那個阿婆說話,并未做聲,他將裝有金餅銀元的錢匣闔上蓋,妥善放置在床尾,只身站去陽臺邊查看外面碩大的雨勢。
下雨日天黑得很快,眼看時間不早,他身為外男,實在不好在小姐的房中再久待下去。
“天要黑了,我先回去,等明天一早再過來……”顧山的聲嗓一如既往磨啞得厲害。
外面不知何時已從陰綿小雨轉為了疾風驟雨,瓢潑的雨水如同從天上傾盆而下,嘩嘩沖刷著大地。
舉傘的行人和拉客的車夫在街道上狼狽奔逃,卻依舊濕淋滿身,用來遮雨的傘與陽篷竟毫無用處。
陶湘不放心讓顧山冒著這么大的雨回去,抿著嬌唇勸道;“南邊就是陣雨多,其實下不了多久,你要不還是等雨小些了再走吧……”
左右也不差這一時半刻,顧山貪戀同她待在一起的時光,哪怕只是一小會兒。
小致馨香的屋子里安靜下來,兩人并排看著外頭的雨景,等待雨停。
誰曾想,等來等去大雨一直沒有要停歇的意思,甚至還等來提前宵禁的警哨聲。
戒嚴時期,南寧作為重要的通商口岸之一,每晚都有警備宵禁,禁止民間一切夜間活動,違者拘禁或就地正法,這也意味著顧川無法再外出回到碼頭船上。
“今天怎么這么早就宵禁了?”陶湘免不住慌了神,畢竟是她把顧山留下的。
街上的哨聲一聲比一聲緊急,此時樓下也陸續傳來了租戶們做工回來的聲響,大家都被雨淋得不輕,其中就有從市縣銀行下班到家的房東先生。
他雖一路坐著帶有遮陽頂的三輪車,但仍被淋得厲害,連帶公文包也往下滴著水,被劉太太和劉嬸圍著好一通擦拭。
棧樓依舊沒有來電,只有底樓有零星的燭火與煤油燈光照明。
陶湘打開房門,借著這點光亮,準備帶顧山下樓去問問。
待他們走到樓梯正當中拐角處時,只聽樓下房東先生正同大家解釋著今晚提早宵禁的原由。
“上頭要實行幣制改革,以后都不用法幣了,改用新的幣種,叫金圓券,今晚就是為了運送新幣種進銀行,才這么早就宵禁……”
劉先生雖只是銀行里一個地位不高的小文員,連今夜交接新幣進庫的活計也輪不到他,但怎么也算是內部員工,知曉最新一手的消息。
他說的話,眾人深信不疑,很快就有租戶繼續向他打聽起新幣金圓券的詳細信息來。
陶湘和顧山站在樓梯上也跟著聽了一會兒,但是畢竟金圓券還沒有正式發行,劉先生知曉的也不多。
不過這并不妨礙大家熱火朝天地討論,一時間水漬遍布的底樓熱鬧非凡。
陶湘生性喜靜,沒有要帶顧山加入進去的意思,她甚至還有些愁惱,不知今晚該怎樣安排對方。
然而顧山卻對自身面臨的現狀毫無憂慮之感,他糙慣了,并不講究,隨便在哪找個角落就能湊合著對付一宿。
比起住的地方,他更關注樓下那些人。
男人鷹隼般的眸光將樓下幾人打量了遍,在確認他們無害后,才勉強松開皺起的眉。
也正因此,當聽到陶湘嬌怯說起讓他留宿房里的話時,顧山難得沒有及時反應過來。
他怔愣著,腦海里一片空白,比驚詫情緒更快出現的是從心頭涌起的火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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