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芬端起碗給他喂飯，喂著喂著越想越不對勁。

        勺子舉在半空中，低下頭來看他的雙手。他的雙手骨結(jié)分明，手指細細長長，上面有些斑駁的疤痕，看起來是陳年的疤痕，現(xiàn)在一點事也沒有了。

        明明雙手好好的，為什么要她喂飯。

        她并不會因為他臉冷而不敢說話，當(dāng)下就直接丟下勺子，直言不諱地道：“好手好腳的，為什么要人喂飯？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少年冷哼一聲道：“你以為我喜歡叫人喂嗎？要不是肋骨斷了，雙手?jǐn)[動就會傷及肋骨，誰耐煩看見你在我眼前晃來晃去！”

        聽他這么一說，淑芬下意識地把眼神停在他肋骨的部位看。

        隔著一層棉布，根本就看不出什么來。

        然而她又想到了別的，“哎，這屋子雖然有炭盆，可你穿得也太少了些，不冷嗎？我跟你說啊，今天外頭雖然不下雪了，可陰冷陰冷的，你還是要注意身體啊，凍感冒了，可不是好玩的事。”

        “你哪來這許多廢話。還不趕緊給我喂飯。吃完飯我就躺下了，自然也就不會受凍。”莊澤成也不曉得自己為什么要和她解釋那么多。女孩子就是喜歡唧唧哇哇，明明之前很討厭和周明月說話的，多說一個字都覺得心煩的那種。怎么看著她那一張圓墩墩、紅撲撲的臉就不煩呢？

        “哦哦哦。”淑芬連聲應(yīng)了，加快了喂飯的動作。

        雙方配合，一餐早飯很快就結(jié)束了。

        淑芬站在床前，看他一點躺下去的意思也沒有，忍不住催他，“你不是說躺下去就不冷了嗎？怎么還不動，是不是自己不行，要不要我?guī)湍阋话眩窟�是我把大叔叫過來幫你？”

        莊澤成冷冷地瞪她一眼，意思很明顯：你管得也太寬了吧。

        接著又往后瞥了一眼。

        一直站在后頭的聾啞老漢收到莊澤成的眼色，立刻過來扶著他躺下了。

        淑芬無聊，屋子里頭除了他沒人可以聊天，因此一點不著急離開。搬了張圓凳子到床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他聊天，“我們中午吃什么啊！你給我點銀子么，我好出去買菜，我最喜歡啃雞爪了，咱們?nèi)ベI一斤雞爪子來鹵著吃好不好？不過我沒弄過，只吃過周媽媽做的雞爪子，她弄的可好吃啦！”

        莊澤成無語，“你就惦記著吃嗎？你就不怕十天過去，我也不放你回去？！”

        淑芬先是被嚇了一跳，接著說道：“哎，你沒事少嚇唬我。你留著我做什么，我既不會做飯，也不會洗衣，繡花繡得馬馬馬虎虎，衣裳也不會做，唯一能干的就是吃飯。你不放我回去，就虧大啦！”

        莊澤成：“我會殺了你！”

        “你殺過人嗎？我才不信你會殺了我！”淑芬不怎么擔(dān)心，覺得他是在胡說。

        莊澤成的臉色一下青了。

        將臉轉(zhuǎn)過去，不再看她。

        淑芬見自己三言二語把人惹惱了也有些尷尬，坐了一會兒見他一直不理她，只好訕訕地出去了。

        聾啞老漢跟著她出來，見她站在庭院的中央一臉茫然，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跟過來。淑芬跟著他一直走到廚房里頭，見他打開廚房的柜子，從里頭摸了個布料陳舊的荷包袋出來，笑瞇瞇地遞給她。

        淑芬打開荷包袋來看。

        好家伙里頭不光有不少碎銀子、銅板，居然還有個金元寶呢！她把金元寶拿出來，拿到眼前仔仔細細地看了一會，眼睛瞇成一條縫，自言自語道：“好家伙，這是真的？我長這么大還沒見過金元寶哎，這能買多少東西？瞧著個頭還不小。這是給我嗎？無功不受祿哎，我可不能隨隨便便就拿他的東西。”

        “不對，不對。”她說著晃著小腦瓜兒樂道：“說好了干十天是一百兩銀子，這金元寶是不是值一百兩啊！哈哈哈！！”

        她在這瞎樂。

        老漢已經(jīng)從廚房一角拿了個竹籃子出來，又來扯她的衣角，叫她出門。

        淑芬渾渾噩噩跟著聾啞老漢出了大門，走著，走著，開始反應(yīng)過來了。這根本不是要給她銀子，是叫她出去買菜！！還是有人監(jiān)視的那種！！

        等她反應(yīng)過來，心里頭把自己罵了好幾句！

        陳淑芬，你可真是太笨了！反應(yīng)遲鈍到一個程度，你想什么呢！這明顯就是人家不會開口說話，也聽不見，使喚你帶著出去買菜呢！

        給你銀子！

        做你的春秋大夢！

        她哼哼了幾聲，又樂觀了起來。

        說不定她在外頭跑多幾次，趁著老漢不注意，能叫人遞話給她爹啊，不管救不救她，好歹知道她在哪里，至今手腳齊全，吃飽睡足也好啊！

        還可以挑自己喜歡吃的買！

        不會做菜不要緊，可以買二斤鹵牛肉啊！再切點豬頭肉，豬舌頭，買兩斤糖麻花！

        淑芬吃貨的心熊熊燃燒了起來，越想越覺得快活。

        老漢帶著她走到街上熱鬧處，她按著自己的心意，把剛才想要的都買了，再切了一斤生豬肉，買了幾樣冬天常見的白菜、土豆和洋蔥就回來了。

        轉(zhuǎn)回巷子前，聾啞老漢還很貼心地提醒她，買點花生瓜子回家吃。

        他也不虧待自己，順路打了幾斤黃酒。

        竹籃子裝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回到了家。

        淑芬一點不計較少年不理人的態(tài)度，頭伸進去歡快地告訴他：“我們出去買了很多好吃的回來，現(xiàn)在還沒開始做飯，但是有瓜子、花生、糖麻花，你吃不吃？”

        “不吃。”莊澤成很簡單的回絕了她。

        “你不吃，我吃。”淑芬一點也不生氣。

        當(dāng)天中午，吃完午飯，未時真有人來敲門。

        淑芬聽見敲門聲就出去開門，外頭站著一個四十出頭的男子，穿著一身藍布棉袍，背著一只藥箱，見她來開門當(dāng)即自我介紹道：“姑娘看著眼生，我是從英國公府來的大夫，鄙姓周，你叫我周先生就好。三爺今日還好嗎？”

        “我說他好不算，您看了才知道他好不好。”淑芬笑嘻嘻地客套道：“您里頭請。”

        周先生看完病出來直搖頭，對著聽不見的大叔叨叨了許久。

        淑芬站在一邊旁聽，聽他說少年的肋骨已經(jīng)是第三次折斷了，不禁覺得他真是太慘了。

        周先生絮絮叨叨：“他不是有很多護衛(wèi)嗎？為什么每次都是他自己動手，每次都折在他大哥手里。這樣的大哥當(dāng)真不要也罷。怎么會有這樣惡毒的親人。說他是親人也是侮辱了這兩個字。年紀(jì)輕輕已經(jīng)是第三次了，他到底知不知道，每次都是運氣好才不至于癱瘓。傷筋動骨一百天，這回沒有一百天真的不要下床走動了。”

        聾啞老漢拼命點頭，弄得淑芬都開始懷疑他是不是裝的，事實上根本是聽得見吧！？

        周先生寫了方子，約好了過兩天再來，便走了。

        淑芬被押著又往外頭跑了一趟，替少年抓藥。

        她一下午蹲在廊下煎藥。

        中藥咕咚咕咚地文火慢煎了一下午，弄得整個院子里都是濃濃的藥味。

        少年脖子以下，胸口上扎了木板被緊緊地包扎住了。起來吃飯吃藥亦發(fā)不便，每次都靠聾啞老漢在后面推著，淑芬在前頭喂他。

        好在他從不挑食，給什么吃什么，就連喝藥也極痛快。

        一碗苦藥，眉頭都不皺一下，直接喝下去了。

        如此一連十日過去，少年看起來還是老樣子，淑芬開始擔(dān)心自己能不能按時回家。

        第十日的早上，少年吃完飯，喝了藥后躺下后，淑芬站在床邊咬唇，憋了半天道：“今天已經(jīng)是第十日了。我能回去了嗎？”

        她明知自己走后，再沒有人帶著聾啞大叔出去買菜抓藥，也沒人守在門口，聽見有人敲門就去開門。她走了他們的生活就會很不方便。

        自己是不是應(yīng)該再留一段時間，再說？

        可是要等他好起來，起碼得三個月半年。

        到時家里人怎么辦，爹娘恐怕會急得上吊！

        “要不你先放我回去和我爹娘說一聲，我再回來照看你，好不好？！”這句話在她喉間來來回回地打滾，終于還是說出來了。

        “不好。”少年的表情十日如一日般的冷淡，“你今日就回去吧，一會兒就叫莊叔送你去西大街。到了那里你自己走回去也沒多遠了。”

        “哦。”淑芬站在原地不動，開始有些理解周明月的心情。女孩子最怕憐憫別人了，心頭發(fā)軟的事萬萬不能多想，總覺得他沒了自己不行似的，這可不太妙。

        她倒退著慢慢出房門。

        “等等。”少年忽然叫住她道：“我記得你二伯家隔壁住著的人也姓莊。是我們府里頭的家生子，他哥哥在做護衛(wèi)，那天晚上你是不是見過他？”

        淑芬迷茫，“我不知道二伯家住的人是誰。我逢年過節(jié)才去二伯家，平常我娘有什么好吃的要送給二伯和淑玲姐姐，都是叫我哥跑腿。”

        少年想了想，換了種問法，“那我問你，那天晚上是不是有個護衛(wèi)帶著你們上山，半途將你們放了，還問你們索要五十兩銀子？！”

        “嗯。有這回事？”淑芬低著頭，咬唇看自己的腳尖，“那我要給他銀子嗎？”

        “不用。不要理他。”少年表情冷淡地放狠話，“我不會讓他舒服太久。他的貪欲是時候收一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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