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望，你又跑得這般快作甚？倒讓人難追。”

        墨衣少年聽著喊叫，便拉了拉韁繩，放緩了步子。

        “原是你太慢，還說起我來了？”

        “倒是你，再不快些便趕不上居客樓布下的酒菜了，可別少喝一盅還耍賴。”

        話音剛落，便連人帶馬又飛奔出去，惹得身后人很是無奈，只得鉚足了勁兒繼續(xù)跟上。

        ……

        “姑娘，到京城了。”

        繁枝淺淺歇息了一個(gè)時(shí)辰，就被春思喚醒，邊上的冬鈺已經(jīng)竄到了車轅子上四處打量，原是冬鈺隨著繁枝早早便離京，這些風(fēng)華于她而言也是新奇的。

        城市小巷，鬧市街口，無不熙熙攘攘。繁華的街上商鋪百肆雜陳，香膏脂粉，玉石成衣，酒樓小攤，吃食琳瑯滿目，士紳官吏，販夫走卒來來往往，嬉鬧聲不絕于耳。

        繁枝卻是罕見地沒跟著冬鈺湊趣，只是掩著衣袖抿唇探看，忽的一杯茶水遞到了眼前。

        “姑娘不必?fù)?dān)憂多心，都是至親，大家可盼著姑娘回來呢。”

        繁枝抬眸看著眼前的兩位嬤嬤，釋懷一笑，到底是近鄉(xiāng)情怯。

        “嗯，是我多慮，怕許久不見了生疏。”

        繁枝放下突如其來的憂緒，拈起了一塊方糖。

        ……

        “母親，這一直站著也不妥，日頭又曬，便進(jìn)去歇著吧，若是到了媳婦來喚您。”

        成陽侯府早在申時(shí)就在府邸外站了好些人等著，其中主要就有老夫人，成陽侯夫人靜和郡主和府里其他兩房的女眷。

        怕老夫人站久了身子扛不住，便想著把人勸進(jìn)去，奈何人有自己個(gè)兒的主意不聽勸，硬是在門口守著，落在其他房眼中也是不舒適，為了個(gè)病秧子竟弄出這般陣仗。

        “到了到了，四姑娘到了！”

        眾人看向馬車駛來的方向，靜和郡主更是緊張地揪住了身旁丫鬟的衣袖。

        先是兩個(gè)嬤嬤和一個(gè)看起來較小的圓臉丫鬟帶著些小物件下來，隨后是一個(gè)大些的丫鬟伸出手，攙下了一位身量纖細(xì)的姑娘，待她揚(yáng)起臉，周圍人看了只覺其他的一切都失了顏色。

        成陽侯夫婦都是生得極好之人，繁枝便是汲取了父母的優(yōu)勢所在；更何況繁枝現(xiàn)下還小，雖才十三年華，五官并未完全長開，但也已顯露驚人之姿。

        早時(shí)扎的雙丫髻俏皮可愛，面容嬌美絕俗，膚若凝脂，純白無瑕，只是肌膚間少了一層血色，到底看上去不太一樣。一雙柳眉彎似月，卻因體弱在眉間染上了淡淡的病氣，俏鼻惹人憐愛，唇色也是極淺。倒是一雙杏眼流光瀲滟，如水遮霧繞般，還含著幾分稚嫩單純。

        原是坐了快一日的馬車身子有些吃不消，下來站定時(shí)眼前一黑，還不可避免地晃了晃。

        旁人心思各異，靜和郡主可不管這些，本是一年去看一次，自家女兒生什么模樣早便記在了腦子里。

        靜和郡主從小便被鎮(zhèn)南王府嬌寵著長大，嫁作人婦時(shí)也才十六，即使有了一子一女，如今不過三十有余，因保養(yǎng)得當(dāng)，看著倒如二十出頭的女子一般溫婉貌美。

        嫁給成陽侯這十幾年倒也算得上相敬如賓，即便后面有了些問題對靜和郡主倒也無妨，左右沒什么過多的感情，只有這個(gè)囡囡是她的心頭肉，日夜思念，甚至不敢想前幾年的景象，生怕出些什么差錯(cuò)。

        現(xiàn)下見著繁枝歸家，更是忍不住，因在大庭廣眾之下才勉強(qiáng)不讓自己失態(tài)落淚；見著繁枝沒站穩(wěn)最先反應(yīng)過來，上前牽住她的柔荑。

        忽而被輕輕握住了手，繁枝抬眸看去，嘴角綻出了一抹笑，含嬌含俏。

        “娘親。”

        繁枝又被拉著走到了老夫人身前。

        成陽侯府的老夫人年輕時(shí)也是一個(gè)上戰(zhàn)場的巾幗英雄，即使現(xiàn)如今已享兒孫之福，也沒到花甲之年，平日里看著頗有威勢，此時(shí)卻是閃爍著淚光，慈愛地看向繁枝，欲言又止。

        “母親，先進(jìn)去吧，快到用晚膳的時(shí)辰了，也需讓阿稚梳洗一番。”

        “好好好。”

        雖是這么應(yīng)了，卻是沒什么別的動(dòng)作。

        繁枝一下子意會(huì)，紅著眼眶上前扶住老夫人，微吐了吐小舌，笑得明媚。

        “祖母可不許嫌棄阿稚臟亂。”

        老夫人聽了這話，倒也好多了，她的孫女現(xiàn)如今乖乖地站在自己面前跟自己逗趣兒，合該感謝上蒼才是，這般哭哭啼啼的多不吉利。

        兩人在前頭走著，旁的在后頭心思各異。

        ……

        繁枝聽從她娘的話，先到老夫人的院子里，由宋嬤嬤和春思重新梳了下發(fā)髻，換了身干凈的粉色衣裙，才從里屋走出來，忍不住撲到了老夫人的懷里，緊緊抱住。

        “祖母，阿稚好想您。”

        在侯府住了七年，祖母從未因自己有疾而疏遠(yuǎn)不喜，印象里，祖母總是抱著生病的自己聊著之前在戰(zhàn)場上的事兒。

        “阿稚要快快好起來，到那時(shí)祖母便帶著阿稚去郊外打兔兒騎馬。”

        京城人人口中要強(qiáng)的成陽侯老夫人也只是一個(gè)擔(dān)憂孫女的婦人罷了，也曾深夜拭淚，懷疑是否是自己和夫君年輕時(shí)殺戮太多，最終報(bào)在了繁枝身上。

        將繁枝的小名喚作阿稚，也只是期望這個(gè)小嬌嬌如一般人家的稚童一樣，能夠安康長大。

        老夫人垂首看著埋在自己懷中的繁枝，輕輕撫著她的腦袋，如之前一般哄著。

        “祖母何嘗不想阿稚啊，阿稚如今回來了，祖母這心里啊，實(shí)在是高興。”

        “那阿稚之后便一直一直陪著祖母。”

        懷里的小人兒撒嬌湊趣，這難得的時(shí)光是老夫人之前都不敢想的。

        “老夫人，夫人和世子來了。”

        “快，喚進(jìn)來吧。”

        “阿稚的兄長回來啦。”

        繁枝才起身，就見著自家娘親走進(jìn)來，身后還跟著一位身姿頎長的少年郎。

        長發(fā)如墨散落在白衣上，只稍微用一條白帶子把前面的頭發(fā)束在腦后，劍眉入鬢，沉淀著淡然。下頜鋒利，一雙鳳眼生威，深似幽譚，唇如刀削一般緊閉著，看起來俊朗非常，又端著冷淡自持，看著便不好親近。

        這便是年長繁枝四歲的成陽侯世子，阮頤修。

        自小便被選為皇子伴讀入宮，在皇宮的尚司書院讀書，功課學(xué)問是極好的，差不多明年便會(huì)下場考取功名。

        本就出身勛貴之家，待人接物自是不差，只是性子較冷清，但這也不妨礙旁人將阮頤修當(dāng)做標(biāo)桿教導(dǎo)自家公子。

        “阿修過來罷，這是你妹妹阿稚。”

        繁枝看著眼前挺拔的公子，表面看來雖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但也許是兄妹的心有靈犀，繁枝竟察覺到了他暗藏著的緊張和不知所措。

        她總能在時(shí)不時(shí)的家信中看到關(guān)于兄長的只言片語，繁枝知曉，自家兄長是頂頂好的，只是這幾年來沒見過一兩回，到底有些陌生，卻也記得小時(shí)兄長為了讓時(shí)時(shí)喝藥的自己開心偷買來蜜餞，事發(fā)后被祖母責(zé)罰。

        阮頤修看著面前羸弱的小姑娘，當(dāng)年繁枝被送走時(shí)他已十一，尚知曉緣由。

        小時(shí)候不知事，雖然一直都很喜歡阿稚，覺得妹妹可愛，但也會(huì)因?yàn)楦�里只關(guān)注妹妹忽略自己而氣惱，再大些后便懂得了繁枝的不同，母親祖母總是拭淚，父親嘆息，醫(yī)者不斷出入，還有府中他人私下里的編排，讓阮頤修知道了自己的妹妹跟其他人家的不一樣，是隨時(shí)會(huì)離開自己的，是不會(huì)再回來的那種離開。

        這幾年也思念得緊，奈何隨著年歲增長和身份使然無法時(shí)時(shí)離京，知曉繁枝這幾日回來也是有了幾分十七少年郎的欣喜激動(dòng)。

        現(xiàn)如今，看到繁枝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也不禁感謝了一次上天。

        阮頤修垂下眼眸，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旁人可看不出這么多彎彎繞繞，只看得到他站在原地毫無反應(yīng)，老夫人都準(zhǔn)備起來拍一掌過去了，就瞥見繁枝往前了幾步。

        “哥哥，阿稚想吃你買的蜜餞了。”

        阮頤修聽到這話，喉頭微澀，朝著繁枝張開手臂。

        “阿稚，來。”

        繁枝抱緊了阮頤修的腰，嗅著那股淡香。

        自家兄長肩膀?qū)掗煟瑧驯Ю锍錆M了安全感，剛剛見著的疏離感立刻便消散了，她努力忍著的淚也終究是忍不住落下。

        阮頤修感覺到衣衫濕了些許伸手將繁枝的臉抬起來時(shí)，才看清小姑娘的神情。

        “哭什么？像只花貓似的。”

        “哥哥不許說我。”

        繁枝雖身子不好，但圓慈大師也沒想將她往閨閣的嫻靜貴女那個(gè)模樣養(yǎng)，侯府去信時(shí)也僅僅是希望她平安，并不在乎虛的東西，故而繁枝不太喜靜也有些驕縱。

        若是旁人這般，在阮頤修眼里自是不合禮數(shù)，但如果是自家阿稚，那便是怎樣都可愛可親。

        一旁的兩人本還擔(dān)憂著他是否會(huì)下阿稚的臉子，如今看來，到底是血緣親厚，無需她們多煩憂。

        都說長兄如父，現(xiàn)下阮頤修都開始自然地給繁枝遞糕點(diǎn)撣碎屑了，往日他可從來沒做過這等伺候人的事，此時(shí)這般得心應(yīng)手，倒讓靜和郡主有些嫉妒。

        女兒回來后，被婆母拉去話家常也就罷了，連臭小子都要跟自己搶阿稚。

        “爹爹呢？”

        “父親外出公干，無法按時(shí)回京，現(xiàn)已經(jīng)在路上了，阿稚不日便可見著”

        阮頤修忽視一旁母親的幽怨眼神，拿過繁枝手中的糕點(diǎn)。

        這些東西不好克化，吃多了對阿稚身子不好。

        “老夫人，用膳時(shí)辰到了，各房也在前廳候著了。”

        此話一出，繁枝能感覺到娘親和祖母的笑淡了許多，哥哥倒是一派安然，看不出什么。

        “走吧，阿稚，帶你認(rèn)認(rèn)人。”

        ……

        成陽侯府一共三房，阮曄乃老夫人所出，二房和三房則是庶出子。

        大房阮曄承襲侯爺爵位，娶靜和郡主魏婉，有一子一女，此外還有一個(gè)庶女阮書憐;二房阮成領(lǐng)了個(gè)戶部郎中的正五品官職，房中有妻陳氏，育有一女阮禾，并還有一個(gè)姨娘所出的庶子；三房阮義喜經(jīng)商，總是天南海北走生意，妻林氏生有一子阮淄仁，還有一個(gè)庶子。

        靜和郡主帶繁枝給兩位嬸娘一一見禮后，便由李嬤嬤來為繁枝介紹同齡的兄弟姐妹。

        另外兩房的孩子有些還不在府中，或是還小，繁枝在府中行四，眼下也只見到了二房的三姐姐，三房的二哥哥。

        “書憐見過四姐姐。”

        這便是父親妾室所生的五妹妹了，端的是清秀婉約之姿，雖比不得嫡出，但也生得不錯(cuò)，可稱一句小家碧玉。

        阮頤修放下茶盞，略抬了抬眼，念在第一日便沒說什么。

        眼下場面倒是和樂，但這暗中的洶涌如密針，繁枝自是察覺不到。

        還有隨著她的歸京，城中橫飛的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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