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雪夜驚變
遼南的鶴野山莊,一夜大雪。
天剛亮的時候,子玉便被馬的嘶叫驚醒。
他一骨碌坐起,翻身下炕。院子里沒什么,只有院門外似乎有許多馬匹。他復又轉身,來到外間。
外屋的幾十人也已驚醒,只是又迅速把被子裹上了,因為是梅子娘突然闖了進來。
子玉明白,不是情急,她是不會貿然進屋的。
梅子娘把門關上,壓低聲音道:“大家莫慌,誰都不要動。”
子玉回身把外衣穿上,又把聲音壓低道:“夫人,出什么事了?”
“來了幾個高麗人,像是查什么,放心,有梅子爺爺在外面,不會有事。你們只要記住不出聲,也別出去。”
梅子娘說完,開了門,又回頭囑咐:“一定不要出去。”隨后把門又輕輕關好。
屋里的人快速穿起衣服,不愧是經過訓練的兵士,很快便武裝整齊。
子玉拉開一點門縫,見院門虛掩,門外一片人聲。
他觀察一會兒,命令兵士原地不動待命,自己和張良悄悄沿夫人來時的腳印進了柴房。
兩人很早就發現過這朝外的墻上有個洞,子玉抓起把柴草擋住洞口,兩人可以大膽的往外看了。
來得果然是二十幾個高麗騎兵,領頭的是一個穿黑色衣甲的人,他倆認出是那天戰場埋尸的將官。
今日看得清清楚楚,這人臉上冷颼颼像掛了冰霜一樣,兩只眼睛看著面前的吳炎。
說出話來,居然是滿口漢話:“吳爺,我可是說過幾遍了,都是按元帥的命令辦事,如果您心里沒鬼,為什么不讓我們進去搜。”
吳炎雙手抱在胸前,根本沒有回答的意思。
黑衣人用馬鞭指指院子,強橫說道:“吳爺,今天你這院子搜也得搜,不搜也得搜。我可得罪了”
“你敢。”
吳炎旁邊兩個人跨了一步,一左一右擋在大門口,不是長得多么剽悍,可也兇巴巴的。
這兩人子玉見過,經常出入這個大院,可這三個人竟自信能擋住高麗兵?
子玉心里沒底,按說現在干掉這些人不是難事,可沒有吳炎的同意,就怕給他帶來麻煩。
他讓張良原路返回,一會兒便把三個手腳利索的士兵帶了過來。五個人埋伏在柴房里,靜待機會。
這時外面也起了變化,高麗兵已經下了馬,圍在門口。
吳炎生氣了,提高聲音沖著黑衣人質問:“崔將軍,請問,你是哪國的兵,竟在這兒撒野,這可不是你們高麗。”
那位姓崔的黑衣人按按刀把說道:“這是非常時期,元帥命令追剿散兵,消除治安隱患。”
吳炎冷笑道:“治安?笑話,他鄔大元帥幾時管過老百姓死活。”
姓崔的把手里的刀一抽道:“我們軍命在身,不得已,只能對不住了。”他手一揮,就要往里沖,門口的三個人也把刀抽了出來。
看來一場爭斗不可避免,子玉正準備出手。
一陣由遠而近的馬蹄聲,從密度和頻率聽來,人不少,速度也快。
來不及用草擋了,張良直接把頭伸到洞里,低低的歡呼起來。
來得是清一色獵裝的大漢,有三十多騎,近了,看清楚是一律的配刀,挎箭,前面的馬上還帶著一個小姑娘。
梅子,怪不得吳炎一味拖延、自信,原來是等梅子的援兵呢。
剎那間,他們便把高麗兵圍了起來。
梅子跳下馬跑向爺爺,吳炎拍拍她的頭,叫她進屋。
子玉見梅子進來,急忙示意她禁聲,并把她拉進柴房。
“大,”梅子剛說了個大字,看見張良他們,忙又改口小聲道:“叔叔,我會來救你們的。”
門外,敵我力量瞬間顛覆。
吳炎沖著崔將領說道:“你是走,還是把命留這兒?我勸你還是回吧,我們無冤無仇,就是你為元帥捐軀了,他也不會把我怎樣。”
黑衣將領見大勢已去,無可奈何地收了刀,跨上馬。
吳炎又說道:“給你們元帥捎個話,就說這方圓二百里是我的地盤。不論高麗軍,還是元軍,我誰都不讓進。你們的事別找我,我不待見。”
見高麗兵走遠了,子玉以防萬一,告別吳爺,帶了兩個向導,朝著與高麗兵相反的方向,踏上回大都的路。
沒走多遠,隊伍便停了,前面傳來馬的嘶鳴和人的呼叫。
曹進一身血污,發髻散亂,額頭裹傷的布上血跡斑斑。
子玉見他滿眼淚水,一陣驚懼,才知父帥重傷被俘,大哥營救時被害,現在大哥的首級還掛在鶴野縣城頭。
他身子一晃幾乎摔倒,后面趕來的大順一把將他扶住。
子玉此時一股怒氣擁堵在胸,使他說不出,也動不了。半晌才緩過勁來,把堵著的一口血直噴出來,昏了過去。′
張良見此情景,知道他是骨肉情深,痛急所至。
自己何嘗不是,與赫連父子并肩作戰,生死相隨,大將軍身先士卒,英勇無敵,竟落得個身首異處,怎不讓人心痛。
可恨高麗人竟如此殘忍,偏偏少將軍又是手足至親。
他俯身擦去子玉嘴角的血跡,轉身望著一行人。
面對敵軍的挑釁,勾起他們天生的男兒血性,許多人牽來馬,就等張良的命令。尤其是曹進,剛剛浴血歸來,急盼帶人去復仇。
張良一揮刀,還未說話,王元貴一把攔下,’勸道:“不能冒險,現在縣城情況不明,有沒有埋伏不知道,這樣貿然前去只能送死。”
曹進沖他吼著:“怕死鬼,我們幾萬大軍拼到死,沒一個熊包,你怕你留下。”
這句話激惱了王元貴,這個性情憨厚的漢子,說出話來也是斬釘截鐵:“像你這樣,死都白死。大家冷靜點,我王元貴不是怕死,現在我就帶人先去摸底,等我回來再行動。”說著抬腿就要上馬。
“大家先別亂,不可盲目。”
子玉醒了,盡管他對噩耗有了準備,但那一刻還是有些失控,
他用很短的時間讓自己鎮靜,始終都記著自己的責任,這五十多人成了最后的幸存者,必須讓他們活著回到中原。
他把張良王元貴叫過來道:“從現在起,你們兩個就是這支隊伍的主將,各領一隊,向導分兩組,一前一后,一隊有事,另一隊接應,聽明白了嗎?聽明白就出發吧。”
這樣部署,無可挑剔,但眾人誰都沒動。
張良問道:“那你呢?”
子玉道:“給我留兩匹馬,還有曹進。我們在安州會合。”
誰都清楚少將軍的意圖,這么多人都是冒險,兩人就只能是送死。
張良反駁道:“你讓王將軍帶隊走吧,你想送命,我陪你。”
子玉急了道:“你是懷疑我的能力,瞧不起我,如果你抗軍令,我現在就殺了你。”他連嚇帶激,想把他逼走。
張良索性說:“那你就殺啊,我先到黃泉路上等你。”這人也犯了牛脾氣。
此刻,人群外有人說道:“別殺,別殺,還是留著他的命吧。”
隨著話音,吳炎領人走了過來。
原來子玉他們走后,他就得了消息盡快趕了上來。對張良道:“你們先走吧,有我在,不會讓他出事的。你們家里都盼著呢。再說能僥幸活下來,還要靠你們為這次戰況申訴,莫負了你們將軍的一片心。走吧,善后的事交給我們。”
見勸走張良,子玉向吳炎謝過,就要上馬。
吳炎拉住他道:“我勸他們走,并不是贊成你送死。聽我幾句話,你想想,高麗人為什么會這樣做?向來兩國交戰,只論輸贏,沒有深仇大恨,怎么會有如此殘忍之舉?分明是要引你上鉤,想把你赫連家趕盡殺絕,你不能自投羅網。”
子玉眼淚奪眶而出,說道:“兵敗如此,有何面目回去,拼著這條命,也不能讓大哥受這樣的屈辱。”
吳炎道:“這話錯了,大丈夫立世,不以勝敗相論,你這條命留著是有用的,明白嗎?這件事讓我處理,聽到沒有。”
“不,不,”子玉一面后退,一面去拉韁繩,說道:“我赫連子玉不是孬種,不能再牽連你們,那會讓我一輩子有愧。”
見他就要跨馬,吳炎給邊上人使了個眼色,有兩個人拖住子玉,他上去把一塊手帕捂到他的臉上。
頓時子玉的身體軟了下來。曹進吃驚道:“吳爺,您---”
吳炎解釋道:“是迷藥,你們將軍太沖動,讓他睡一覺。”
說完,又囑咐他:“你照顧好他,我們晚上見。記住,千萬不能讓他魯莽行動,還有你,他要出事,你的弟兄們不會饒你。”
曹進道:“我剛給他們交過手,情況我熟,還是---”
吳炎打斷他道:“放心,我比你熟,那有我們的人。”說完,俯下身去,注視著昏睡的子玉道:“放心吧,孩子,爺爺會給你辦好的。”
雪停了,天反而冷起來,這是曠野上一間獵人的臨時小屋,里面打獵用具,做飯炊具,一應俱全。
子玉還昏沉沉睡著,曹進熬了些粥,隨便吃了,坐在屋里發呆。
天黑了,他挨到炕邊,見子玉還在睡著,伸手試試,呼吸均勻,一切正常。不禁納悶,什么樣的迷藥會這么厲害,竟讓他睡了三四個時辰了。
他回身坐在炕邊的地上,一天一夜的緊張鏖戰,如今一松,想的也多了起來。
他和大順一樣,本是赫連府里的家仆,跟著大少爺轉戰沙場,立了功,成了將軍,小少爺也是他看著長大的。他對主家有很深的感情,赫連家,就是他眼里的皇帝。
現在老爺被俘,生死難料,大少爺死得如此慘烈。
吳爺說的對,小少爺是赫連家里唯一的根了,不能有什么差池。想著想著,原本疲累至極,便睡了過去。
“曹進,曹進,醒醒,曹進。”
子玉醒后,使勁喊著,問他:“這是什么地方?我這是在哪里?”
曹進環顧一下道:“這是打獵人的屋子。”
他這話等于沒說,實際上出了這屋,他也不知所以,一切都是吳爺安排的。
子玉下了炕,借著月光走到門口。
這個屋子除了后面是一片濃密的松林,其余全是荒野,一望無際,分不出東南西北。
他回身問道:“我剛才是怎么了,吳爺他們在哪里?”
“我說了,你可別怪他們,是吳爺給你用了迷藥,我不知道他們在哪兒,就讓我們在這兒等,也許他--”
子玉一聽迷藥,就已經明白了,他頹然坐到地上,有些懊惱后悔,擔心、埋怨,心里五味雜陳,翻騰不已,連曹進問他吃不吃粥都沒明白,一個勁兒的搖頭。
遠處出現了一陣嘈雜的聲音,有火光映到屋子里一閃一閃的。
兩人一驚,同時抓起兵器。
看到一隊越來越近的人馬,曹進道:“可能是吳爺他們。”
子玉不置可否,直到看清來得真是吳炎時,才一步跨出屋子。
有四五十人,和白天一樣的裝束,擎著火把,周圍被照得通亮,里面還有幾個是高麗士兵的打扮。
見吳炎和其他人相繼下馬,子玉忙迎上去。
當他注意到吳炎手里提著的白色包裹時,頓時僵住。一時如冷水灌頂,一陣顫抖,腿像灌了鉛一樣沉重的無法挪動。
在離吳炎還有幾步之遠的地方,他撲通跪倒,深深地叩了一個頭,幾乎是爬著撲到了吳炎身邊。
吳炎抬手抱住他的臂膀,悲傷難禁,低聲道:“少將軍,節哀順變。”
子玉顫著雙手從吳炎手里接過包裹,淚水涌流,哭聲哽咽。他把包裹放下,抖著手去解。
曹進過來伏在包裹上面,抬頭看著子玉,含混不清的說道:“別看了,少爺,求求你,別看了,節哀吧----”
只有風吹松樹和火把的噼啪聲,伴著兩人的悲泣,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感染的簌簌落淚。
吳炎俯身扶起子玉,說道:“孩子,眼下沒有多少悲痛的時間,你要盡快離開。他們已經挖好了,讓大將軍入土吧。”
他陪著子玉來到松樹林旁。
穴就挖在松樹下面,這里樹根盤錯地勢高,不會被雨水沖刷浸泡。
吳炎道:“為了不讓高麗兵發現,目前還不能立碑,潦草了些。待來日掃平高麗,再為將軍重整墓地。”
“會的。”子玉只簡單說了兩個字,但這兩個字用得份量卻很重。
他接過曹進手里的包裹,輕輕擺放下去。兩人雙雙跪倒,和著淚水,一下,又一下,把土撒到上面。
子玉抽出劍在手臂上劃了一下,滴滴血珠滲落在新土上,然后起身揮劍向樹砍去,枝葉紛紛落下,把墓穴遮得嚴嚴實實。
再次拜過后,子玉轉身走向吳炎,伏地便拜,說道:“大恩不言謝,今日我赫連子玉給您磕頭,從此后,您就是我們赫連家的恩人。爺爺,以后無論相隔多遠,我永遠都是您的孫兒。”
吳炎熱淚盈眶,攙起子玉,與他緊緊相擁。
朔風驟起,戰馬頻摧。
子玉同曹進一起上馬,與眾人拱手作別,然后和向導一起飛馳而去。
馬上,他頻頻回首,是想深深記住這片松林,記住這個恩與仇并存的地方。
他知道,兵敗辱國,赫連罪責難逃。但這里面的貓膩他一定要查清,五萬軍士的命不能白丟。
他卻不知,兵敗只是一個開頭,更大的陰謀已經展開,就連臨安岳父一家也難逃厄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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