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著火了
小蘇、元貞二人,從天明聊到天昏,從戰(zhàn)事聊到兒時。
當(dāng)元貞問及這五年。
小蘇慢悠悠道:“在上清山陪師尊呀!”
元貞又問五年前為何不辭而別。
小蘇仍舊不緊不慢道:“去上清山陪師尊呀!”
元貞知她不愿多說,便默默地點了點頭。
掌燈時分,玉蕭送來膳食,小蘇方才發(fā)覺這大半日竟無人往議事廳。
她看著玉蕭,問道:“今日可有軍務(wù)。”
玉蕭正替二人擺碗箸,聞言搖了搖頭。
“雜務(wù)呢?”
玉蕭想也未想又搖了搖頭,隨后匆匆出了議事廳。
小蘇望著離去的玉蕭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此刻竟也不忘公務(wù)……”
元貞夾了一箸筍絲放入小蘇碗中,見小蘇依舊望著遠去的玉蕭,故作不滿道:“五哥哥尚在此處,你怎可神游?”
“大戰(zhàn)在即,無一人來商討戰(zhàn)事,你不覺奇怪么?”
“他們定是瞧出你我許久未見,自有一番衷腸相訴。”
元貞咧著嘴笑嘻嘻地望著小蘇。
“衷腸?相訴?”小蘇哀嘆一聲,“我的英名,只怕今日要毀在你手上。”
聞言,元貞擱下銀箸,賭氣似的道:“你可知想跟五爺套近乎的,從王城內(nèi)能排到王城外,你倒好,不珍惜就罷了,還嫌棄起來了。五爺千辛萬苦從王城來到這邊境,還不是因為你在這兒……”
小蘇見他說著起勁,挑眉道:“我在這兒與你何干?”
“五爺不放心你!”
元貞氣鼓鼓的,也不看小蘇,只拿銀箸一個勁地戳那燒雞。
小蘇實在繃不住了,噗嗤笑了出來。
“再戳下去,燒雞可不得蹦將起來抗議,”說著,她扯下雞腿擱進元貞碗里,“如今的南境不比往日,你可不能糟蹋吃食。”
“五爺心里不痛快!”
“再一口一個爺字,小蘇便回院歇息了。”
“可……”
“你是因小蘇而來……小蘇明白……”
“你明白?”元貞瞪著雙目,吃驚地問,語氣中掩飾不住的歡喜。
“這不是你說的……”
未待小蘇言畢,元貞已然咧開嘴,笑得如同得了糖果的孩子。
小蘇索性閉了嘴,看著他傻笑。
南境諸將大都是蘇行云一手提拔,小蘇又待他們親厚,故爾這幫老頭子瞧見小蘇待元貞與他人不同,頓時心腸熱起來。
他們一致認為二人般配得很。于是,心照不宣地壓下手上不算緊急之事。
為此,衛(wèi)忠還特地叮囑劉一刀:“只要不是南蠻過隘口,便不要去議事廳尋郡主。”
衛(wèi)忠沒想到自己會吃了劉一刀一計白眼。
“我老劉是個粗人,但也不會傻到跑去壞了年青人的興致。”
末了,他還嘟嚷了句:“嚇跑侄女婿,誰擔(dān)待得起?”
衛(wèi)忠聽了,樂呵呵地拈著胡子,并一個勁地點頭:“說得對,說得對……可不能嚇著咱侄女婿!”
論年紀,二人相當(dāng);論相貌,二人皆若王母座下金童玉女;論家世,一個是王君之子,一個是鎮(zhèn)南王之女,還有誰比這更般配的呢?
也難怪眾人會這般猜測。
以衛(wèi)忠為首的一干老將,數(shù)張布滿溝壑的老臉上,露出了久違的慈父般的笑容。
近兩個月的相處,這些與蘇行云出生入死過的漢子們,私底下把小蘇當(dāng)作小女兒一般心疼。如今,小女兒有了這樣登對的女婿,他們確實不舍得去驚擾二人!
他們一個個勸慰對方將手中軍務(wù)壓一壓時,路遙冰雕似的立于議事廳外,就連雙手抱劍的姿勢也不曾變過。
就在眾人盡可能的創(chuàng)造機會讓二人獨處的第二日,小蘇將南境城托付給元貞,自己點了五百精兵趁著夜色悄然出了城。
在暮色與星輝交替那段黑暗的時間,衛(wèi)忠、玉蕭奉命潛入隘口,并悄悄地增加了兩百強弩。
矮松之下,小蘇黑紗覆面,一雙寒星似的眸子凝視著不遠處的南蠻營寨。
她身后,五百精兵清一色玄衣玄褲,或隱于山石之后,或匍匐矮灌之間,個個屏氣斂神,似要與這暗夜化為一體。
不知過了多久,小蘇只覺后背盡濕。她挪了挪快要僵硬的肢體,隱忍的目光中閃現(xiàn)出一絲興奮:快了!
是的,快了!
蒼穹之上,一彎下弦月半掩著面俯瞰大地,萬物皆被披上層朦朦的薄紗。
就是此刻!
只見她手中令旗一揮,五百精兵見令旗動,當(dāng)即分作八個縱隊,從不同方向悄然潛入南蠻營寨。
南蠻營寨由上千個營帳組成,這些營帳之間的空地上分別架著銅盆,其內(nèi)篝火熊熊,燃料不時爆出噼哩叭啦的聲響,但并未影響小蘇的判斷。很快,她分辨出哪些營帳傳出熟睡的鼾聲,哪些營帳里傳出不安的輾轉(zhuǎn)聲。
一切如她所料。
緊抿的嘴角微微揚起,黎明與黑夜交替的時刻,人睡得最沉。
眼下,只需悄無聲息解決這些守夜兵,便勝券在握。
守夜兵分布在營寨的各處,有抱著兵刃打盹兒的,亦有強自支撐的。或許與他們而言,今夜與往日沒有什么不同,卻不知死神已然臨近。
小蘇迅速靠近一守夜兵,以掌為刀,極其利落地了結(jié)了他。那人至死,怕也想不明白齊軍怎會突然出現(xiàn)。
與此同時,路遙抹了一名南蠻兵的脖子,并托著他即將倒下去的身子輕輕放倒在地,那動作一氣呵成,行云流水般自然。
五百精兵出手亦是快如閃電,不足半盞茶的功夫,值夜兵、將先后被放倒,他們或仰,或臥,但不管是何種姿勢,都沒有發(fā)出半點動靜。
做完這一切,五百精兵十分默契地解下腰間的酒壺,拔開壺塞,毫不猶豫地拋入銅盆之中。
眨眼間,銅盆中火焰陡長,熱浪打著旋兒帶起陡長的火焰,如數(shù)條火舌爭先恐后地襲向臨近的營帳。
火勢頓時蔓延開來,所到之處皆是火光沖天。
“著火了——”
“著火了——”
隨著呼喊聲,南蠻兵衣衫不整爭相沖出營帳,然而等待他們的是齊軍嗜血的利刃。
終究被發(fā)現(xiàn)了。
小蘇嘲諷似的扯了扯嘴角,手上的動作更快更狠,五百精兵亦如奪命閻羅,刀刀不落空。
以最快的速度撤離此處,是他們此刻唯一的信念。
這場偷襲來得快,去得也快。
兀鷲沖出營帳的那一刻,小蘇已經(jīng)撤出營寨,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之中。
兀鷲陰沉著臉,當(dāng)下召集騎兵沿著小蘇撤離的方向追去。
人終究跑不過馬,南蠻兵很快追上小蘇一行。兀鷲亢奮地揮舞著鋼刀,用南蠻話兇狠地喊道:“若殺齊軍一人獎十株金!”
一時間,兇殘成性的南蠻人沖了過來,見人就砍,也不管眼前是敵是友,皆如惡魔般揮刀只顧殺戮……
幸好隘口就在咫尺,幸好此處設(shè)置了強弩,南蠻兵終被逼退。
小蘇肩頭中了刀,血流如注。
路遙黑著臉將她背回軍機署,玉蕭已哭成淚人。
“大夫,大夫!”元貞邊迎上去,邊朝外喊道。
徐飛跟進來苦著臉,道:“受傷之人太多,大夫忙不過來……”
“說什么屁話,她可是主帥!”
元貞雙目赤紅,猶如發(fā)怒的雄獅,說著揮拳就要招呼徐飛。他知道徐飛沒錯,可他看到小蘇渾身是血,血就一個勁的往腦門子沖。
“五哥哥,”小蘇的臉因痛苦而扭曲著,“蕭兒就行……”
這是小蘇第一次喚元貞五哥哥,元貞心疼得無法呼吸。
“我又不是大夫……”玉蕭哭著搖頭。
小蘇靠在路遙懷中,咬牙道:“你若再不給我止血……我怕就要血盡而亡!”
“我……”
“脫盔甲!”小蘇吃力地命令道。
她的話似魔力,玉蕭止住哭,顫抖著手替小蘇脫去的銀甲。
一番動作下來,盔甲是脫了,小蘇疼得滿頭大汗。玉蕭見眾人退了出去,咬牙撕開小蘇浸滿鮮血的衣衫。
小蘇左肩處,赫然可見裂開三寸來長猙獰的血口子,鮮血不斷涌出,浸濕了衣衫。
唔——
小蘇牙關(guān)緊咬,依舊擋不住疼痛襲來,牙縫之中迸出一聲哀嚎。
玉蕭見狀倒吸了口氣:“傷口太深……縫合之后,可能會留疤……”
小蘇苦笑道:“這回怕是真沒人敢娶了!”
“雪兒莫怕,五哥哥娶你!”
元貞并沒有走,背對兩人立在門外,聞言脫口說道。
元貞說這話亦非偶然。那年他雖幼,但聽到秦淑妃說“同年同月同日生是千百修來的緣分”,他便留意起她。
太學(xué),她待人謙遜低調(diào),一雙眸子卻始終揚溢著自信的神采;淑妃華誕,她被為難,卻不卑不亢,一套劍舞得行云流水;王城再見,那個時隔數(shù)年的擁抱,無一不讓他牽腸掛肚,日夜難寐。
不遠處,路遙靜靜地立著,骨節(jié)分明的雙手上沾染的血漬已經(jīng)干涸,呈現(xiàn)刺目的暗紅色。
出事前,他一直護在她身后,直至玉蕭人迎了上來……
他清楚地看見刀自上而下斬向玉蕭,在那電光火石之間,小蘇飛身推開玉蕭。那刀甚快,他尚來不反應(yīng),刀已落在小蘇的肩頭。
再爾后,她倒進他的懷中。
天知道,他有多么自責(zé)。當(dāng)他踹開那一刀的始作俑者,抱起她時,他多么希望是自己挨了那一刀。
血,從他指縫之間滲出,他的心顫抖著。
他抱起她沖進隘口,她卻齜著牙強笑著問他:“都回來了,對不對?”
“是!都回來了!”他堅定而溫柔地回答她時,雙眸盡是心疼。
兀鷲的兇悍超出小蘇的預(yù)估,但以受傷作為代價,讓南蠻退了二十里,這筆帳怎么算怎么劃算,以至于小蘇養(yǎng)傷的日子也是咧著嘴的。
更讓她舒暢的是:孟豹死了。
孟豹死了,糾纏了她許久的問題也就不存在了。
那天,她與元貞除了敘舊之外,得出孟豹只有死于南蠻人之手,方可堵了孟氏的口。元貞接下小蘇守城之托,就是為了更好的掩人耳目。
果不其然,小蘇前腳出城,孟豹便買通守衛(wèi)。不幸的是他在逃亡途中遇到南蠻悍匪,最終喪生南蠻刀下。
一連兩份南境捷報相跟著送進大齊王宮。
“啟稟王君,小蘇郡主率軍智襲南蠻,折損南蠻三萬軍,我大齊王軍奪回隘口……”
“啟稟王君,小蘇郡主率五百兵,連夜偷襲,火燒南蠻軍上萬……”
寶座上,聶王君疲憊的眼中一抹精光稍閃即逝。他接過戰(zhàn)報,細細地看了一遍,方遞于尹大監(jiān),示意他傳于眾臣。
“小蘇郡主運籌帷幄,南境一連兩捷,果然不負其父鎮(zhèn)南王戰(zhàn)神之名。南蠻賊子,以為我大齊南北境先后告急,必會疲于應(yīng)付——此番,太子之名威震北荒,他南蠻還能掙扎到幾時?”
聶王君一掌擊在純金的龍首之上,驟然起身:“兒輩英雄,我大齊還有何懼?”
“王君威武!”一名綠袍執(zhí)事官伏身叩首:“一切皆是王君育才有方!”
“王君威武!”眾臣高呼。
聶王君合上雙目,聽著山河之聲,心中翻騰不已。他不是幾句溜須之言,便會忘乎所有的人。
此時,他正豎著耳朵仔細分辨哪一道聲音是大司馬孟淮的。
三聲高呼之后,聶王君睜開雙目,示意眾臣起身。
“大司馬——”聶王君喚道。
“臣在!”
孟淮顫巍巍地走到殿前,吃力地跪了下去,哭腔道:“孟豹置王命而不顧,私自出兵……是臣教子無方……還請王君念在他十多年來,為大齊南北征戰(zhàn)的份上,和,和老臣僅此一子的份上,準(zhǔn)他全身而歸!”
“全身而歸而非全尸而回。”
聶王君暗暗冷笑,一字之差,卻是生死之別,果真老奸巨滑。
他不動聲色看向報捷信使:“孟豹現(xiàn)下在何處?”
“回,回王君問話,那日午夜,五王子發(fā)現(xiàn)城外有激戰(zhàn)聲,當(dāng)下帶李治將軍率一千兵……趕到時,孟將軍已,已是……”
信使用眼角的余光掃過身旁的大司馬孟準(zhǔn),接著說道,“……血肉模糊。若不是李治跟隨孟將軍多年,怕也認不出了……”
“王君——”
孟淮聽到此處,嚎啕大哭:“孟豹雖罔顧軍令,但自有軍令法度……無論如何也是押回王城,有王君親審。可……孟豹如何能出得牢獄,出得南境城?此事,老臣不能不疑啊!”
“本君亦是好奇?一位二品上將,一等高手逃出監(jiān)牢,竟無人知曉?”聶王君冷聲道。
“回王君,小人是城中驛使,對孟將軍如何出得院子,卻有不知。”那名信使見王君凝望著自己,一臉高深莫測狀,嚇得不由伏地叩首,“不過,小人聽說,五王子帶回孟將軍后,立即將看守孟將軍院子的軍士全下了召獄。”
“什么院子?”聶王君挑眉問,“孟豹不是關(guān)在獄中?”
那名信使跪著的雙膝仍跪著:“孟將軍拒交帥印兵符,當(dāng)場掌斃參將黎先生,又欲殺小蘇郡主,被郡主身邊的女護衛(wèi)擋下了——之后,之后,便被單獨關(guān)在他以前住的院子里……”
“回王君,孟將軍為何沒有下獄,小人亦不知。但五王子去探過孟將軍,出來后夸小蘇郡主心胸寬廣。”
“可有此事?”聶王君黑著臉問向先前進來那名信使。
“回王君,孟豹拒繳帥印,掌斃參軍,欲殺主將皆屬實。其他的……小人,小人在五王子到南境之前就離開了,只因途中雨大難行,故而耽擱了幾天。小人沒有及時趕至王城,小人有罪,小人有罪!”那名信使一面叩首,一面喊道。
聶王君沒有理會求饒的信使,冷聲問孟淮:“大司馬,倘若有疑惑,本君著司杰往南境查明此事,如何?”
孟淮眼淚鼻涕齊流而下,扯著透明絲狀滴落官袍衣襟之處。他恍若未曾聽見聶王君問話,哼哼唧唧地抖作一團。
“大司馬悲傷過度,送他回府。”
片刻,聶王君接著道:“南境戰(zhàn)事未了,其他事待五王子、小蘇郡主歸朝后再議!”
語畢,快步走下玉階,行至孟淮時,他無比暢快地舒了口氣,用極其輕快的腳步出了大殿。
那個小丫頭如此謀略,本君倒小瞧了她。看來這五年,師父在她身花的心血不比本君少,只未料到元貞被她拖下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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