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血
一連半月,兀鷲未有任何動作。
這得益于偷襲歸來,衛忠當即封鎖小蘇受傷的消息。兩軍對壘,主帥重傷,不僅會動搖軍心,也會讓南蠻覺得有機可趁。所以,那一日活著回來的人,皆被衛忠幾番敲打。
除此之外,也得益于小蘇的偷梁換柱之計。
那日后的每個清晨,玉蕭必打扮成小蘇的模樣,替她往南境城墻上巡視。蘇、玉二人身形差不多,又由衛忠一干十多人簇擁著,連守城將士也不疑有他。
仗不打了,城門亦恢復朝啟暮閉,沒幾日,城內外便可見三三兩兩,進進出出討生活的百姓。
“小蘇,果然如你所料,兩名南蠻細作混入城了。”
隔著簾子,小蘇看到元貞飛揚的眉稍,嘴角抑制不住地揚起。她笑他徒長那么大的個兒,性子還是那么沉不住氣。
她挪了挪身子,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問。
“他們去過哪里,見過什么人?”
“菜市,酒肆,當鋪……當鋪?他們去當鋪做什么?”
元貞說著掀開簾子跨進內室,見小蘇瞪著他,嘻嘻笑道:“隔著那個勞什子,礙事得很!”
“我只著了里衣,趕緊出去。”小蘇翻了個白眼道。
“都一個榻上廝混過的,哪兒那么講究!”
“那是幼時……現在可不許亂講!”小蘇嗔道。
元貞大咧咧的往窗下杌子上一坐。
“爺講的都是實話,你急什么勁?怕那冰塊又給爺冷臉子?五爺才不稀罕搭理他!”
“他不在。”小蘇聽明白了,元貞是嫌路遙沒給他好臉色。
其實,路遙又給過誰好臉色?
“不,不在啊!”元貞坐正了身子,悻悻道。
小蘇點了點頭,似笑非笑的,一副看穿一切的模樣。
“那,那你說,細作去當鋪作什么?”元貞硬著頭皮又將話題繞了回去。
“他倆進當鋪是什么模樣,出來后又是什么模樣。”
“……空手進去的,只沒見著出來。”
“沒見著出來?”小蘇似有不信,蹙眉問道。
“是沒見著出來。”元貞雙手一攤,“我讓人守著當鋪前后兩道門,都沒瞧見他們出來,當鋪是沒問題的,我查過。”
“那……”
“……空手進的當鋪,出來時衣裳換了,手上多了個包裹。之后,進了西埠巷子,再出來時手上包裹沒了……然后便出了城。”
正在小蘇不解之時,門外傳來路遙冰冷而又干脆的聲音。他的語氣無波無瀾,平靜得不能再平靜,卻讓屋內兩人聽出了傲嬌與不屑。
“他,他……”元貞欠起身子,結巴道,“一個侍衛,怎敢如此說話?!”
“你老爹御賜……我也拿他沒辦法!”
“你,你就慣吧……”元貞沒有說下去,而是無奈地跺跺腳,“我去巡城。”
南蠻軍不動,小蘇樂得在小院中養傷,往來公事,皆在小院中處理。
肩頭上的傷好了大半,她嘗試著調息運功。如今她的內力已達六階,比林王妃鼎盛時期還要高出一階。
清虛子曾說,小蘇的內力已達頂級高手,若再磨礪個兩三年,以她的悟性,中原很難再有對手。
但她選擇了下山,并來到南境。她認為,自己如何決擇都不會影響自我提升,因為對于修練內力她從未懈怠過。
自下山后,小蘇尚未與誰一對一的過過招,亦是不知自己身手到底是何境界。她盤算過,路遙無論如何是不會與她過招的,那么趁著元貞尚在此處,與他切磋是最好的選擇。
因此,她得趕快恢復元氣。
當她運氣至第二周天尚不及半,陡覺小腹一緊,接著一陣疼痛襲來。那疼痛一浪猛過一浪,不多時,她額上布滿豆大的汗珠。
“蕭兒——”
她痛苦地喚了聲,才想起,玉蕭替她巡城去了。
只片刻,疼痛自她小腹處四下蔓延,迫使她腸胃一陣陣痙攣。她雙手捂著肚子,干嘔起來。
聽見她喚蕭兒,路遙便豎起耳朵,可她沒有再說話。直覺告訴他,她出事了。
想也不想推開門跨了進去,他一眼便看到她蜷縮在榻沿,表情十分痛苦。
“怎,怎么了?”他眉頭緊鎖,語氣中透著關切與慌張。
見是路遙,小蘇深吸了口氣,從牙縫中擠出一個“疼”字。
她那稠而密的睫毛沾染著點點晶瑩,琉璃般的眸子透著無助與隱忍。
路遙心頭一顫。那日,她肩頭上被砍了那樣長的血口子,也沒見她流淚——現在,她竟然流淚了!
這是有多疼,她才會如此?
路遙只覺頭腦“嗡嗡”作響,手不自覺的顫抖起來。
“屬,屬下去找大夫……”
小蘇艱難地點了點頭。
或許女醫煎副止疼藥喝了,就不那么疼了。雖然,她知道這種可能性很小,但此刻她沒有更好選擇。
轉念又想,不對,軍營又非王城,怎會有女醫!
“不,找蕭兒……”
她蒼白的小手,無力地扯住他的衣襟。
此刻,她在路遙眼中柔弱得就像一個孩子。
“她不在軍中。”
路遙看到玉蕭下了城墻往城內去了,至于玉蕭去做什么,他不知道,也無權干涉。
“唔。”
小蘇無力地合上眼簾,雙手本能地捂在小腹之上。
“屬下……去尋五王子?”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又問。
“不用。”
聞言,路遙不動聲色地舒了口氣,爾后道:“那……屬下該,該怎么做?”
說這話時,他布滿繭子的大手不安地搓著。
他知道自己應該為她做點什么,可是他除了殺人與基本的生存技能,他真不知道自己還會什么。他甚至不知該如何向她表達他的關切。
望著她蒼白的臉,以及毫無血色的唇,一種無名的抽疼伴著各種復雜的情感在路遙心中彌漫開來。
我這是怎么了?
路遙不住地問自己。
很快,這個念頭一閃而逝,便被另一種新的情緒所替代。
見她如貓兒般倦縮著,嘴里含糊不清地哼哼著“疼”,他恨不得替她去疼。
他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最近,他愈發迷茫。現在,他的認知已無法滿足他對人類情感的渴求。
她一直捂著肚子,那么是腹痛?!
他努力地回想腹痛時的樣子,以及可能造成腹痛的因素。
在他遙遠的記憶里,恍惚記得一個深夜里,他腹痛難忍。然而,那時是八歲,還是九歲?反正他怎么也記不起因何肚子疼。
在他之后的人生中,只要不死,是傷是疼,忍住便是。
他望著小蘇,是她讓自己產生了情緒?
情緒本身就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它就像一只無形的手,左右擺弄人的思想。他作為一個優秀的影衛,最不能有的便是情緒。
轉而,他又想到小蘇身體不適,身旁又無他人照應,他照顧她是護衛的本職,并不算逾越。
他猶豫著、顫抖著將溫暖的手覆上她的小腹。手觸及之時,他的胸膛中,如擂鼓一般震顫著,血液也自那一瞬快速涌向周身。他的臉,他的身,他的手,皆是炙熱如焚。
他張著口鼻,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良久,他見她的眉頭稍稍舒展,嗡聲嗡氣地問道:“可有好些?”
盡管語氣聽不出一丁點兒起伏,然而那一雙布滿擔憂眼眸,出賣了他的內心。
她沒有吱聲。
路遙亦不再問,躬著身子,凝視著那張漸漸平靜的小臉。她的臉不及他手心大小,長而翹的睫毛掩住了那一雙明亮的眸子。他喜歡那雙明亮的眼眸,然而,他從不敢正視它。
小巧的鼻息呼出的溫熱沖襲著他的五官,他冷峻的臉逐漸溫柔,這氣息著實香甜誘人,他的心被撩撥的忽上忽下。
一雙目光死死地盯著那源頭,恨不得立刻品嘗她的美好。
腹間的溫暖稍稍緩解了疼痛,小蘇蒼白的唇漸漸恢復了血色,呈淡淡的粉色。
路遙腦袋一陣空,本能的將臉往前湊了湊,卻見她不安地縮蜷起身子,方才舒展的眉頭又擰作一處。
是冷么?
他想也不想,長臂一撈攬她入懷。人已入懷,手卻觸及一片濕熱,抬手送往眼前。
血!
他的心漏了一拍。
怎么會有血?
哪里受傷了?
什么時候受的傷?
他覺得自己的腦子快不夠用,手顫抖著掀開她裹在身上的褥子,只見她腰下月白的中衣之上,一坨刺目的紅。
那紅,刺痛了他的眼眸,他不敢直視!
心亂了節奏,撲通通地跳著……
漸漸的,他冷靜下來,思付著:這樣的位置,確實不好讓大夫診治?可玉蕭何時才能回來?
那血漬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四周蔓延。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要替她檢查傷勢,指頭已然勾起衣帶,但他猶豫了:男女有別,若解了她的衣衫……她醒來會不會惱恨自己?
罷了,不管如何,先止住血再說!
手,躊躇而彷徨著探向她身側的衣襟之處……
“你,你干什么?!”
身后傳來一聲嬌喝,路遙身子一震,手隨之縮了回來。
扭首,見是玉蕭,路遙長舒了一口氣:“她,流血了……”
待看清玉蕭惱怒又羞澀的表情,本就不善言辭的他更結巴了:“可能是傷口……裂開了?”
聞言,玉蕭知是誤會了路遙,放下手上的包裹,紅著臉說道:“你莫管,先出去!”
“她……”
玉蕭臉上一燒,硬著頭皮斥道:“出去!”
“好!”
路遙的眼神暗了下去,隨即出了屋并掩上了門,尚未步下石階,他便聽得玉蕭從里面栓上了門,愣了半天,方想:看樣子在此之前,玉蕭就知道她傷的隱蔽。
如此一想,路遙懸著的心倒不再懸著。
可這么多天傷口還在流血,她傷得一定很重!
我真該死,那日怎就沒有保護好她。
順勢坐在門前,他將那日的情形回憶了無數次,也未曾想出小蘇何時受得傷。
不知過了多久,路遙聽到吱呀的一聲,他身后的門開了。
玉蕭抱著團成一團的衣衫走了出來,她見路遙坐在門前,赤著臉問道:“你在此作何?”
路遙立了起來,仿佛沒有聽到玉蕭的話,問:“她的傷?”
玉蕭垂首團緊了懷中的衣衫,才道:“郡主無礙,你莫要操心!”
路遙眸中閃過一絲懷疑:“流血,怎會無礙?”
“跟你說了無礙,你一個護衛問那么多做什么?”玉蕭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極不自然。
她這副表情落在路遙的眼中,讓其覺得玉蕭就是被人識破,惱羞成怒。
即然不能說,那傷得一定很重,看她痛苦樣子亦是如此。他愈發肯定自己的判斷,脫口問道:“她,傷勢重得很……”
玉蕭訝異路遙的反應,也猜不透他為何這般想,可又不好與他解釋。
她一跺著腳走開了:“你不用管了……”
路遙見狀,知再問無益,知趣的往一旁讓了兩步,見玉蕭遠去,方緩步走進廳中。
珠簾之后,木榻之上,羅帳半掩,隱隱可見小蘇眉頭輕皺,似乎睡得很不安穩。
“水——”
他聽到她作夢似的囈語,慌忙地走至榻前,俯下身子將耳朵貼于她的唇前。
“水——”
他聽清了,她是要喝水。隔著壺試了試,壺中的水尚溫,他淺淺地倒了一盞,扶起她。
昏睡中,小蘇感覺到一只大手托起了她的身體,她猛然睜開了眼眸:“怎得是你?”
又問:“蕭兒呢?”
“出……出去了。”他托茶盞,示意她張嘴。
小蘇正渴得厲害,就著他的手飲下茶水,正待問玉蕭的去向,就聽路遙問:“……怎么傷的?”
他終究沒忍住,還是問出了口。
“我,受傷?”小蘇挑眉問。
說話間瞅見他那骨節分明的大手不安地搓著,甚覺好笑。王君要是看到他的影衛變成這副模樣,不知道會不會氣得吐血。
此刻,她似乎忘了,路遙之所以變得如此模樣,全拜她所賜。
路遙略顯窘迫的眼光瞥過她下腹:“血……你身上有血……剛剛……”
血?
剛剛?
小蘇轉動著一雙靈動的眸子,整理著他斷斷續續的話語。
突然間,小蘇明白了他所指,笑起來:“我……沒,沒,受傷……”
“沒受傷?”路遙松了一口氣,“可……”
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上中有釋然,有懷疑,還有關切。
小蘇瞪了他一眼,嗔怪道:“女兒家的事,不用你管!”
玉蕭如此說,路遙沒有多想,可現下,小蘇又是如此說,路遙不作聲了。
小蘇見他臉上閃過一絲落寞,心中又是不忍,道:“算了,你是我的貼身護衛,與你說也無妨!
“我幼時中過寒毒,所以……每個月……就會……嗯……疼得厲害一些……明白了吧!”
小蘇吞吞吐吐地說出這番話,臉燙得厲害。她瞟了一眼他,他仍搓著一雙大手。
想起自己含糊的言辭,小蘇垂下眼簾:“你這個笨蛋!”
她小女兒似的,含羞帶怯扯起被褥,轉身朝里假寐。
路遙聽了小蘇的解釋,仍是一頭霧水,不甚明白。但他知道她沒有受傷,便放下心來。
她幼時中寒毒并未盡解,那么該如何解?
他才舒展的眉頭,又緊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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