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爺一切都很好。”違心的話不能常說，會成習慣的。

        “我就說嘛，這世間有幾個人能不為江家二公子所傾倒呢，相比起來林易安根本不算什么，江家二公子才是真正去哪都是烏泱泱一群人，他封王時京都一定也是熱鬧的，那時我不在京都，不然我必定要去看熱鬧的，只是老王爺的仙逝叫人惋惜。”

        沈時和忽然發現林祎似乎很了解江昀寒，她心中計較之后試探道：“祎娘娘，老王爺很好嗎？”

        “那是自然。”林祎提起老王爺時的憧憬絲毫不遜色于提起林易安，“說起江家就遠了，從老王爺父輩開始江家就駐守在西南邊陲，彼時老王爺的父親是大梁王朝的戰神，終其一生只打過一次敗仗，就是最后一役。南朝與大梁毗鄰而居，以臣服姿態糾葛多年，可一朝反骨長成，撲將過來狠狠咬了大梁一口，老王爺眼睜睜看著自己父親墜落懸崖，并自此立下家訓，江氏后人不得為武將。”

        “先皇念及江家護國有功，破例封王，銜名一個‘文’字，老王爺輔佐先帝二十載余，直至新皇登基才放權退位，不過他也一直受人詬病，因為他的正妻是南朝人。”

        “南朝人？那豈不是說……”

        “是，江二公子有一半南朝人的骨血，故而更加不敢有半分軍權，且這世子之銜本由江家大公子擔著的，誰知這是因為什么，竟又還給了二公子。說來文王妃我曾見過，當時皇后宴請眾夫人于留香居，我陪侍，那文王妃竟是個綿軟不善言辭的，連一絲一毫的戾氣都沒有，其實從江二公子的性情與江大公子江家大小姐活得那般自在也足見文王妃是明達善與之人。”

        說完林祎補了一句：“江家大公子江昀識與江家小女江寧皆是妾室所出，那妾室聽說也是個好人，只是福薄，常年纏綿病榻，兩個孩子便養在王妃膝下。”

        沈時和想起前世的江家，江昀識做了二十多年嫡子，是當初正室生產時抱錯了，她不知道江家有沒有王位在身，也不知道江家這一正一側兩位王妃是否都在，只知道江昀識造反時江家無人勸阻。

        “丫頭？”

        “嗯？什么？”

        “想什么呢，這般出神？”

        沈時和笑笑搖首：“沒想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罷了。”

        林祎在她鼻尖上點了點：“你小小年紀有什么感慨，我和你說啊，你再有四個月就要及笄了，你要多想想你這往后怎么過，你總不能一直在這院里吧？當然，你如今年歲尚小，我說的這些又難免污穢，畢竟后宮里出來的就沒幾個干凈的，可你還是要聽。”

        林祎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你記著，一個女人，尤其是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在這世道若無旁的東西傍身，那年輕貌美就是利器，這三重院幾時能有外人來？那今日江二公子不就是嘛，江二公子品行端正，在世家子弟中也是翹楚，加之他家世顯赫，你若能在他身上捻到些什么，不必多了，能將你帶出去就是好的。”

        “再有，這鐘山別苑由著杜興興風作浪，你頂撞了他，必沒有好日子過，莫看你現在被關在這里像是要將你遺忘一般，他心里定是記著的，宦官手下出來的人你道他能有多心慈手軟？”

        踏進林祎房中是沈時和自己來的，可這一晌林祎從林家說到江家，如此多的東西一股腦全進了她的耳朵里，個中糾葛還未捋清楚，林祎又將后路替她找好了，只能說在林祎心里自始至終念著她公主的身份。

        沈時和低頭思忖，竟有一剎那覺得林祎是可以交心的，只不過才要說些什么東廂出了點動靜，二人對視一眼齊齊跑了出去。

        夜幕降臨，前院已華燈初上，東廂內烏漆嘛黑一片，林祎出門時還不忘舉了燭臺。

        許是傍晚在院里吹了涼風，齊雯茹醒來后便一直昏昏沉沉，眼皮子半睜不睜，這會兒定是沒有大夫來的，林祎回屋里翻箱倒柜好一會兒端著不知道添了什么東西的水送了過來，齊雯茹迷迷糊糊也忘了二人之間的不悅，沈時和遞到嘴邊她便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

        味道沖進沈時和鼻子里才知是姜湯，只是將姜片撥掉了。

        前半夜一直穩不住，二人便守在齊雯茹榻前，后半夜總算歇下了，她們也沒了說話的興致，林祎回房睡去，沈時和則搬來被褥睡在了東廂。

        次日沈時和依舊依著前院的時辰起身，先探了探齊雯茹的額頭，然后出門去做飯熬藥灑掃。

        一輪圓日從天邊悄悄探出頭來，它的四周紅黃一片，而天依舊是湛藍色，清冷的像冬春交匯時的河面，冰凌褪去，卻無暖意。

        沈時和昨夜翻來覆去難以入夢，林祎口中的江昀寒與她看到的江昀寒判若兩人，一個是云合景從打馬長街龍章鳳姿的意氣風發少年郎，一個是陰晴難定，情不知何起總讓人云里霧里的紈绔子弟，這怎么能是一個人呢？

        又或許是她凡胎濁骨，看不透江昀寒皮相底下是什么。

        至于林祎，沈時和能想到的只是林祎在她身上期許甚多，林祎從前的日子終是華亭鶴唳，此般云云，不如助她遠走高飛，或許可得光明。

        她還想林祎欲借她之力離開這里，但又覺得不大可能，林祎那樣的人應當不屑，況且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已經判了流放，孤身一個不如此處安身。

        林祎起身時齊雯茹也醒了，大抵是記得昨夜姜湯一事，齊雯茹見了林祎神色多少帶些不自然，沈時和識趣地走開，張羅著吃早飯，等她擺好碗筷這邊兩個人已經緩和不少了，定是要鬧一回的，鬧過了也就想開了。

        總算是沒了吵鬧，沈時和這頓飯吃的也頗為愉悅。

        吃過飯她原想比照著齊雯茹帶來的醫術認認藥草，正這時候院門開了，院里各自曬日頭的兩個人和曬藥草的沈時和齊齊看過去并未挪動步子，仿佛已經不是什么稀罕事。

        門外江昀寒負手而立，下頜高抬，一雙明眸淡淡地掃過這一方院落，停在沈時和身上。他身后還站著兩個挽著雙垂髻的和沈時和年歲相仿的小丫頭。只見他動動手指兩個小丫頭便弓著腰小碎步邁進了院里，再身后是幾個抬著大箱的短襟仆從，仆從們魚貫而入，將箱子整整齊齊擺在院子中央。

        林祎扶著齊雯茹起身，沈時和愣在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祎娘娘安好，齊主兒安好。”江昀寒面對林祎和齊雯茹的時候就是活脫的翩翩君子溫潤如玉，還知禮得體。

        那幾個大箱子打開竟是瓜果蔬菜與一些日常用的上的東西，林祎繞著那幾個大箱子轉了兩圈，忍不住拍手稱贊：“不錯不錯，如此我竟沾了你的光了，你不來這些東西也進不來這院子呢。”林祎這話雖是依著齊雯茹說的，但本意打趣，齊雯茹省得，沒自領功勞，也謝了謝江昀寒。

        江昀寒客套兩句，將兩個丫鬟交給林祎安排活計后便隨意尋了個借口蹭到了沈時和身前。

        “王爺安好。”沈時和擠出一個違心的笑。

        “你可安好？”江昀寒反問她。

        沈時和依舊笑著：“自是安好，一切都好。”

        “嗯，那便好。”

        沒話了。

        沈時和藏在袖中的手指絞在一起，僅僅只站著便覺得難捱，她終于想到了離開的借口，江昀寒開口說道：“我昨日并非初見你。”

        “嗯？”

        “二月二我陪太子殿下往國寺進香祈禮，在后山洼里見過你，那時你與另外一位姑娘在溪邊浣衣，一顰一笑一舉一動不乏江南女子的恬柔靜美，觀之即久難忘矣。”

        “嗯……”

        另外一位姑娘應當是周苒，二月二……她還未重生，那是原來的她，不慍不火隨遇而安。

        “俗話說，妍皮不裹癡骨，我料想姑娘皮相之下定是聰慧伶俐的內心。”

        沈時和：“……”

        “如何？”咬文嚼字之后江昀寒驀然問道。

        沈時和不明：“什么？”

        “我昨日回府之后思量你為何匆匆離去，想了許久覺得可能是我說的不清，讓你覺得我魯莽了，因此今日我來便是要說清楚這緣由的，你不必有過多擔憂，如今丫鬟我帶來了，這里的一切也都能照看，你跟我走便可自在，還省了不少麻煩，如何？”

        “麻煩？”

        “就是，譬如，像是杜興？”江昀寒神色不對，雖說瞧著還算鎮定，可沈時和問出話時他分明眼神閃爍。

        其實江昀寒的話是令人動心的，一如林祎所說，她抓不住江昀寒可能一生都要留在這里，林祎教她用美貌吸引江昀寒，并說那很難，可現下是江昀寒送上門來，問她要不要咬一口。

        到嘴的肥肉欸。

        依著江昀寒口中的她，那應當是個無欲無求笑起來不染纖塵的模樣——前世的她就是這樣，才會在進宮后驚艷一眾人，臨死還被梳妝的嬤嬤說是“神玉巧成之姿，可惜了”。

        這不難。

        沈時和嘴角淡淡地勾起淺淺的弧度，似笑非笑又像是在藏笑，她不敢抬頭看江昀寒，只是輕柔了許多。

        當然，她是裝的，而后她便看到江昀寒笑了。

        “再謝王爺抬愛，時和不過是個婢女，能得王爺垂愛已是大恩，萬不敢有所貪圖，王爺的好意時和心領，且此生不敢忘懷。只是一來尚未及笄，二來身份卑賤，王爺自是有良緣佳偶，還請王爺見諒。”

        沈時和不抬頭，依著江昀寒對她的印象她就該是這樣知書達理的性子，因此成便成，不成也沒辦法，只能說前世今生江昀寒都不吃這一套……

        “不妨事，你未及笄我知道，四個月不長，左右我如今清閑，山中無四季，聽風賞花月，這里比京城靜，我覺得舒坦。”

        沈時和：“……”

        你還真吃這一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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