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林祎
這是沈時和重生后頭一回落荒而逃,為的卻是江昀寒說心悅她。
兩頰不知緣由爬上的緋紅還未盡數褪去,沈時和已站在了三重院外,她深深吸一口氣再吐出來,守衛打開門讓她進去。
院門剛合上東廂傳來一陣嚎叫,接著是女人的抽泣聲,沈時和顧不得多想旁的,提起裙擺就往東廂跑,東廂之內銀盤在地上反扣著,瓜果滾了一地,紅椅上坐著的是落淚的齊雯茹,門口叉腰站著的是一臉不悅的林祎。
只這么一會兒工夫兩個女人就成了這樣,沈時和嘴角抽搐,這后宮得亂成什么樣。
“祎娘娘,這是……怎么了?”沈時和小心問道。
林祎擼擼袖子憤憤道:“怎么了?問她,我好心好意過來看她,你看看這一地,真當這還是在宮里呢,想扔就扔,你知不知道這是我半個月攢下來的,你去問問院外頭那些奴才們,這些東西他們多久才送一回,你倒好,你還哭上了!
沈時和目光轉向齊雯茹這一邊,這位柔柔弱弱病態怏怏的齊主兒歪頭落淚,柳眉淺蹙,兩廂一比當真有幾分粥粥無能。
“齊主兒?”沈時和覺得自己像個和事佬,還是沒本事的那種,天明鑒她連自己的事情都處理不好。
“我,我只不過是說了句含香殿而已……祎姐姐,你知我沒旁的意思!
“我當然知道你沒旁的意思,我也好生勸過你,我說這里不比宮里,吃穿用度那都是最低份額,我說你來了就放寬心,這里雖不比宮里好,可到底活得自在,你呢?我一說你就哭哭啼啼,一說你就開始念叨你的含香殿,你當真以為你為陛下生育過一位皇子,陛下心里就會惦著你嗎?別想了,陛下這會兒說不定在哪個美人宮里賞綠竹呢。”
“可是,可是你才來的時候就沒想過宮里的日子嗎?”
林祎冷嗤一聲:“齊主兒怕不是忘了,當初我是自請離宮的,而且你我都是罪臣家的女兒,若非各自家里犯的事都不至株連,你現在就是菜市口的亡魂,我這么說你還想宮里的日子嗎?”
“可我在那里整整五年……”
“我還在那里八年呢,宮里的選秀三年一期,這五年里你也見過新人笑舊人哭吧,除非你是中宮,除非你是佟貴妃,否則你的五年就只是五年,沒什么好念的。”
“可是,可是陛下說過……”
“齊雯茹,你是鶴頂紅喝多了吧,你到現在還念著陛下對你的承諾,那些話你到其他宮里問一圈,且不說一樣,就是相似的也有七八殿,你清醒些吧,這里是冷宮,不是含香殿,你不要以為陛下恩準文王爺送你來,又準許你有人伺候就是還念著你,你不是當年的貴妃,這世上也再沒有第二曲《化羽》。”
……
她們一個凝眉落淚,一個叉腰大罵,任誰看了也是落淚的吃了虧,可沈時和知道落淚的也理虧,林祎的話雖不好聽,卻是實實在在的,到了這鬼地方莫說回宮了,活著都不易。
沈時和忍不住咂舌,她頭一回見女人吵架,還是宮里的女人吵架,感覺……有些滑稽又有些耐人尋味。
林祎看向齊雯茹的眼神除了生氣還有無奈,遍觀這三重院,有幾個能似林祎這般灑脫,與其說灑脫倒不如說是看透了也死心了。
林祎初入宮時也曾如少女一般含羞,而后她有孕更是歡喜不已,只是腹中孩兒連四個月也沒活過,彼時她才十七歲,那之后林家如何,陛下如何,對她來說就都不重要了。
林祎拂袖而去,留下哭哭啼啼的齊雯茹和不想說話的沈時和。
沈時和委身將地上的東西一一撿起來放在桌上,幾次寬慰的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下去,然后出門給齊雯茹煎藥去了。
齊雯茹不知是幾時從屋里出來的,她弱柳扶風的身姿在夕陽下格外單薄,她看的方向也許是皇宮又也許是別的地方,小半個時辰她就那么站著,直到沈時和看不下去了將人扶進屋里,喝過藥后早早歇下。
沈時和晃悠到北屋看林祎,林祎正對鏡試胭脂,見沈時和進來迅速歸置好那些瓶瓶罐罐像個沒事兒人一樣。
沈時和也裝作沒看到,聊起了些別的話。
“人多還吵鬧,屬實是不如這三重院!
“是嘛,那觀音廟前風景如何?”
“嗯……修竹檀欒,春風澹蕩,風景甚佳!
“那就好,你來這兒之前應當能時時出去吧,來了這兒出去一趟就難了。”
林祎十七歲入宮,宮中八年這兒又一年,這九年算下來竟比沈時和大了近乎一輪,可說到底她也還是個年華尚在的女子,誰又不向往這院墻之外呢。
“今日多謝祎娘娘,雖然我才進來三日,但出去走這一遭,心里愉悅不少。”這話不假,沈時和說的也很誠懇。
林祎拉過沈時和手細細瞧著,說道:“你還小,往后有大好年華往外走呢,人都是這樣,初時多磨礪,后頭會有福氣的!
福氣嘛,林祎指的應當是她公主的身份,可這一次她不想要這勞什子公主身份,只想離開這里,越遠越好。但杜興不會放她走,假使她那時不曾頂撞鄒氏,而是直接跑了,用不了半日就會被杜興抓回來,那之后可能一絲希望都沒了。故而她才想要鬧一場,鬧到這些人懼她又厭她,像現在這樣扔進這院里不管她,多些時日最好忘了她,這樣她就能從這里逃出去。
這福氣與爭命一樣,都是玄而又玄的東西,沈時和想到了江昀寒說心悅她,那時她反應未及,這會兒倒很清醒,她重活這一回都不再是原來的她,江昀寒就更不必說了,她的阿寒或許在去往碧落黃泉的路上走丟了,又或許倦了這人間,也棄了她。
“借祎娘娘吉言了!
林祎微微一笑并沒什么表示,她看上去有些疲累,這些疲累藏在她的眉眼之間,若非仔細打量未必看得出來,平素里她是那般自如灑脫。
“她怎么樣了?”
沈時和反應過來:“歇下了,才吃過藥。”
“能吃下藥就好,歇歇吧!绷值t看向菱花窗,窗外已經沒有光打進來,沈時和靜靜陪著,她們相識短短三日,卻仿佛過了好久,久到沈時和見過林祎百般模樣,潑辣的,怔愣的,甚至是傷神的。
“你聽說過林易安嗎?”林祎忽然問。
沈時和搖搖頭。
“方才我扯了謊,我和她吵并不只是因為她總是念著宮里,她覺得我是看她笑話,她說我哥哥的案子釘死了,判了流放罪,我一時失態才吼了她,可那碟子是她打翻的,我沒有動手……”
沈時和的手還不似前世死去時那般粗糙,繭子也未成型,她抬起手輕拍林祎的肩膀,十五歲的她委實有些小。
林祎收回目光淡淡一笑道:“林易安是我哥哥,乾歷七年的狀元郎,官拜翰林院,也曾玉堂金馬,恣意所欲。我失去腹中胎兒后沒過多久他升任吏部尚書,彼時風光無二,哪怕只是從長街走過也會引起許多人的觀望,畢竟他才過而立便已有這般地位,實在令人艷羨。但他在任上這些年,從他做吏部尚書起我們就再沒見過面!
林祎看向沈時和:“齊家本是商賈之家,因國有律令,凡商賈之后不可參加科舉考試,若想報國有門,只能拜訪達官顯貴,謂之干謁。齊雯茹的哥哥便找到我哥哥這里。我哥哥覺得他文采不凡,言談之間頗似他當年,便向陛下舉薦他做了翰林院的小官。誰知后來科舉中有人舞弊,大理寺徹查竟查出我哥哥也牽連其中,于是陛下雷霆大怒,林家滿門入獄,那時候我在后宮早已沒了恩寵,而齊雯茹圣寵正濃,她的哥哥也升官進爵,早不是當初的有志之人!
“內里真相我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齊雯茹的哥哥如何我更不想聽,我十七歲入宮,本就壓了一生在那宮墻之內,只是原以為能老死宮中的。你應當不知道,我來這里時陛下并沒有派人看著我,我也沒想過要跑,齊雯茹說她在宮中五年,還存有留戀,我想的則是我在宮中八年,太久沒看這宮墻之外是什么景象,習慣了困于一方天地,竟沒了逃跑的心思!
“齊雯茹問我沒有念過從前嗎,我念過,我也想過陛下抄了林家滿門,為何獨獨放過了我,只是后來我想通了,林家是否有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林易安做吏部尚書做的太穩當,又冠著狀元的名頭,舉凡天下大才者來京都想拜一拜他,林府門庭若市,甚至有人傳言說科舉已在林府掌控之中,陛下或許只是想找個由頭罷。”
亂!怎一個亂字了得!
林祎幾句話讓沈時和生了寒意,從前她只以為李簡寵溺那位公主,不喜自己的母親,故而對她絕情,可到底在她不曾擁有的時候還是位慈父,如今再看,前朝月旦評言說“薄情帝王家”當真不是虛談。
林祎的傷情來得快去的也快,說了這些話不知是不是痛快了不少,反倒松了口氣莞爾一笑問沈時和:“不說這些了,再說說你今日出去的事吧,文王爺你覺得如何?”
“文王爺?王爺他……”
“沈時和,本王就喜歡你這樣的,你跟我走吧……”
沈時和:“……”
“王爺帶我進香,是位好人!
林祎身子后仰,用帶了幾分狐疑的眼神看著沈時和:“只是位好人?似他那般于容貌擲果潘郎,于氣度俊雅不凡,于舉止風度翩翩,于其人霞姿月韻,于其家,那可是大梁唯一的外姓王爺啊,這般加持在你看來竟只是位好人?”
“額……”林祎的形容令沈時和緩了好一陣,這些話就像是前世的阿寒有了今世江昀寒的地位,才能這般品評一般,如今這位,實在不敢多加肖想,想多了會覺得他與尋常人不太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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