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原的猶疑證明了他對江府是不信任的，只是這個在江識這里并不重要，他單純覺得三四個陣營有些力不從心，能少一個是一個，他的目標是在江昀寒班師回朝之前穩住京城局面，之后他是死是活就都不重要了。

        “本王有些好奇，文王爺走之后這江府上下是全由江大公子做主嗎？”

        挑撥離間的前兆。

        “那是自然。”江識道，“不然阿寒不會特意把微臣叫回來。”

        “江大人從今往后不回國子監了？”

        “回，國子監那是微臣職責所在，江府是微臣的家，這二者并不沖突。”

        “既如此，本王還是覺得江大人先做好自己的分內事比較好，今日江大人就當本王沒來過吧。”說完李原起身推門而去。

        江識不敢叫的太大聲，像模像樣地喊了兩句，站住腳冷冷地看著李原下樓離去。

        沒來過就沒來過嘍，江識甩甩袖子也下樓，說書先生在說書，江識不曾回頭，獨身出去。

        陌柯來時已是亥初，他的傷應當還未痊愈，雖然嬉笑如常，但不似之前沈時和見到他時那般靈動。

        “姐姐。”陌柯還是這么叫她。

        沈時和拉著他進到屋里：“陌柯，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會在這里？王爺呢？京中怎么樣了？”

        陌柯撓撓頭，一件一件給沈時和掰扯，掰扯完沈時和把自己困在椅子里一動不動。

        “王爺走前叫我把這個送給你，說一句，”陌柯起身叉手行禮，“生辰安樂。”

        那是一股釵，在大梁那象征愛情。

        今日不是沈時和的生辰，昨日才是，前世的木簪也好，今世的玉釵也好，都在告訴沈時和她享有愛情，只是前世的她身在鐘山不能擁有愛情，如今的她離開鐘山不敢擁有愛情。

        陌柯像個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見她將釵戴在發間后開心笑著：“大公子讓你安心住在這里，等京中風聲過去了，會送你去南疆。”

        “去南疆？”

        “嗯。”

        陌柯沒有久留，顧大娘落門閂之前離開了。

        又兩日之后宮中發出邸報，誠忠軍統領廖天疏忽職守，撤職查辦，誠忠軍交由佟藍將軍挾制。

        實在過于明顯，如今京中防衛幾乎盡數都在佟氏之手，便是沈時和也能看清楚局勢。

        江識上午會去國子監，下午回府。再有幾日天氣炎熱了國子監會停課，彼時他就能一門心思待在家里應付了。

        只是停課沒等來，倒等來了李蘭嫣，不用多說，又是偷跑出來的。

        現下宮中那些貴人們都在鐘山避暑，沒人管得了她，自然出來的方便些。

        江寧以問功課為由坐在江識身邊，李蘭嫣坐在對面，四方桌三個人。

        “殿下來江府是有事？”

        江識坦然地面對著這個前世讓他走火入魔的公主。

        實言，他如今并不愛她，甚至此時此刻心中生不起半點波瀾，或許有些不一樣的是眼前這個人比起前世端莊良善許多，而他早沒了那些戾氣，平心靜氣地說話。

        “我……”李蘭嫣默了默，轉頭和江寧說，“阿寧，我能和江大人單獨說說話嗎？”

        江寧很不情愿，但在哥哥的注視下還是離開了。

        幽蘭芬芳，回廊下即便酷熱也有幾分雅趣。

        “江大人相信前世今生嗎？”李蘭嫣問。

        江識怔愣，很快李蘭嫣又說：“我不信，我一直認為人死了這一輩子就結束了，什么來世都是胡話。”

        江識松口氣：“殿下怎么會這么說？”

        “沒什么，只是文王爺離京時我曾去城門上看過，看他的背影，想起一些話。”

        “什么話？”

        李蘭嫣掐著探進廊里的竹葉，淺笑著：“我少時被皇兄哄騙，問過文王爺一個問題，我問如何才能嫁給他，他說等我變得更好。我又問，只要這樣就會娶我嗎，他說我變得更好之后就不想再嫁給他了。我說那我甘愿平庸，他說這樣他的眼中便不會有我，我以為，他當真決絕，知道后來見了沈姑娘。”

        這段往事不在江識的記憶之中，他回應著：“然后呢？”

        “然后？”李蘭嫣聽懂他問的是被江昀寒婉拒之后，“然后我告訴皇兄，說二公子喜歡我。”

        “為什么？”

        “因為……因為只有這樣，皇兄才會覺得他是可控的。”

        江識原本只是在靜靜陪李蘭嫣說話，聽到這里忽然發覺不對。

        李蘭嫣繼續說：“后來我長大了，知道女子嫁給男子做夫人是要一生一世在一起，我便不想嫁給文王爺了，可皇兄和父皇不答應，父皇說只有我同意嫁給文王爺，他才能承繼王位，我便找到他說給他聽，他說王位之事他自有打算，我不該用我的一輩子換他一個王銜。”

        李蘭嫣看向江識，哽咽，好久才說出話來：“我是公主，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兒，可我也是蒲草，是一枚棋子，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將來的命運，就像現在，我甚至還未及笄，我還是個孩子，便已經要想方設法為自己尋個后路了。”

        江識不再笑，眼前這個含淚卻不落淚，忍哭而笑的女子是他曾經最痛恨的人，現在卻生出了心疼。

        “我已經找好后路了，只是一直以為我會和江……江府有些聯系的，如今看唯一的聯系或許就在這一次次偷偷出宮了吧。”李蘭嫣一直含在眼里的淚終究是落了下來，她仰頭看著江識，笑著，“江大人，我能托付您一件事嗎？”

        “殿下吩咐。”

        “算不上吩咐，是請求，沈姑娘入府那日我也求過她，那時我說我心悅之人是你，我求她嫁給文王爺，哈哈，江大人莫怪啊。”

        江識怔住。

        李蘭嫣卻沒有停頓：“不論是什么法子，也不論過程如何，她做到了，她是名正言順的文王妃，父皇不會讓我做妾，我不用再嫁給文王爺，可不嫁給他嫁給誰呢？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嫁給誰都不會好過，因此，我想請江大人答應我，不論將來我嫁給誰，過得是否如意，都請在我死后為我操持一下葬禮，不必盛大，甚至不必葬入皇陵，我這一生從未正大光明地走出過皇宮，將我灑在人間吧，南疆北域，東海西山，哪里都好。”

        江識下意識問：“殿下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沒有。”李蘭嫣從懷里抽出帕子擦去兩頰的淚痕，“什么都沒有，就是無端覺得和江大人有些緣分，現在京中形勢一天一變，誰也不知道明日會怎么樣，今日閑來無事來串個門罷了。”

        又有嬤嬤找來，李蘭嫣整整衣裙，朝江識躬身后決絕的離去，看著她的背影江識忽然想要留住她，他忍住了，李蘭嫣離開了。

        當天晚上是圓月，星子不多，沈時和坐在院里乘涼的時候皇宮內有人站在宮墻之上跳了下去，跳時無聲無息，跳下去之后才被人發現。

        沈時和知道這件事已經是第二日了。

        公主薨落，李簡與孫皇后等從鐘山回宮，陣仗頗大，陌柯來送菜時和沈時和提了一句，沈時和呆坐了一整日。

        江識卻連呆坐的時間都沒有，他先讓陌葉喬裝之后跟著江寧入宮看李蘭嫣的尸體，等她們回來后去牢里找了個死刑女囚，陌葉將女囚易容成公主的模樣，封在冰中，只等蓋棺下葬那日偷梁換柱。

        做完這些事江識才有時間來將李蘭嫣的死與如今的朝局聯系起來看，畢竟李蘭嫣昨日的種種行徑都有些不同尋常，江識怪自己沒有及時想到，卻也無法挽回了。

        江識想，佟榮之控制了整個皇宮，李蘭嫣一定在他管束之下，那么她忽然尋死不是被佟榮之脅迫做什么，就是發現了些什么，以至于她如此絕望。

        正這時候門房來報，說晉王府的趙管家求見。

        江識便只得將李蘭嫣一事放一放，去見了趙管家。

        趙管家見了江識并沒有太多尊重，隨意的行過禮便開始傳話：“晉王爺叫奴才告訴江大人，蘭馨公主的死有蹊蹺，他如今跟在陛下身邊不好行動，江大人與蘭馨公主有兄妹之誼，還請江大人查探此事。”

        這不巧了嘛。

        江識假作為難，想了好久才和趙管家說：“請王爺放心，這件事微臣有分寸。”

        正愁身為外臣進后宮會引起一些人的注意，晉王爺就遞來了請帖，不去白不去，只是還需要有個由頭。

        江寧躲在聽風居不愿意見江識，江識當著江秦氏的面連哄帶騙好久才說動江寧，他們說好第二日一同進宮，然而這天晚上另一件震驚京華的事情發生——晉王府的那位公主失蹤不見。

        兩位公主接連出事，馮度都沒了氣性，跑到佟府求佟榮之幫他，據說李原和江識已經找到京兆府去了。

        佟榮之要應付宮里，還要給馮度出謀劃策，煩躁不已，還和馮度大吵一架，但這些事就是這般發生了，真真切切地發生了，宮里孫皇后一病不起，孫太傅與魏丞相連夜上奏，宮外晉王爺要說法，文王府也要插一腳。

        佟榮之一個頭兩個大，甚至看見馮度都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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