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四

        明月高懸，樹影婆娑，亥時早已過了。

        萬法觀的偏廳里還亮著燈火，一個戴著銀珠面紗的人獨坐中間，萬法觀的觀主——那個高高瘦瘦的老頭——正畢恭畢敬地和戴面紗的人對話。

        “主人，我打聽過了，他們后天就會舉辦神妃節，到時候那些小妖會打著螢石燈，只要那螢石燈的光照在臉上他們就能隱藏真身，看起來與凡人無異。”

        “另一個入口在哪兒？”

        “就在清芙鎮上最大的一家酒肆里，叫聚銀酒樓。”

        那戴面紗的人變幻著古怪的聲音，讓人聽不出是男是女。“聚銀酒樓。好，你明天只需讓他們暴露原形給凡人看就行了，至于怎么做，就看你了。其他的，你一概不管。”

        “是！”

        “迷津渡的買賣如何了？”

        “一切順利，就等著消息傳開。”

        “多久？”

        “就這兩天吧，東西也都準備好了。”

        那戴面紗的人走了兩步，便化成一陣煙霧，離開了。

        正月十六

        整個妖都張燈結彩，表演節目的小妖們正在緊張的排練。煙花已經擺放好了位置，游船、香車、飛燈，也都安排好了小妖做相應接待。往年的神妃節章思風都是讓手下自己看著辦，但今年他親自上陣了，全程監督，滿懷期待。

        “今年燈節會特別熱鬧，聽說是有個很重要的人要過來。”

        “是啊，我們王從一個月前就開始準備了呢。”

        “也不知哪個女子上輩子修的福分，能得到王的垂愛。”一個情竇初開的鼠妖少女嘆氣道。

        “該不會是江雪姑娘？問問雀姨呀，她不是經常去樹神那兒嗎說不定樹神知道什么呢。”胖牛嬸說道。

        “今年的燈節太難得了，我家小狐貍說要在燈節上和我求親呢！”狐貍姑娘的語氣里有藏不住的幸福。

        “哎喲！恭喜恭喜啊！”

        晚膳過后燈節就算是正式開始了，但這頓飯大多數人是不吃的，因為要留著肚子去遇云街上吃呢。

        九衢妖都的九條主街道都燈火璀璨熱鬧非凡，萬事俱備，可最該來的人卻還遲遲不來。

        “他不會來的了，你不用等了。凡人、神仙，可沒哪個有我們妖族這般重視承諾的。”

        章思風不理會樹妖的話。

        樹神不依不撓：“自古仙家多薄情啊，小子，你陷太深了。”

        “他不會失約的。”章思風坐在樹下的石凳上反依著石桌，面對遇云街。

        只見一小妖來報：“王，時間到了，開始嗎？”往常這個點，所有煙花就已經點了，見章思風遲遲沒有下令，負責燃放煙火的妖特意來問。

        章思風猶豫了會兒，不想因為自己的私事，讓所有人都等太久。也許季蓮青真的不來了呢，畢竟他也沒有明確答應過自己。

        他是天上的云，我是河底的泥，云泥之別，豈可輕易跨過。可笑自己忙活了一個月，不過竹籃打水一場空。也許真像樹妖說的那樣，仙家薄情。

        那小妖見章思風許久沒有回應，又試探問了句：“王？”

        “開始吧。”

        “是！”

        你終究，還是沒來赴約啊。

        千千萬萬的煙花飛速升空就像水中的游蛇一樣。遇云街上提著各式各樣花燈的妖和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約而同地抬起頭來，他們各有各的歡笑和幸福。

        世事就是這么愛開玩笑，最期待的人卻成了最失意落寞的人，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章離無關了。他低頭朝著南邊的街走在人群中，誰都沒有注意到他的失落，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在那流星般升空的煙花上，滿心等待著它們綻放的那一刻。

        隨著一聲聲巨響，煙火在半空綻放出絢麗的五色火花，那紅的紫的白的煙火的光照亮了每個人的臉，章思風卻毫不在乎，他甚至看也不看那煙火，只垂頭走著。突然一片接近白色的淡竹青晃入眼底，順著那衣擺往上，章思風看到那個夢寐以求的熟悉的人。當這張熟悉的臉映入眼簾時，他腦海中炸起的煙花不比此時此刻的天空少。

        季蓮青踏著開得正盛的漫天煙花而來。

        大老遠就看到章思風失落的臉，季蓮青紅著眼梢，忍不住笑了起來。“對不住，章離，我來遲了。”這是章思風注意到季蓮青之后他之間說的第一句話。

        章思風感覺喉嚨澀澀的好像快要說不出話，他喉結滑動幾下，“不晚，剛剛好。”

        季蓮青身后是一片煙花燦爛，最精心的布置，最殷切的等待，最美的景，只有他的季云配。這一刻深深觸動到章思風的內心深處。“云兒，你今晚格外好看。”季蓮青眼睛明亮，嘴角勾了勾，只是笑。

        笑他真、笑他傻。

        章思風上前一步拉過季蓮青的手，并肩看著煙花，和此間的千千萬萬愛侶一樣，感受著生命中可遇不可求的美好與爛漫。千言萬語盡化作那升空的煙花一般為彼此所知悉，這一刻，用心體會，無需多言。

        章思風低下頭，不斷靠近季蓮青，“季云，我可不可以……。”

        季蓮青瞬間明白他的意思，踮腳，把臉一抬，迅速啄了章思風一嘴。

        柔軟的、溫熱的……季蓮青面不改色但耳朵早已紅透了。

        “不行！太快了，還要一次。”章思風拉著季蓮青，不讓他躲，緩緩地靠近他。

        剛才是自己迅速湊上去，是一念之間的事情，根本沒來得及緊張。現在是在等待著一個吻，知道它遲早會落下，章思風好看越來越近眉眼越來越近，季蓮青心臟跳得飛快，甚至覺得呼吸也不那么暢快了。周圍嘈雜的聲音都漸漸隱去，只剩下自己的心跳聲。

        “啊——”

        突然，人群中傳來尖叫聲，有些人在朝聚銀的通道跑著。

        “是妖，是妖！”

        “快！去找萬法觀的人來抓妖！”

        “怎么了？發生什么事？”章思風拉住問朝他跑來的鼠妖少女問道。

        “王，是燈！有人故意把我們的螢石燈滅了，幾個小妖暴露了。”

        “有看清楚是什么人嗎？”章思風問道。

        那鼠妖少女神情慌亂，搖搖頭：“太多人了，沒看見。”

        季蓮青猜測道：“他們知道螢石能讓妖隱藏身份，必定不是凡人干的。”考慮到參加燈節的人數不少，說不定會有仙界的人下來，季蓮青隨手拿起旁邊玩具攤上一個兔子模樣的面具戴上，那兔子耳朵竟然還會動。

        章思風這時候還有玩心，他覺得兔子有趣，便拿了個黑狼面具戴上。心道，大灰狼吃小白兔。走的時候對玩具攤老板說：“錢銀算我章離頭上。”他拉起季蓮青的手，“走，過去看看。”

        季蓮青便仍由他牽著，“看來今年的燈節沒辦成了啊。”他替章思風惋惜道。

        “怎么會沒成呢？只要云兒來了，就一切都值！哪怕明天這座城就消失了也無妨。”說罷動了動他的兔耳朵。

        在妖都的清芙鎮入口處，萬法觀的人已經來了。那兩個暴露身份的小妖已經被他們抓住了，縛仙繩把他們綁得動彈不得，躺倒在地上。

        章思風正要出手攔他們，季蓮青卻拉住他的手：“不要去。萬法觀的人這么快就到，顯然是有備而來的。我懷疑九乘仙境的人也來了，貿然出手，對你不利。”章思風知道季蓮青的意思，他正色道：“不行！他們跪拜我為王，我不能見死不救。而且，九乘仙境又如何，除了你，我從不在意。”

        “你去了，整座妖都都會在凡人面前暴露，到時候，他們就更有理由做進一部行動。你現下只能讓其他小妖撤離，讓萬法觀的人帶走他們兩個，息事寧人！”

        透過面具，章思風看到季蓮青冷漠的眼神，他嗤笑，“云兒，你說我們妖，貪婪、狡詐、無情。我告訴你，不是的！”

        季蓮青無話可說，章思風掙開他的手，朝人群中去。

        萬法觀的人正抽打著那兩個小妖，“說！你們其他妖藏在哪兒？”那兩個小妖被那帶著法力的鞭子抽得直嗚咽，卻依然咬緊牙關，什么都不說。

        又一鞭子即將甩下來，他們緊緊閉著眼睛。可過來半晌那鞭子還沒落下，睜眼一看是章思風抓了鞭子。

        章思風朝那兩個小妖一揚下巴，又對揮鞭子的人平靜道，“解開。”

        那揮鞭子的人看著這古怪的面具，抽回鞭子，罵道：“奶奶的，哪兒來的不怕死的，你最好給爺爺滾開！”

        章離怒聲道：“我讓你解開！”

        “喲，你誰啊？戴著個面具裝什么神秘呢？沒臉見人啊？”說罷，就要伸手朝章思風臉上去揭他的面具，“哎呀——疼疼疼！你還不給我放手！”那人的手已被章思風扭斷了，他摔倒在地，抱著手滾到一邊去，離章思風遠遠的。

        章思風手一揮，幽行出袖，斷了那兩個小妖身上的縛仙繩，又迅速回到袖中。兩個小妖得以解脫，迅速逃離。

        萬法觀的人被他的行為震懾到，畢竟他們的法器也就只夠欺負欺負小妖而已。見到章思風這樣的，哪怕出動整個萬法觀也沒有用。

        季蓮青在一旁看著這個他從沒見過的章思風，這樣狠絕暴戾，不容怠慢。

        這時一個氣宇軒昂的男人緩步走來。季蓮青不禁扶好臉上的面具。

        ——炎禮。

        他怎么來了？

        難道，是萬法觀的人向仙界透風報信了。他后退兩步，把自己隱到圍觀的妖群之中。此地不宜久留，他繞到眾人后面，悄悄離了開妖都。

        “妖物！這次定讓你受死。”炎禮一眼認出那就是章思風，即使戴著面具也不會認錯。情敵對情敵，分外眼紅，章離眼中也有著滔天的殺意。四下寂靜，眾人正屏息凝神等著一場交戰。

        章思風嘴上帶笑，“來，上次地方太小，我也沒打夠呢。”他一把摘下面具扔到一邊，手上把玩著幽行。

        炎禮嘲笑道：“死到臨頭而不自知，狂妄！”

        就在他摘下面具時，圍觀人群中有個小女孩清脆地說了一句：“娘親，這個大妖怪長得真好看，一點也不像壞人。”身后婦女連忙捂住小女孩的嘴。“別亂說話……。”

        章思風微微一笑，炎禮似是被這句話刺激到，心中妒意更甚。他揮起天縱，劍指章思風。章思風后撤給自己預留時間，他把銀刃玄刃合二為一變成一把細長的玄色彎刀，接住了炎禮一劍，兵刃相接處火花濺//射。炎離出招很快，一劍不中又立馬再出一劍，刀光劍影來回數十次，二人都毫發未傷。

        章思風不敢大打出手，這里的一磚一瓦都是他真金白銀砌出來的啊。

        這樣以刀劍做擋，對他來說是吃虧的，他的幽行畢竟只是飛刃，難以抵擋重劍帶著巨大慣性的劈砍。

        就在章思風節節后退之際，炎禮找準時機將所有法力匯聚于劍尖，這是炎禮獨有的招式“千軍”，重劍劈下可以打破結界，以一抵百。就在劍氣即將打到章思風身上時，他舜間化成一陣光點，四向散開。

        遇云街地面上的青石板瞬間被劍氣掀起一大半，有的直接碎掉，有的飛到空中又砸掉了檐角，這下把圍觀的人嚇得四向跑開。

        章思風看得心里生疼，那飛起的碎磚、掉落的檐角看在他心里就是嘩嘩打水漂的銀子，他低聲罵道：“狗神仙，你今天必須給我死在這兒！”

        他躲過這致命一擊后又迅速匯聚、現形，彎刀變回雙刃，帶著狠勁雙雙旋轉著朝炎禮追去。

        碎都碎了，不如敞開了打！

        炎禮看到這兩把刀時，心中愕然。

        ——這妖怎會有幽行？

        傳說中“斬遍云上仙”的袖中刃！炎禮數次招架躲開幽行一次次進攻，章思風又迅速跟上，堵著他的退路。

        炎禮感覺章思風好像突然間被什么激怒了似的，瘋狗般窮追猛打，那幽行帶起的風吹得檐角的鈴鐺亂晃，街道的燈籠幡子甚至屋檐也被刮掉了不少。炎禮費盡力氣才避開章思風的數次追擊，只能被動防守，這對他是很不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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