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蓮已回了九乘仙境，常相帝君召集眾仙前往君神大殿議事。

        大殿內，常相帝君于玄華座之上，俯瞰臺下諸仙。

        炎禮三步走到中間，向帝君行禮。他詳細說了他在九衢妖都看到的一幕。

        “……那夜萬法觀的人也去了，那章思風非但不服，還重傷了萬法觀的人，簡直囂張至極。他章思風自立為妖界共主就算了，還私自打通人界與妖界，讓凡人與妖共處。而且……”見大家都在等著他的話，他接著說：“他的手上，還有幽行！”炎禮撇了一眼季蓮青，果見他的臉色比往常煞白了些，

        最后這個消息無異于平地驚雷，君神大殿內一片嘩然。

        “幽行，不是消失多年了嗎？怎會在那妖孽手里！”

        “如果我沒記錯，幽行應該是在仙界保管著的，是誰給他了？”聽到這里常相帝君看了一眼季蓮青。

        對上常相的眼神，季蓮青閃躲了，不由得低著頭。這件事瞞過誰都瞞不過常相帝君，季蓮青內心有莫大的愧疚，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對他抱有殷切厚望的師尊，不知道該如何向師尊解釋這件事，他害怕會看到師尊對他失望透頂的眼神。

        他的思緒被殿中的呼聲打斷，所有人都想把章思風除之而后快。

        “必須誅殺他，不能再等了！”

        “對，不能再等了，他都要翻了天了！”

        文曲尋找到季蓮青的目光，朝他點點頭，以示寬慰。他知道章思風就是除夕夜宴上他帶的那個少年，她明白季蓮青此刻的不安，現下全憑炎禮一張嘴，她并不著急懷疑季蓮青。

        若水認識章思風，他還記得他說過的：“誰規定的妖就是惡？……如果他們有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又何必去侵犯其他領地。有所臣服的首領，又怎么會不服管教。”

        若水往前兩步，大家看到他，都想聽聽這個紈绔能說出什么東西來。突然的安靜竟讓若水有點不知所措，“我認為……章思風不必誅殺，讓他管著妖界未嘗不可，他收服四境妖王，也……也不是為了對抗仙界吧，那四大妖王本來也是好事沒多做，壞事沒少干。”若水又想起章思風那句話，“如果妖界的……”

        他正欲再說下去，卻被厲聲打斷了。

        “你一個紈绔你懂什么？”

        “不過是仗著天塌了你有龍王老子頂著，不然你敢說這種話！”

        文曲伸手把若水拉了回來，她明白他的想法，但是若水這個龍王幼子在眾人眼里就是個游手好閑的紈绔，根本沒人會去認真考慮他說的話。

        面對鬧哄哄的大殿，帝君一時也只能看著，畢竟事情太大了，牽動著殿內所有文神官武天將的神經。而且，他意識到，自己最得意弟子，可能也犯錯了，也就是說他常相帝君犯錯了。

        他無奈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

        這時灼蓮也有話要說，他看了看帝君，得到肯定的目光。高聲道：“大家稍安勿躁。”繼而說道：“我下界視察已近七十載，你們知道自從那妖自立為王以后人間起了多少禍亂嗎？”

        他自答道：“清芙鎮憑借著九衢妖都的妖市幾乎一夜之間興起了。凡人，也搶著做起了妖的生意，他們不再滿足于自給自足，只想利用妖的力量不勞而獲。那妖本就是邪物，是他引起了凡人巨大的貪欲。而迷津渡口是倒騰妖市貨物最方便的地方，為了搶占更靠近迷津渡的領地，得到更多妖界的東西，清芙鎮當地兩個最大的氏族——葉氏、方氏——各自集結近親遠親朋友近千人，大肆斗毆，死傷無數。這一切皆因為他章思風而引起！”

        季連青沒想到他們這么快就要對章思風行動了，他指節發冷泛白，面上卻依然強裝鎮定。他忽然想起他們在神妃節之前的那次見面，他對章思風說過的：

        我們之間沒有互相殘殺的可能……

        “還有，沙洲嶺一帶因為妖，成為寸草不生之地，凇雪山也有妖，入山的村民接二連三的死去。這這一切都是因為章思風的包庇縱容，妖，用自己的力量不對等地報復人類。這兩地的百姓叫苦連天啊，他們到萬法觀多次尋求九乘仙境的幫助，我們不能再放任不管了。就連無境林也因為接收太多冤魂，逐漸出現了異象，他章思風殺戮太甚了。”

        “這不就是他收服四方妖王的手段嘛，不講道理，只拼狠勁。”一個憤憤不平的仙家說道。

        “沒錯，幾十年間，他章思風。先在東野青林，砍了九尾妖王一尾。又在西丘褐山，偷走蝎族至寶。在南澤碧水，殺了蛇族的王。最后到了北嶺黃沙，在狼王嘴下奪了鹿。”

        “這就是在三界流傳的，青林斷尾、褐山取茶、碧水沉王、黃沙奪鹿？”帝君緩緩開口問道。

        炎禮回帝君道：“正是。”

        “取茶？我看就是偷、是搶！”已有不少仙家當場罵起來了。

        “長著惑眾的臉，干著喪天良的勾當！”

        “妖禍已經成，我們不能拖了。”

        “還有別忘了那幽行。”一提到幽行，各仙家就感到一陣頭疼，彷佛有一把無形的刀架在脖子上，不知何時會落下。

        “以往妖界四分，各自為王。我們很好制約他們，但是現下他章思風打破了這個局面，且還有越來越強勢的傾向。諸位，我們不能坐以待斃了。”炎禮說完望向帝君，等他的答復。

        “嗯，討伐妖王，這事兒不小啊，還需從長計議。”常相覺得事情比較突然，他想拖兩天，親自查探。

        “帝君，這件事拖不得啊。”

        “啟稟帝君，我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說。”炎禮問道。

        常相抬了抬手，“說吧。”

        “那妖，以前住在云澗，正是季蓮青的住處。”炎禮看了看蘿月，“我懷疑幽行就是季蓮青給他的。”

        “對，我可以證明。我也在云澗見到那妖，明斐也見了。”她走出兩步，說道：“我們在七十年前那場除夕宴上見到司律神官身邊帶著個小妖，便到云澗查看。我們不僅見到他，還和他打了一場，那時候，他手上沒有幽行。可收服狐族時，他手上用的正是幽行。”

        聽到這兒，灼蓮說道：“這么一說，我倒是也想起來了。當初，幽行正是托給季云保管的，因為他是帝君您最認可的神官，自然也是我們九乘仙境最值得托付幽行的人。”

        他這句話狠啊，一下把常相也拉下來了。這回他就沒理由拖了，眾人肯定會讓他盡早處置章思風以避嫌。

        “季蓮青竟然能干出這種事。”礙于帝君的面子，在場的還沒幾個敢罵起來。

        “看他自己怎么說。”

        季云再能言善辯也沒用了，幽行確實在他手里，他不承認就等于是在暗示幽行是常相給出去的了，或者自己把幽行給看丟了。“幽行……是我送出去。這一切和常相帝君無關，是我辜負了他的教導，辜負了你們的信任……我心甘情愿接受一切懲罰。”

        “帝君，我看這樣。三日后，我們征討九衢妖都，只要季蓮青手刃章思風，奪回幽行，就算他改過自新了。”炎禮不是不知道季蓮青和章思風的關系，他就是要看看到季蓮青痛苦萬分的樣子。

        “是呀，此時宜早不宜遲呢。”蘿月也應和道。

        “有道理，那妖就該盡早處置了。”

        “帝君，為了九乘仙境，請您盡早決定啊。”贊同炎禮提議的聲音越來越多。

        常相終于還是點了頭，“那就按你說的做吧。”

        現在的主要問題已經不是那些事情的真假，而是幽行就在章思風手上，他們會千方百計去討伐他的。作為帝君，他也只能站在他們的利益角度上去下決定。而且，幽行是季蓮青給出去了，等于他常相也被扯上了關系，倘若這時候他還把事情拖著，只能引起更大的不滿。

        待眾人散去后，季蓮青還沒走，他知道常相帝君肯定有話和他說。

        “你跟我來吧。”帝君說道。

        二人一路無話，來到了青門亭。

        前方依舊是那沉靜如練的長河，左右兩邊群山高聳。幾百年的時光在高山與江河面前不值一提，卻也足夠改變很多很多世事。

        “你還記得我曾經在這里和你說了什么吧？季云。”

        “師尊教誨，季云從不敢忘。”

        “說我聽聽。”

        “萬丈紅塵擾亂心性，七情六欲……有損修為……”說到最后季蓮青的聲音已經顫抖了，他還記得當初決心為了九乘仙境、為了恩師奉獻一切的理想，可如今卻什么都變了。

        他跪在常相面前，與其說是俯身不如說是他害怕看到師尊失望的眼神。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僅讓師尊失望了，也連帶害了他。

        自責、愧疚、無能為力的絕望感密不透風地把他籠罩著。

        “這些已經不重要了。我還說過，若陷在這種感情中，輕則讓雙方為難，重則互相殘殺……”他嘆了口氣，緩緩道，“你說你現下是不是把自己推到兩難的選擇里。”

        “是……”季蓮青已經啜泣起來了，“我……我還連累了您，我害了您……對不起……師尊。”一邊是他的道，一邊是章離。季蓮青此刻只覺得心如刀絞，他伏在地上流著淚，連肩膀也顫抖著。

        “你沒有害了我，季云。我是你師尊，你犯錯了，只能說明是我還沒教導好你。”常相蹲下去，拍了拍季蓮青的肩膀，“看你陷入這種境地，為師也心疼啊。”常相伸出雙手扶起季蓮青，便轉身憑欄看著長河。

        季蓮青在他身后，仍是低垂著頭，面頰上全是淚水，睫毛被淚水打濕，幾根幾根的挨在一起。

        “你，給我說說他吧，那個，章思風。”常相眼里閃過一絲憂郁，他又想起章慕自毀元神的那一幕。

        “他……沒有父母兄弟，是我七十年前出公差時，在離境河邊抓的，他沒有形狀，就像一陣磷火。當時也沒想過他會是個妖，他在我云澗待了一年我就送走他了，見他無防身之物……便把幽行贈他。”

        常相喃喃道：“離境河，章……思風、思風。”他思索了一陣，又問道：“你為什么給他幽行，你是知道它有誅仙弒神的威力的。”

        “知道的……趟若真有這一天……我定，親手殺了他。”他沒有告訴師尊章思風下山前說過要成為妖界共主的事。

        “是啊，你的青云正是誅妖的。”常相在心里嘆道，這真是自相殘殺啊……季云我的好徒兒你何苦走上這一步。常相心里的惋惜之情和當初看到章慕自毀元神的時候一樣。

        “那他……做的這些事，你怎么看？”

        “師尊，我……我不信他是那樣的人，我去過九衢妖都，那兒收留的大都是些弱小無依的小妖，倘若他真有與九乘仙境作對的想法，必定四處籠絡大妖。而且今天炎禮說的很多，都沒有實質證據證明是章離做的。”

        “可是，你也沒有證據證明不是他做的，所以今天你說不了話了。我能信你，他們不能啊。”

        “是……”

        “其實我在那年除夕宴上也見過他，所以我罰你喝了那三杯酒。小子生得挺好，很像一位故人……勉勉強強也算配得上我最得意的弟子。”

        季蓮青正垂頭站立，聽到這里，抬頭看了常相的背影，眼中再次熱熱地泛起淚水。

        “你，自己好好想吧，我不逼你做選擇。哪怕……你要為了他對抗仙界，為師也不會怨恨你的，但我會做我九乘仙境帝君該做的事。等這件事過去了，我會自己到懲天殿。幽行丟失一事，與你無關。”他不希望季云成為第二個章慕。

        季蓮青再次跪伏在地，“師尊的恩情，季云……無以為報！”

        “炎禮的能力其實不比你差，但你知道為什么你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嗎？因為你秉性純良，而且你不會墨守成規，這九乘仙境或許也需要改變改變。”常相說罷便離開青門亭。

        “起來吧，地上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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