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前。

        章思風剛走出妖都，江雪便通過城內東面的通道，到聚銀樓來喊睚眥。

        聚銀樓今日沒有開張，睚眥也恢復了他的龐大身形。

        她猜測聚銀樓多半留不住了，便讓睚眥把所有重要賬本都般到臨云閣去。

        臨都河上已經暴雨如注了，時不時的有雷鳴聲響。

        城中的大小妖都跑出來聚集在臨云樓前面的廣場，只等著江雪安排。

        “不好了！”遠處傳來聲音。

        “江雪姑娘，我出去看了，有好多天兵正在朝妖都而來，入口水面已經被打開了。”

        “還有聚銀酒樓也是！”

        大家正恐慌，只有江雪沉著冷靜道：“去十里河！十里河最北面的水下有一個暗道，從那兒出去就是離境河，快走，不要回頭！”

        “王呢，他怎么辦？”

        “對啊，我們得去幫他。”

        “不許去，你們幫不了他，他還得分心保護你們。”江雪知道章思風的打算。

        “江雪姑娘，那你也趕緊走吧！”

        她對那妖喊道，“我最后走。”又轉過頭對著身后的巨獸道：“睚眥，去守大門！”

        一時間，所有的妖陸續朝著城西北的十里河去。睚眥奔向正門入口的臺階，江雪也跟著過去查看外面的情況。

        只見天兵還沒靠近妖都就都消散了，似是被什么無形的東西擊中了一樣，那正是被章思風快速催動著的幽行。

        另一邊聚銀樓入口處卻毫無阻擋，天兵魚貫而入。

        江雪當機立斷，“這里暫時不需要守了，你去聚銀樓入口。”睚眥聞聲跑去。

        就在這時，江雪看到天空中赫然出現一只巨大的火鳳凰，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是老樹妖說不定知道。

        她又立馬跑回到老樹妖那兒，“樹爺爺，你知道火鳳凰嗎？”

        說到鳳凰，倒是讓老樹妖想起了一位故友。

        樹妖沉默許久才回答道：“嗯……我知道鳳凰，怎么了？你看到什么了？”

        “外面的天邊有一只巨大的火鳳凰，好像是因為王而出現的。”

        樹妖心想，難道是大妖鳳凰，鳳游回來了？可是自從章慕死在了離境河邊后，他就消失了幾百年沒出現過了，怎么可能會突然回來。

        他倏地靈光一閃。

        ——章思風，章思鳳！

        章是章慕，風是鳳游！原來他是隨了母姓，所以我一直沒把他們想到一起去。

        小主子竟是鳳凰和章慕的孩子！

        所以那神妃廟供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母親章慕！難怪聽他說那畫像和神像都與他有幾分相似。是啊，鳳游畫畫的功夫，向來不錯的。

        老樹妖許久才顫聲道：“原來如此啊！”

        鳳游我的老友，我這么多年都沒想到那是你的兒子。好啊，他不愧是你鳳凰的兒子，和你一般的魄力，和你一般的找了個仙子，也和你一般的……被九乘仙境所圍剿！

        “怎么了？是什么情況你趕緊告訴我啊！”江雪以為是什么不妙的事情，她著急聲道。

        “江雪你聽我說。章思風，是大妖鳳凰和九乘仙境的司風神官章慕的兒子。我要是死了，你記得把這件事告訴章思風。不然他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雙親是誰。”

        江雪也為這個消息所吃驚，在妖界能修煉到被稱為大妖的，鳳毛麟角。王竟是大妖鳳凰的兒子。

        “那……鳳凰在哪？”

        “在，須彌境，對，他在須彌境！他可能根本不知道有這么個兒子，你一定要活著出去，告訴章思風。”

        “好！我一定會告訴他的。”

        老樹妖大概知道外面的情況了，一定和三百年前他們追殺鳳凰一樣，千軍萬馬，浩浩蕩蕩。現在，還有那誅妖神劍青云，他擔心章思風逃不過這一劫。

        “對了，他……要是負傷了，記得讓他去找鳳凰。”

        “嗯！”江雪用力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天兵大肆涌入臨都河入口，他們放起火流矢，密密麻麻的火流矢像下雨一般落向各處樓閣，沒多久妖都就是一片火海，睚眥雖是神獸，也快抵擋不住這么多的天兵。

        “他們這么快就來了！你怎么辦？”江雪著急道。

        “我不走了，我得守著臨云樓，我得守著鳳游他媳婦的唯一畫像。我答應過鳳游，這一生只要能為他做的事，我都會做。放心吧，我一把年紀了，也該夠了。”

        江雪沒有多話，她知道妖對承諾的重視。正如王救了他一命，她決定效忠于王，就絕不會背叛一樣。

        她只是對樹妖點點頭，便跑到遇云街上找睚眥，只見他還在和天兵對抗著，但明顯寡不敵眾了。

        “睚眥！過來，跑！”

        睚眥得到命令，疾速來到江雪面前，俯下身子，江雪立馬抓著角翻身上背。

        “到西北角，十里河！”

        睚眥便帶著她飛快地朝西北城角奔去。

        一路上還有不少小妖被火流矢擊中，江雪根本來不及管。城內早已火光沖天，檐角的鈴鐺掉落，屋頂斷裂，不斷地有樓宇被燒得坍塌。

        整個妖都彌漫著嗆人的煙霧，這火把江雪烤得出了一層汗，皮膚被這大火烤得又熱又疼。

        前方的路被塌下的樓房堵住，睚眥只好另外尋路，穿過樓閣中間的路時還要防著被掉下來的東西砸到。

        睚眥總算帶著江雪到了十里河盡頭，它一躍入水，江雪緊緊抓著它的兩個角。睚眥游得很快，順道還撈了幾個不會水的小妖。

        他們穿過暗道，冒著傾盆大雨泡在離竟河中，要尋到那片樹林上岸。

        “你們看！那是什么？”

        江雪回頭，只看到有一個黑色身影從烏密的云中墜落，接著又飛來一道紅色的光把他托著，但依然在往下墜。

        她大驚失色。

        “那是王。”

        整個九衢妖都只剩老樹妖了，他還在發著靈力護住臨云樓。周圍的大火不斷烤著他，而且一步步逼近。光是抵擋火勢就已經夠讓他精疲力竭了，若是天兵也過來，他怕是要撐不住了。

        可就在這時，他們卻突然全部撤退了。老樹妖松了口氣。

        我還能撐！

        九衢妖都已是一片沖天火海，他就像是這火海漩渦中的一葉舟，他那火紅的葉子開始掉落、燒焦，他不管，依然發著最大的靈力阻擋伸向臨云樓的火舌。

        最后，這場大火持續了三天三夜，城中到處都是斷垣殘瓦，只有兩處沒受到火災，一個是有一水之隔的神妃廟，一個是老樹妖耗盡所有靈力保全的臨云樓。

        可是，臨云樓沒變，老樹妖自己卻變得面目全非了。昔日那火紅茂密的楓樹，變成焦黑的枯樹。樹上是光禿禿的枝丫，地上的落葉也全被燒成了灰燼。

        司鳳對他有一命之恩，他也以一命相報。

        我要讓小主子知道他并不孤單，他的母親每天都陪著他，他的父親也在等著他。

        你下次回來，還有臨云樓在。

        季蓮青帶著滿身的血污回到云澗，青云劍上染了血，銀白的劍柄也變成猩紅了。他沒有回到屋里，只是木然地呆坐在那棵鳳凰樹下。

        他想起章思風離開云澗時曾說過，等鳳凰樹花開了要帶他也上來看看。

        天還是灰蒙蒙的陰郁，隨著一陣風吹來，鳳凰樹的落花紛紛揚揚，就像那一劍刺入章思風心臟時噴灑而出的血一樣。

        為什么才短短一個時辰，就什么都變了。

        你就這樣從此消失了嗎？

        我多希望這只是個夢，夢醒了我還在你身邊，就在飛仙樓里……為什么那把劍會飛向你呢？我明明準備收手了，為什么他們一定要殺你。

        昨夜為了給章思風畫降妖印，季蓮青消耗大量法力，所以那一劍“降殊”其實只用了不到八成法力。季蓮青怔怔的想著，章思風應該還能活命吧，他不是無所不能嗎，不是能踏平九乘仙境嗎？

        怎么可能會這么容易就死呢。

        對！我還畫了紅蓮印護你，所以你一定還活著，就在臨都河里，我馬上去找你，我能救你！

        季蓮青到了臨都河，青云劍在水面來回擊起水波。

        “你在哪兒？章離，給我出來！”

        “我沒有要殺你，我也被算計了！”

        “我知道你沒有死，你答應一聲，我能救你的，我能救你的……”季蓮青在空無一人的臨都河上嘶吼著。

        你不愿意見我了嗎？

        他們騙我，所有人都騙我，根本沒有誰會在意天道是什么，可笑我卻還信奉著。

        我還記得我飛升青門時，他們跟我說神是知足、光明、守正！可我到今天才看清楚，那其實是貪婪、黑暗、縱邪！這樣的天道已不是我當初維護的天道，這樣的九乘仙境根本不值得我付出什么。

        可笑我付出這么大的代價才看清，太晚了，太晚了！師尊說我純良，可純良有什么用呢？最后還不是痛失所愛……為什么那把劍會飛向你呢？我明明準備收手的。

        他們有什么見不得人的計謀嗎？我一定會去揭開他們的真面目的！

        季蓮青斂了法力落入臨都河，他久久地沉在寒冷徹骨的河水中，窒息感讓他肺部灼燒般痛疼起來，但這都比不上心中痛楚的十之一成。

        他身上的血污在水里浸開來，染紅了一片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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