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在云岫觀住了幾日，季蓮青看到別的道觀都香火旺盛，唯獨這云岫觀冷冷清清的。他怕再這樣下去這道觀剛開張就要倒閉了，重新找分差事可是個麻煩事。

        “許老板，咱們要不要做點什么，我看這道觀怪冷清的。”

        許鶴緩緩轉過他的胖身體，小眼睛瞄著季蓮青的臉，說道：“嘿，我看你生得怪出挑的，要不你站那門口給我招呼幾個姑娘小姐家的來求求姻緣。”

        季蓮青也不管他的打趣，笑說：“那也不是長久之計呀。”

        “別人那是真有兩把刷子的，自然生意好。我嘛，我以前就是個賣古董的，干這行肯定還不順手。”許鶴瞇縫著眼睛，輕飄飄地說出這句話。

        “這……”季蓮青沒想到竟然有人會這樣隨隨便便就出來創業的。

        其實許老板的爹才是開道觀的，但是后來經營不善倒閉了。而許老板喜歡收集法器劍譜雞零狗碎，索性就干半年歇半年地賣起了古董，開道觀只是為了完成他爹的遺愿。

        “不過我聽說最近那迷津渡口很有異常，早年前東臨都河起了白霧，就再沒人敢去，好好的一個鎮就沒落了。你要是能把那里的情況處理好，說不定我們云岫觀會名聲大振，到時候就不愁沒生意啦。”許老板在想云岫觀門庭若市的樣子，那他爹就能含笑九泉了。

        “迷津渡？”季蓮青對這片地兒還不熟悉。

        “嗯，就在這靈岫城的南邊。”

        季蓮青想到賈府那個怪獸正是往南邊逃的，他竟有點躍躍欲試。而且，倘若可以幫云岫觀打出點名堂來，也不至于太快倒閉，他覺得這是個機會。

        季蓮青決定今天就去，他已經在觀中睡了幾天了，正瞅著沒事干呢。他不喜歡漫無目的的凡人生活，總得找點事情做，便喊來小九一起和許老板告辭。

        小九今天穿了身干凈衣裳，看著精神了許多，本也是個機靈的孩子。

        兩人走在靈岫城主街，季蓮青總覺得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好像上輩子來過。季蓮青又去了上回那醫館，給他的右手換藥，那大重新包扎后搖搖頭說，“你這手只能這樣了，省著點用吧啊。”生得這般好，可惜殘廢咯。

        什么叫省著點用？

        出了醫館，他們又走了小半天才算出了靈岫城，在郊外的茶館里歇息。

        本著“劈柴劈小頭，問路問老頭”的原則。小九尋到一位閑坐的老大爺詢問怎么去迷津渡，那老頭手指著前方，用嘶啞的嗓子說：“走過前面那片樹林，再坐船走水路，就到迷津渡了。以前是有橋過去，后來好多年沒人去了，橋都塌了也沒人管。你們去那兒做什么，那里是有妖怪的，你們可得小心啊。”

        季蓮青和小九順著老者手指方向望去看到一片幽深的樹林。

        “老丈，我們是靈岫山腳下云岫觀的道士，聽聞迷津渡有異象正要前往查看。您知道迷津渡嗎？”季蓮青柔聲問那老頭。

        “我知道。那片地方其實叫清芙鎮，迷津渡其實只是清芙鎮里面的一個渡口。那渡口每年有大量貨物流通，聽說那迷津渡可以連接妖市，所以流通的貨物里不乏奇異珍寶、珍禽野獸。當地人因此賺得盆滿缽滿，迷津渡越發出名。不過外面的人都只知道迷津渡而不知道清芙鎮，鎮上的人為了方便與外面的人做生意，索性把清芙鎮改名為迷津渡。那里一度非常繁華熱鬧，幾十年前我還帶我老伴兒去那里游玩過。”老人努力喚醒久遠的記憶。

        “那為什么后來會如此衰落呢？”季蓮青問道。

        老者輕蔑道：“嘿，還能有啥，當然是貪心了。隨著貿易越來越大，有的人就開始動了壞心思了，拉幫結派奪取利益，后來愈演愈烈直到不斷有人死傷。后來有個叫玄烏的，是個好神仙，很受清芙鎮百姓的喜歡。當時就是他出來解決這個事情的，再后來我就不清楚啦，畢竟我也都是聽別人說的。”

        “玄烏……這個人又是誰？”

        “傳聞這個人能和妖怪神仙打交道，是個盡職盡責的好神仙，這霧也許和他有關吧。”老者說完又吃了口茶。

        聽完這一番話，季蓮青已經對迷津渡的情況有個大概的了解，他同那老人道了謝，便往樹林走去。

        越往林中走，太陽就被樹冠遮擋得越多，每走一步光線就暗了一寸，四周只剩下兩人走路的聲音的腳步聲和樹葉的沙沙聲，時不時有一陣陣陰風吹來。

        小九害怕地對季蓮青說：“云哥哥，這里會不會有鬼啊？我怎么總感覺有人在跟著我們。”

        季蓮青回頭望了望，樹葉間似乎有淡淡光影，應該是太陽照耀的。

        他牽緊小九的手，安撫道：“小九不怕，沒有人的，你別自己嚇自己。”

        這時，一只半透明的鳥從他們身邊飛過，羽毛掠過的地方留下還沒來得及消散的淡淡光點。

        “啊！鬼啊！真的有鬼！你看，那個鳥，它就是妖怪！”小九一看到那只幽靈一樣的鳥，就被嚇得大喊大叫，躲到季蓮青身后。

        還沒等季蓮青反應過來，就看到前方陰影里走來一個男人，一襲滾銀邊黑袍，左手持著沒有打開的黑扇，右肩頭站著剛才那只鳥。季蓮青覺得這個人有點熟悉，莫不是還在天上當神仙的時候認識的？

        從這個人的表情來看，應該不是朋友，而是結了仇的，難道自己被貶之前，還惹了什么仇家？

        小九躲在季蓮青身后，探出半個頭，看著這個高大的男人。心想，這決對不是個人，應該是妖，而且來者不善。

        “云哥哥，我們走吧，往后兩步就能出樹林了。”他低聲對季蓮青說著，以為這話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季蓮青嘿嘿一笑對眼前這個不友善的男人說：“那個……我們走錯路，這就離開，馬上離開。”說罷，小心翼翼的轉過身，感覺身后的男人沒有動靜，便拉起小九朝著樹林那發著圣光的入口撒腿就跑。

        飛仙一夢別，眷侶竟陌路。

        靈岫一相逢，百年不自渡。

        一個時辰前，章思風剛踏出飛仙樓，還沒走幾步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這讓他頓時覺得胸口一陣疼痛。

        ——季蓮青！

        二十多年不見了啊，你這是下來干什么呢？當初一劍差點刺死本王的事還沒跟你算呢。

        章思風從城外就一路跟著季蓮青，看他磨磨蹭蹭地問了半天路，總算到了樹林里，見四下沒有閑雜人等，便現了身形準備會會他。

        百年不見，沒想到他竟變了副模樣，變傻了？好像以前那個義正詞嚴的司律神官不是他一樣。

        當聽到那小孩喊季蓮青“云哥哥”時，章思風似乎松了口氣。他以為季蓮青剛殺了自己的“男人”就馬上生了兒子呢。

        章思風眼見季蓮青和那小孩就要跑出樹林了，手一抬，讓五色鵲又飛到了他們前面。只見那小孩再次被嚇得大喊道：“啊！云哥哥，它又來了！”

        沒等他們反應過來，章思風已經閃身到他們前面，擋住了去路。

        五色鵲停在枝頭好奇地睨著他們。

        季蓮青停下腳步，伸出手把小九護在身后，緩了緩氣息說：“這位兄臺有何貴干？這還有小孩呢，你不要嚇到他。”

        章思風似笑非笑地盯著季蓮青看，半晌才緩緩開口道：“想想你對我做過什么了。”

        \"我欠你什么了？\"季蓮青實在記不起自己什么時候欠人錢了。

        “不要裝蒜！”章思風慍怒，他以為季蓮青在假裝不認識自己，這種逃避的行為讓章思風瞧不起。

        話音剛落，季蓮青眼前閃過一道黑影，緊接著自己后背就撞到樹上，白皙的后頸貼著粗糙的樹皮微微刺痛。

        原來是章思風抓住季蓮青的衣領把他壓到旁邊的樹干上。他另一只手抖開那把黑扇，扇子邊緣居然是鋒利的，就橫在季蓮青頸間。

        “你你你，你等一等，你殺了我你得讓我死得明白一點吧，我到底欠你什么了？還有，你是誰啊？”季蓮青左手緊緊抓住章思風握著黑扇的手，他發現這個近在咫尺的男人眉目挺拓凌厲，長得倒也不賴，只是一上來就要人命太兇了，太嚇人了。

        章思風看季蓮青的樣子不像在逃避，也許真的已經不認得自己了，這算怎么回事？

        他饒有趣味地看著季蓮青，輕笑道：“你真不知道我是誰嗎？你好好想想，你說對了我就放過你。”他的目光驟然變冷，輕輕道：“不然我連這小孩一塊兒殺了。”

        章思風言語間故意噴灑在季蓮青耳朵上的熱氣，和脖子上那把鋒利的扇子帶來的寒意，讓季蓮青的脖頸一個勁地往后縮，可又退無可退。

        “不行，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是咱倆之間的恩怨就不要傷及無辜，欠你的錢我會盡快還上的。”季蓮青不怕死，反正他本來就不屬于人間的，只是不能害了小九。

        “你這個大妖怪，放開云哥哥！”小九不知從哪里撿來的一根和他差不多高，有他小臂粗的棍子朝章思風甩去。

        這小家伙不過是個人類小孩，怎么看得出我是妖？章思風把扇往外一拋，木棍瞬間被削成兩截，那黑扇凌空繞了一圈又回到他手上。隨即合上扇子，以扇作刀朝季蓮青腦袋的方向刺去，季蓮青嚇得緊閉雙眼，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出現，反而是身后的樹干震了一下，飄落幾片葉子，還有自己的幾縷頭發。原來是戳在了樹干上，自己沒死。

        小九見他們不再劍拔弩張了，也到一邊玩泥巴去了。

        季蓮青睜開眼，只見那男人已經收了扇卡在腰間，插手背對著自己。

        “算了，就這樣一筆勾銷吧。”他想起那個紅連印。

        縱使真心換不到信任，縱使心中有再多的恨與不滿，真正到了這一刻卻依然下不了手。

        躲了百年不過是在逃避自己的內心而已，并沒有讓章思風忘記這個人。只要一見到他，往事便如潮水般奔涌而來，該記住的一點也忘不掉！

        還是這張帶著疏冷的臉，和云澗的時候一樣，和神妃節那晚一樣，和飛仙樓那夜一樣，和……殺我的那天一樣。

        季蓮青總覺得對這個男人很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他著章思風的背影說：“我覺得你很熟悉，你能不能說下你的名字，說不定我能想起來。”

        章思風淡淡開口道：“名章離，字思風。”

        這個回答和季蓮青在云澗第一次問他的時候一樣，只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經歷了這么多波折，還是回到原點。

        “呃……”果然想不起來了，季蓮青撓了撓頭，一時間有點手足無措。

        章思風也許久沒說話，林中一片寂靜，氣氛十分尷尬，季蓮青多希望能來場大風刮走這無邊的沉默。

        看到季蓮青的反應，加上剛才的交手，章思風已經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只是沒想明白季蓮青這般“大義滅親夫”的神官怎么也會被貶，這可不是一般的懲罰。

        難道太久不見，我一開始就認錯人了？

        章思風想忽然起什么，轉身朝季蓮青走去。季蓮青見他眼神不善，不由得后退兩步，戒備地問道：“你想干嘛？”

        章思風用身體擋住小九的目光，順著衣領交叉的方向一把將季蓮青的衣服扯開，露出白皙的肩膀和形狀好看的鎖骨，果然看到一個淡淡的緋色印記。

        沒有認錯人，季蓮青果然是被貶了。

        不過記不起以前的事也好，他不想再去面對那橫在他們之間的天理公道、是非恩怨了。所有的結果不管是與非、對與錯就都讓自己承擔好了。

        季蓮青被章思風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他后退一步，連忙把衣服拉好，差點想扇他，才想起手還傷著，只好神色不悅道：“有你這么沒禮貌的嗎？”

        章思風不以為意，語氣輕佻，“又不是沒見過，怕什么。”

        小九趁機插了句話，“云哥哥，那咱們還去不去迷津渡了？要不咱們回去吧，我好害怕。”有妖怪。

        “他是誰？”章思風這才又注意到這個不一般的小孩，他看著小九，朝問季蓮青問道。

        “他叫小九。”季蓮青摸摸小九的圓腦袋。

        小九聽到章思風問起他的名字，緊張地躲到季蓮青身后，剛才那一幕著實把他嚇得不輕。

        “哪來的？你們去迷津渡？”章思風一連問了兩個問題。

        季蓮青如實回答道：“小九是我遇到的一個孤兒，我們聽說迷津渡有異常正要去打探情況。”不知道為什么，章思風讓季蓮青有種莫名的親切感，雖然他總想不起來曾經認識過。

        “巧了，我也要去。”章思風早聽聞迷津渡有異，但是自從在季蓮青劍下撿回一命后，他就再也不想看到與任何與九乘仙境有關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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