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思風回到臨都河，當即有了不好的預感。下了入口臺階沒多久，只見江雪迎面跑來。

        “啟稟王。”江雪面色凝重。

        “江雪？何事這么著急？”

        “這是九乘仙境遞來的戰書，今早有人在河面喊話，我出去看看了，他們讓我轉交給你。”

        章思風打開那戰書瞟了一眼，只見寥寥數字：

        爾今日，受死。

        “狂妄！”他根本不當回事，在手上把那戰書燃了起來，那紙迅速發黑皺縮，變成灰燼消散了。

        沒等他走兩步，整座城便劇烈地晃動了起來，檐角的鈴鐺叮叮作響，樓宇間的塵土被揚起來，城中灰蒙蒙的。

        不一會兒又恢復了平靜。

        “這是怎么了？“江雪望著章思風緊張道。

        章思風回頭看著那長長的通往水上的臺階。“結界，入口的結界被打破了。這必定是炎禮干的，只有他的天縱有這能耐。”看來今天，一場惡戰少不了啊。

        “那他們可能會破城而入！”江雪緊張道。

        章思風沉吟著，“嗯……”

        “江雪聽令！”

        江雪應聲單膝跪下以手做禮。

        “若是他們入都，我還沒有回來，你便安排眾妖從十里河逆流而上，那里有暗道出城……屆時正門和聚銀酒樓的就不用想了，把睚眥叫過來守住正門，它可以抵擋一陣，你們要盡快撤離，別讓它撐太久。”

        “是！王，那你……”

        “不必管我。”

        他穿過滿是灰塵的遇云街到老樹妖跟前，“他們，九乘仙境，來攻城了，老東西，你怎么辦？我可沒辦法邊招架他們邊保護你。”

        “怎么說話呢你，沒大沒小！我愛走不走，我活了上千年，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

        “走吧，我把你挖走，現在。”章思風說著就要動手。

        “別動我！臭小子，趕緊弄完回來。待會啥事沒有再給我挖回來，那我不就平白遭罪了。真有事我自己也能跑，你以為我稀罕這里啊，稀罕你這個沒禮貌的臭小子！”

        “好好好，那你在這兒等我回來。”

        “我就在這等你回來。”

        章思風出了九衢妖都，只見天色更黑了，成片的黑云映得臨都河的水好似也是黑的，入口的結界果然是破了。

        人呢？

        幽行已在手上聚著氣。

        “妖孽，上來。”是黑云上面傳來的聲音。

        原來這片黑云是為了掩凡人耳目，上面才是戰場。

        章思風一躍而上，立于云端。

        黑云橫呈，左邊是章思風一人，他面色不該，站得也穩，大有以一當百的架勢。右邊是九乘仙境的各大神官、千軍萬馬，放眼過去黑壓壓一片，只有整齊的兵刃泛著銀色寒光，冷冽的空氣中有鐵銹的味道，那是刃上未洗凈的血氣。

        炎禮、金蟾蘿月、明斐都在列陣前方，其他的他也不認識。

        還有那一襲月白，一個日夜渴盼的身影，季云！

        季蓮青知道章思風在盯著他，他拉了拉衣領，有意避開那道灼熱的目光。

        章思風也感受到季蓮青的躲避，只見獵獵寒風撕扯著他的袖袍，他看上去明顯狀態不佳。

        昨夜……那般折騰，不睡覺半夜跑回去，大早上的又出來吹冷風！章思風只覺得頭都疼了起來，真叫人不省心。

        此刻他才明白為何季云昨夜那么反常，原來那是一場絕望的掙扎，靠著沉淪在欲海里的占有里，暫時忘卻痛苦。

        章思風后悔為什么昨夜沒有把話問出來，他多想擁住他，溫暖他，為他遮擋一切風雨。可是對季蓮青來說，說與不說都會有此一戰，他做不到為了他背叛九乘仙境，也說不出讓章思風為了他而主動繳械的話。

        炎禮今日見著章思風就格外眼紅，因為他知道季蓮青昨夜是在哪度過的。章思風獨自一人面對千軍萬馬，面上卻毫無懼色的囂張樣子更讓炎禮恨得牙癢癢。

        人人都想和章思風一樣大敵當前還能狂傲散漫，不可一世，但沒幾個能像他一樣把生死置之度外，有為所愛之人付出一切的魄力。

        “妖孽！今天不僅要滅了你這烏煙瘴氣的妖都，還要取你性命。”

        章思風神色肅殺，他森然道：“那你得有這個能耐啊！”他明顯被炎禮的話激怒了，沖著我來可以，動我妖都絕不行！

        炎禮提劍而上，章思風也毫不客氣。他倆都打過幾場了，各自知道自己優勢和弱勢。對章思風來說，對上炎禮是必須要主動進攻的。他的幽行不擅防守重劍，但是對炎禮的傷害卻是很致命的。

        炎禮自然也知道這一點。

        聚著強大法力的刀劍光影不斷在層云中閃爍著，幽行雙刃一明一暗來回飛旋。二人打了兩個來回也是不分上下，戰況膠著，就看誰能占先機了。

        金蟾看準了時機，拈起玉弓搭箭。

        章思風聽到尖銳的風唳聲就知道那是什么了，但是冰箭在廣闊蒼茫的環境中并不顯眼。

        只這一晃神，他就落了下風。千軍泛著冷光，炎禮已躍起從他斜上方劈砍而來，章思風下腰后仰，握著合為一體的幽行擋在身前，兵刃相接發出“錚”的聲音，二人一劍一刀十字相抗著。

        側面還有冰箭飛來，章思風看到那箭，當即騰出一手作擋，他空手接箭，這回定要見血了。

        季蓮青也替他揪心起來，可是眾目睽睽之下他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千鈞一發之際，章思風的手掌發出光芒，照出一道盾印，震碎了那冰箭。

        ——炎禮也看到了這一幕，心道，降妖印！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章思風看了季蓮青一眼，二人的目光對上時季蓮青慌亂錯開。

        章思風也來不及多想，他用那盾印奮力拍向炎禮。炎禮也早有準備，他一腳踹向章思風胸前，借力往后躍起，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兩人各自中傷，以刀劍撐著，堪堪立住。

        章思風嘴角出了血，他嗜血而笑，似乎殺瘋了眼，對著蘿月金蟾揚揚下巴，“一起吧。”又對著炎禮挑釁道：“你一個不夠打呀。”

        金蟾還欲再搭一箭，被蘿月以眼神制止。“接下來有好戲，不必我們動手。”

        炎禮心里也藏著壞，他意有所指，訕笑道：“別急呀，不必我們來，待會兒自然有人能對付你。”讓兩個相愛的人互相殘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刺激，太刺激了！

        季云啊季云，你活該有今天，當初聽了我的，又怎會惹出這些事。

        炎禮抬手把劍向上一指，又緩緩落下來指向云層下的一個地方。

        章思風目光透過云隙，那是九衢妖都！

        “你想干什么？！”章思風眼中殺意滔天，他的身后的天空有紅色的光若隱若現，似是有什么巨大的東西要凌空而出。

        炎禮一字一句道，“屠你妖都。”他只想徹底惹怒章思風，讓他多造點殺戮，可以逼季蓮青動手。

        場面開始失控了，季蓮青萬分擔憂道，“炎禮！何必傷害無辜？”

        “你到現在還護著這妖嗎？季蓮青，你好好認清楚自己的位置！”

        炎禮身后的天兵已經開始往妖都入口行動了，明斐引著風，給他們吹開妖都的入口的河面，露出那長長的臺階。

        章思風發揮出巨大的靈力催動幽行，一連擊殺數百個天兵。

        “誰也別想活著過去！”

        他嘶吼出聲，身后赫然出現一只巨大的火鳳凰，發出了駭人的清唳聲。章思風額間有一道紅色印記浮現，他的眸子也變成紅色的，就像他身后的巨大鳳凰一樣叫人膽寒。

        “這妖孽怎么會是鳳凰？”列陣中的神官發出驚呼。

        “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又有人說道：“裝神弄鬼，管他呢，照殺不誤！”

        這一幕連季蓮青也意想不到，他也一直沒見過章思風真身，難道他的真身是鳳凰。

        整個清芙鎮和臨都河一帶早已狂風不止、暴雨如注，街上一個行人也沒有。頂著大風趴在窗邊看雨的小孩大喊一聲：“娘親！你快看烏云里面有一只好大好大的火紅鳥！”

        炎禮依然驅使著天兵往妖都去，但是在幽行面前，他們就是飛蛾撲火，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季蓮青，你還不快動手！仙規天道本該如此，你何必猶豫？”

        “這里只有你能阻止他的殺戮！你縱是念著私情，也不該以仙境為代價。”

        “別忘了你是九乘仙境的司律神官，可不是它九衢妖都的主人！”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呼聲。

        在幽行刃下魂飛魄散的天兵越來越多，季蓮青不能再猶豫，他必須阻止了。

        青云劍迅速出鞘，一招“降殊”破開云霧和風聲，劍尖直指章思風心臟。

        所有人都在等著這把劍刺穿他。

        就在劍尖逼近時，季蓮青發現自己根本下不了手，他看著章思風那充滿殺伐之意的雙眸，語氣近似央求：“章離，你停下吧，我不想……”

        我不想殺你！

        章思風看著季蓮青憔悴痛苦的神情，比昨夜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內心也是撕碎般的痛了起來，他不忍心見他心愛之人受如此煎熬。

        他在內心無聲吶喊著：

        為什么！

        這就是你信奉的所謂天道嗎，可它卻這般折磨著你，這般折磨我的季云！

        章思風眼眶也熱了起來，其實他自己內心又何嘗不是煎熬，一邊是九衢妖都，一邊是心尖上的人。

        本以為昨夜的春宵一度，意味著正真跨入彼此的生命里，卻沒想到，是跨入深淵。

        “季云，你跟我走，我替你翻了這天！翻了這道！咱們兩個都不要再受這桎梏了好嗎？

        只要你肯點頭，我便殺平這片九乘仙境！”

        “不行！”

        “我青云劍在手，就是防你這一天。”季蓮青眼里噙著淚強作鎮定道。

        他的劍上還聚著殺招“降殊”。

        話說到此，章思風也不愿再讓季蓮青為難。他知道季蓮青不忍殺自己，也不愿看到天兵被大肆屠殺，更不可能背叛九乘仙境。

        他嘶吼出聲，像在發泄心中無盡的痛苦，又像是在對這天道怒吼著。

        “好，季云，我成全你，我用整個九衢妖都成全你！只要能讓你不再痛苦，我什么都能讓步！”

        章思風收斂了法力，召回幽行，額間的印記淡了下去，身后那巨大的火鳳凰也隨之消失了。

        天兵大肆涌入九衢妖都開始燒殺。

        季蓮青正要放下青云，可就在這時他身后飛來幾根銀針。

        “不要——！”季蓮青大喊出聲。

        青云劍已帶著“降殊”刺入章思風的心臟。

        霎時間，言語聲、風聲、兵器聲都消失了，蒼茫天地間只剩下他和章思風。

        季蓮青只覺得萬籟俱寂，頭腦中一片空白，他自己的心臟似乎也痛到停止了跳動，眼淚無聲滾落。握劍的手指節泛白，有粘膩溫熱的東西灑在他手上、身上、臉上，那是血，章思風的血。

        這劍怎么就刺進去了？

        章思風也沒想到，自己終究還是要挨季蓮青一劍。他想起自己昨夜對他說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明天要打我要殺我，我都認了！

        他著一襲黑衣，看不出淌了多少血，只能看到衣物上泛著血光。青云劍的劍鋒已經被染紅了，洶涌而出的血正在往下淌著。

        他根本不會防備季蓮青，卻沒想到在斂了所有法力的時候中了最致命的一劍，而且刺得分毫不差。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

        炎禮看著眼前這一幕，只覺得心中無比暢快。季蓮青是這樣純良美好，可這純良于他無用，這美好也不屬于他。所以想毀掉他，想弄臟他！得不到的美玉，那就讓它碎掉，看著他絕望，看著他無助！

        讓他走向深淵，把劍鋒刺向所愛之人的心臟。

        這才能讓炎禮愛而不得的情感得到釋-放，給他帶來扭曲的快感。

        你是九乘仙境最有為的神官，是師尊最得意的弟子，

        其他神官也終于松了口氣，這妖孽總算是了死了。

        章思風整個人無力地向后倒下，墜入黑云里。

        “章離！”

        季蓮青握劍的手開始顫抖，他迅速以劍在指尖劃出了血，扔掉青云后，當即拔下發間的烏木發簪——幻凌筆，長發和紗衣在風中飛舞著。

        他以幻凌筆沾了指尖血，迅速畫了道印，便沖入黑云中，尋到正在下墜的章思風，幻凌筆朝他一點，那血紅色的咒印便朝他而去，護著他往下墜落。

        季蓮青將幻凌筆收入袖中，飛身接住落下的青云劍。他看到天兵還在往九衢妖都去，又立馬飛回到列陣前。

        “……司律神官誅殺妖孽章思風，功過相抵，暫留原職。還望今后恪守仙規，不要重蹈覆轍。”

        季蓮青聽著這些話只覺得格外嘲諷，他眼里泛著淚，仰頭笑了起來，“好一個……功過相抵！”

        他長發飄飛著，蒼白的臉上帶著血污，身上的紗衣染了許多章思風的血，好像他也被刺了劍一樣。

        他抬手，滿是血的劍尖對著炎禮，側頭瞥了一眼云下的天兵，一字一句對炎禮說道：“我現在，命令你讓他們停下！”

        炎禮嘴上不答，但也只好遵命，嚴格來說季蓮青就是有權命令他的。

        在季蓮青的劍指下，炎禮抬起劍，又向后揮下，天兵便都陸續離開妖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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