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思風沒有等季蓮青回應就徑自往樹林深處走去，見季蓮青沒動，他停下腳步微微側頭，問道：“還不走？”

        迷津渡自己也不熟悉多個人也好，季蓮青沒多想，他牽起小九就朝他走去。見小九似乎還在恐懼中，季蓮青柔聲對他說：“沒事，小九不怕，你要勇敢一點。有我在一定會保護好你的，而且我向你保證他不是壞人。”

        小九小聲嘀咕著：“他是壞妖，他想吃你……”

        待到季蓮青跟上，章思風隨口問道：“你在家呆著不好嗎，去打探那迷津渡？”可真盡責盡職，被貶了也不忘多管閑事。

        季蓮青笑道：“閑著也是閑著，出來玩玩。”他沒說是為了給許鶴找名聲，穩住自己飯碗。

        章思風幽幽道：“閑人管閑事。”又問，“你住哪？”他想著季蓮青被貶下來，孤身一人能去哪落腳。

        “隨便找棵樹住著吧。”他以為章思風問的是今晚住哪，他看這四下無一戶人家，可不就只能住樹上了。

        章思風卻突然笑了起來，“你……你堂堂季……”你堂堂季大神官淪落到要住在樹上。他笑了好一會兒才說，“不行你就到我府上住著吧。”把人攛掇到自己榻上也行。

        季蓮青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貴府在這樹林里？”

        “非也，在水下呢。”

        這時在一旁半天不吭聲的小九天真地問道：“那是地府嗎？”這一聲若得季蓮青大笑。

        “小屁孩懂什么，怎不說是龍宮？”說到龍宮，章思風想到若水，也許可以向他打聽打聽九乘仙境的事，百年來為了避開季蓮青，他連若水都不見。可是如果讓仙界知道季蓮青還和自己一起，會不會有惹來麻煩，他自己是不怕的，就是擔心這個“大義滅親夫”的人。

        “大義滅親夫”的人正打量著章思風，他看著氣度不凡像是個世家公子，可是哪有世家公子來這種地方不帶仆從就帶一只鳥的。極有可能不是凡人，那是妖是仙呢？是仙還好，是妖的話，現下把他和小九綁一起也不夠他吃。

        二人各懷心事走了一段路，他們已經穿出這片樹林了。出了樹林看到紅日就要落山，天邊早已一片晚霞。

        “從這兒過去就得走水路了。”章思風側頭對季蓮青說。

        季蓮青看著前方寬寬的河面，不以為意道：“我知道，出城的時候問過了。”

        “我看天快黑了，到時候在河水飄著，可不安全。”他看著小九，真想讓鵲把他送走。

        “那怎么辦，都走到這里了。”季蓮青隨口一問。

        “是啊，那就走吧。”章思風也隨口一答。

        小九看著那黑沉沉的水面，心里悚然，他幽幽道：“云哥哥，我怕。”

        還沒等季蓮青安慰他，章思風森然開口道：“你是該怕，這兒的妖怪九喜歡吃小孩了。”

        小九聽完更往季蓮青身后躲，季蓮青護著他，面色不悅地對章思風：“你再嚇唬他，你就自己走。”

        章思風心里竟假裝委屈，“你為了一個外人對我這么兇。”

        “哦？”季蓮青戲謔道，“難道你是我內人？”

        我是你男人！不過他沒說出來。

        季蓮青忽而想去城外那老人的話，問道：“這迷津渡幾十年沒人去了，咱們還能上哪坐船去。”

        章思風抬抬下巴，“看上哪個船就坐哪個，上去了自己撐。”季蓮青順著他的目光，果然看到河岸邊有幾條船。可走近一看，大多是破的，已經沉了一半在水里。

        好不容易找到一條不沉的船，不過看著也是破舊。“就這個把，上來。”又從岸上找了根腐朽得不算嚴重的竹竿。

        三人上了船，季蓮一手青抓緊竹竿，往岸邊戳，把船撐開了。章思風這才注意到他的右手居然是纏著紗布的，緊張道，“你……手怎么了？誰弄的？”他連忙接過竹竿，“我來吧，怕你把船撐翻了。”

        “我也不知道，沒事沒事，快好了。”季蓮青感覺到章思風語氣的緊張，和輕微的怒意。

        “小九？”他見季蓮青不肯說，轉而喊了小九一聲。

        小九見他這兇樣，哪敢不說，“我……從我見到云哥哥時候，他的手就這樣了。”小九一對上章思風就緊張，生怕他以為季蓮青這手是因他而弄出來的，“我……我已經帶他去看到大夫了。”

        “那大夫怎么說？”

        “大夫……”小九努力回想著，“哦！大夫說是手骨頭都斷了許多，讓他……治好以后也……省著點用。”小九說道后面聲音越來越小，因為章思風的神情越來越陰郁了。

        他轉過頭對季蓮青的眼神說道，“是誰弄的？告訴我！”他想廢了那個人的手。

        季蓮青避開他的灼人的目光，“真忘了，想不起來。”說罷走到船頭去了。輕微的晚風拂面，很是舒爽。

        煙光凝而暮山紫【1】，靈岫山是真的高啊，在這里都還能看到它。

        章思風見他在船頭長身玉立，襯著天邊若隱若現的圓月，煞是好看。隨著輕風飄動的腰間系帶和紗衣，每一次翻飛都是在撩撥他的心弦，這一刻美好得不真實。

        “站著容易掉下去，我可不救美。”

        季蓮青淡然處之，“撐好你的船便是。”

        章思風聽到什么聲音似的，看了看身后異常平靜的水面，他轉過頭若無其事地對小九說道：“小九，跟你說件有趣的事。”

        小九半信半疑地看著章思風，“什么事？”

        他神秘道，“從我們上這船開始，就有水鬼跟了我們一路。”他大拇指指了指身后，“你要不要過來看看。”

        小九驚恐地搖搖頭，越往季蓮青身邊躲，他只當這壞妖是故意嚇他的。

        船已經離岸很久了，馬上就過了河中間。這條河是東西流向，與妖都旁邊的臨都河互為垂直，大小差不多，所以一般都叫他東臨都河。東臨都河河中線以北依然屬于靈岫郊區，從河中線以南就算進入清芙鎮地界了。

        就在船尾也過了中線，整條船進入清芙鎮地界時，原本很平靜的水面，竟掀起起波瀾。天上的云也迅速變黑，刮著風但還沒有下雨，原本皎潔的圓月亮霎時間紅得像要滴血。四周黑漆漆的山隱去了面目只剩下可怖的輪廓，就像蟄伏的巨大兇獸。

        船身使勁搖晃著，猶如狂風中的一片葉子。季蓮青是第一個掉下去的，章思風倒是不慌，朝著還在水里撲騰的季蓮青喊道：“都說了站船上容易掉下去還不聽。”

        他看到小九伸長了手想拉季蓮青上來，卻總在快要夠著的時候被水浪晃開。見季蓮青似乎被這水浪越撲越遠了，章思風放下竹竿，走到船頭處縱身躍到他身邊，抓著季蓮青的左手一把把人拉到懷里單手抱住。回頭看了一眼船的位置，正想游回去，卻發現船和小九都不見了！

        他驟然感覺懷中的溫度不對，再一看，發現自己抱的不是季蓮青，竟是一具泡得森白的尸體。

        章思風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嚇一跳，他猛的把這尸體踹開一丈遠，環顧四周發現這河里竟然飄著不少尸體！

        怎么回事？這不是普通的妖能干出來的。章思風才知道自己大意了，這下連“內人”也弄丟了。也許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看到的一切就都是幻覺。

        他喚來五色鵲。

        只見空中滑過一串銀色光點。

        章思風當即命令道：“找季云！”

        這邊的章思風在水里找人，季蓮青卻還在船頭站著，只是突然間萬籟寂靜，章思風撐船的“嘩嘩”水聲也不見了，河面上的霧越來越多。這霧可不是那“霧里看花美三分”的霧，它一點也不浪漫，那死白里帶著鐵青，它像鬼，多半是鬼霧。

        “怎么不撐了”

        半天無人答應，季蓮青回頭看，卻發現船上的小九和章思風都不見了，船后不遠處的水面上也是那死白里帶著鐵青的霧，而且似乎越來越逼近了。他抬頭，只見妖異的紫色夜幕掛著一輪血色的大月亮，周遭一顆星星也沒有。

        鬼霧越來越重，季蓮青目力所及之處不過一丈，只好喊著：“小九，章離！回答我！”

        還是那么安靜，但黑暗中好像有什么東西在秘密地行進著。

        他沒有注意到，從船底伸上來一只手，因為長期泡在水里已變得滑膩森白。那手正朝著季蓮青的腳踝去，倏地，船猛地一晃，季蓮青重心不穩輕易就被拉到水里，入水瞬間被嗆了兩口水。他在水中艱難的睜開眼，眼睛因為進了水而酸痛著，卻依然什么也看不清。

        還好他看不清，不然會嚇死的，因為周圍全是泡得森白的死人。

        他很想呼吸，他撲騰著掙扎著要往水面去，可他的腳卻被那泡白的手緊緊拽住。他用另一條腿蹬著那只手，但毫無作用，只感覺到自己越來越往下沉。季蓮青又被嗆了兩口水，他感覺自己已經沒力氣掙扎了，太久沒有呼吸導致頭腦也開始發昏，迷迷糊糊間他聽到有恐怖空洞的聲音在嘶吼：

        “都給我、都給我……”

        就當他失去意識，已經閉上眼仍由那手拖著往下沉的時候，后背撞上一個結實有力的肩膀，水中有一只手摟著他往上游，迷糊中只感覺這個溫度似曾相識。不一會兒他就被帶出了水面，季蓮青看到那是章思風，兩人還泡在水里，季蓮青拽緊章思風，不斷咳嗽著。

        季蓮青立馬想到小九，稍微平緩了呼吸后便急忙問道：“小九呢？方才你倆怎么都不見了？”

        “好不容易找到你……把你救上來，不先謝謝我。”章思風也有點喘。

        “人命關天，謝你以后有的是機會。”

        見季蓮青著急，“好好好，鵲已經去找了，不著急。”章思風說：“方才我見你掉水里了，跳下去救你呢，你是不知道我看到懷里的美人變成發白的死人我是什么心情。”說著還勾了一下季蓮青的鼻子。

        季蓮青右手受傷，左手還拽著他，這會兒沒空拍開章思風的手，只好側仰脖子避開他。“怎么會這樣呢？方才過來的時候還好好的。”

        章思風找到了季蓮青，懸著的心早已放下了，他悠悠道：“可能進入了幻境吧，早聽說這里有幻境，只是不知道這妖力還挺高的，真有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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