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尹含沙不說話，段容身邊的丫鬟訓斥道：“娘娘問你話呢！怎么不回？”

        段容打量著尹含沙，帶著探究，“姑娘面生的很。”

        她能看出來那身天青色的衣裳非尋常之物，乃是上好的綢緞，尋常人穿不上。

        尹含沙其實最煩面對這種事，那些娘娘們仿佛全身上下都是心眼，動個眼珠子都能讓她們品出花兒來。

        魏安永后宮的女人就是這樣，想必天下烏鴉都一般黑。

        “在下是新來的侍女。”尹含沙抱拳頷首，聲音不疾不徐帶著點微微的啞。

        段容看著她的架勢不由得一愣，“……”

        一邊的丫鬟聽她只是侍女，便毫不客氣地道：“侍女要自稱奴婢！怎的如此沒規矩？不把娘娘放在眼里。”

        奴婢？

        尹含沙笑了，冷冷看了梳著雙髻的丫鬟，仿若一柄寒霜利刃刺了過去。

        丫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段容回頭道：“快去王爺寢殿取氅衣來，宮宴要遲了。”

        “是。”

        那丫鬟欠身行禮，立刻跑開了。

        段容看向尹含沙，微微頷首，儼然一副善解人意的女主人姿態，“下人不懂事，冒犯姑娘了。”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去，正巧見到小廝帶著灑掃的人進來，手里還拿著日常用具。

        下人動作倒快，不一會就收拾好了。尹含沙進去就躺在床上，開始睜著眼，后來就睡著了。

        她好像還做了夢，夢里亂糟糟的，有爹娘有魏安永，最后是鐘北臨，醒來就什么也記不得了。

        天色暗下來，尹含沙睡到了晚上，她打開門，外頭的夜燈都被點亮。

        這時宮殿門口傳來馬蹄聲，下人的聲音隨即也從幽幽夜色里飄了過來：“參見王爺。”

        接著是一道白日里聽過的女聲：“王爺喝多了，今晚妾身留下照顧王爺吧？”

        “不用，你回去。”

        鐘的臨的聲音微啞，重音也沒落實。

        尹含沙沒再聽下去，回屋落了鎖。

        可不一會門扉就被敲響了，言安站在外頭，“尹姑娘，王爺吩咐你過去。”

        “……知道了。”

        好吧，還是躲不過。

        寢殿里只點了兩盞燭火，光線略暗，男人合衣躺在榻上，雙目輕闔。

        矮柜上擱了一盆清水，里頭浸著白布巾。

        “愣著干什么？給本王凈面。”鐘北臨突然出聲。

        尹含沙照顧過爹娘，這種事做起來很得心應手。

        許是光線暗淡，許是似曾相識，她的動作很輕柔。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坐在塌邊照顧人了，父母去世后，魏安永有了皇后，沒有人會再需要她。

        纖長的睫羽整齊地垂下，她的皮膚看起來非常光滑溫熱，絲毫見不到平常的冷淡強硬。

        鐘北臨感受著布料擦過頸間，目光也落在了她的脖頸上。

        那是一截線條修長優美的秀頸，從衣緣里探出來顯得有點脆弱單薄。

        尹含沙感受到男人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沒太在意，將白巾放回盆里。就在這時，她的肘彎被一股大力扯住，整個人都撲在榻上。

        “哐啷！”

        盆帶著里面的水，都跌在了地上，言安立刻在外頭道：“王爺怎么了？我進來——”

        “沒事！你在外面守著。”

        鐘北臨一邊說著話，一邊扣住尹含沙纖細柔韌的腰。

        “鐘北臨！”尹含沙咬牙切齒。

        男人從胸腔里悶出笑來，“在呢。”

        “……”

        “大帥可知有一種侍女，喚做通房？”

        尹含沙皺眉，通房？聽起來像是干粗活的。具體是做什么她確實不知道，但左右不過是他想為難自己罷了。

        她不愿露怯，于是干脆道：“知道。”

        鐘北臨眸色深邃，帶著酒意的微醺，修長的指捏住她的下巴，“那你做我的通房吧。”

        “可以，”尹含沙拂開他的手，冷道：“現在放開我。”

        鐘北臨沒放開她，反而按住她的腰肢將她壓在身下，“你真的愿意？”

        燭火昏暗，尹含沙猝不及防悶哼一聲。

        鐘北臨的面龐落在陰影里，只能瞧見輪廓，微涼的發絲垂下，劃過她的臉頰。

        她偏過臉，頗為不耐，“我記得你沒聾。”

        鐘北臨完全不在意她話里的諷刺，離她更近，幾乎咫尺，“你真的知道通房要干什么？”

        “不過是干點粗活。”

        鐘北臨一愣：“粗活？”

        “……不是嗎？”

        “呵，是你個頭。”

        “……”

        尹含沙感覺受到了冒犯。

        鐘北臨壓低聲音，氣息在她耳廓流竄，“所謂通房，要伺候主子就寢、滿足主子某些需求。”

        話音剛落，天旋地轉，鐘北臨連忙翻身落到床榻里側，酒都醒了大半。

        尹含沙也是個狠人，她聽不得葷話，直接曲膝往鐘北臨的□□撞去。幸得這個姿勢不好使力，鐘北臨反應也夠快。

        “你這脾氣以后誰敢娶你？”鐘北臨坐起身，捋了捋額發。

        尹含沙惱的臉頰微紅，“王爺自重。”

        她的衣襟被弄得有些散亂，露出半邊筆直伶仃的鎖骨。

        鐘北臨瞟了一眼，心不在焉地，“你是本王的貼身侍女，盡好職責，以后自己積極主動些。”

        “……”

        算了，寄人籬下，不過三年罷了，也是她自己答應的。

        三年之后，山遙水遠，她再無牽掛。

        尹含沙重新冷靜下來，默默將地上的狼藉收拾好，“我重新打水來。”

        ————

        翌日，她醒的很早，寅時剛過，外頭黑漆漆靜悄悄的一片。

        她平素就是這個時候起床，練上半個時辰的功夫，出汗后再沐浴，待時間差不多了和將士們一起吃早飯。

        睡不著，還有些手癢，但屋子里空地太小。她推開門扉，憑著良好的夜視能力，撿了一段枯枝，在偌大的庭院里當劍舞了起來。

        內力被封，招式還在。她的劍術和槍法都是父親親傳，她極有天賦，練的也出神入化。

        在戰場上槍比劍好使，但她更喜歡劍，柔中帶剛，兵中君子。

        她身體柔軟靈活，一舉一動像攜了千鈞氣浪，“劍”勢凌厲逼人。但從遠處來看，接著天邊微微的亮，身形舒展，好似一個翩翩起舞的仙子。

        沒有內力她的體能也下降的厲害，不過一套劍法，她就有些氣喘了。

        尹含沙回劍收勢，方才覺得這枯枝有些磨手。

        “大帥好劍法。”

        尹含沙猛地回頭，她竟沒有發現身后有人。

        鐘北臨一身黑色武服，額上系著黑色的額帶，身形欣長，左手拿著一把劍。

        “你什么時候來的？”

        鐘北臨偏頭，“你撿樹枝的時候。”

        尹含沙：“……”

        “接著，”鐘北臨將手里的劍拋給她，“大帥看我這劍如何？”

        光線暗淡，并不能看清劍的全部細節。尹含沙拔劍出鞘，在空中使了一個虛招，“剛柔并濟，鋒利無比，是好劍。”

        “多謝大帥美譽，此劍名鎖秋，便贈與你。”

        “你？”

        鐘北臨笑：“我？”

        “……”

        “我又不會武功，這劍我只能拿來耍著玩兒。”

        尹含沙將信將疑地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她撫了撫劍柄，收到好劍，尹含沙還是本能地開心。

        鐘北臨認真地看著她，俊美的面龐像惑人的精魅，“而且，你舞劍真的很美。”

        “……”

        尹含沙表情沒什么變化，只是耳尖微熱。

        卯時將近，天光大盛，攬明宮的下人才陸陸續續地出來干活，尹含沙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

        “王爺，王妃在門口候著，說帶了點心過來，要和您共用早膳。”言安看著已經吃起來的鐘北臨，低首道。

        尹含沙被迫坐在鐘北臨左手邊，渾身不自在，聽這句話身心一輕，準備起身。

        她實在是受不了，她和鐘北臨在一張桌上，對方的動作慢條斯理，自己也只能克制著。

        她在軍營呆慣了，吃東西都是大快朵頤，哪受過這個委屈？

        況且那些下人還一臉詭異地看著她，尹含沙簡直要起一身雞皮疙瘩。

        剛有動作，那邊就飄過來兩個字，“坐下。”

        鐘北臨眼都沒抬，白瓷勺攪了攪碗里的粥，淡道：“讓她回去。以后這種事不用再稟，你自己想法子讓她走。”

        言安收回目光：“是。”

        尹含沙郁悶地咬牙，只好繼續坐著。

        鐘北臨的王妃她見過，長相絕美，比魏安永的皇后許水霓還勝一籌，鐘北臨居然這么冷淡。

        在她的認知里，男人應該都喜歡那種嬌嫩美麗的女人。

        鐘北臨拿起丫鬟呈上的手帕擦嘴，抬眸道：“馨兒什么時候到？”

        “回稟王爺，長公主的車隊午時前到鋮都城門口。”

        鐘北臨點頭，“下去吧。”

        大鋮長公主鐘馨，五日前去南邊游玩，算日子今天該回宮了。

        尹含沙換上月白色的窄袖女裝，鴉羽長發扎成一個高馬尾，騎馬隨鐘北臨去接人。

        十幾匹馬駿馬齊刷刷地穿梭在街道上，為首的是鐘北臨，黑衣紅馬，英氣逼人。

        “你待會恭敬點，王爺特別重視長公主。”言安策馬靠近尹含沙，不放心地叮囑道。

        尹含沙點頭，“嗯。”

        日頭正盛，遠遠地能看見一隊車馬正向他們駛過來。

        前頭的馬車華貴龐大，四面都鋪了粉色的輕紗，上頭雕刻的花紋精致繁復，四馬并駕。

        “皇叔——！”

        馬車還沒到跟前，就聽脆生生的女聲大聲地喊道。

        鐘北臨翻身下馬，看著探頭出來的女孩，寵溺一笑。

        鐘馨身著嫩黃色的廣袖裙，朱唇水潤面若桃花，一張臉白里透粉，嬌嫩無比。

        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已可見傾城之姿。

        “皇叔，我出去玩，哥哥非要讓這么多人跟著我，一點都不自在！”車還沒停穩，鐘馨就急急地跳下來，撲進鐘北臨懷里。

        鐘北臨笑著扶住她，摸了摸她的腦袋，“明年就及笄了，還跟個小孩似的。”

        “我才沒有！”鐘馨鼓鼓嘴，“你這么長時間不在，都沒人帶我玩兒。”

        “也就三個月而已，你看你都胖了三年的量。”鐘北臨捏了捏她滑嫩的臉頰。

        “哼！”

        小姑娘不高興了，輕哼一聲，從鐘北臨的懷里鉆出來，指著一邊的馬匹，“我要騎馬。”

        “好，我帶你騎。”

        “不要！”鐘馨水靈靈的大眼睛一轉，看上了尹含沙，“我要這個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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