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許露不敢回頭，心也提到嗓子眼上。

        是人是鬼還是山里的動物？

        現在這種狀況，她寧愿遇到的是鬼或者猛獸，都不想遇到人。

        破四舊，破除封建迷信，她竟然敢出現在這里，豈不是把把柄送到別人手上。

        撒腿跑吧！反正這個年代的人穿的衣服都那幾款，甚至連發型都差不多，只要沒被當場抓住，她就抵死不認。

        許露剛抬腿，就聽到身后傳來“喔喔”的聲音。

        雞？

        回頭一看，果然是雞，而且是兩只。

        這……該不會是老獵戶在天有靈，給她的見面禮？

        許露動作前所未有地麻利地把兩只剛下過蛋喔喔叫的母雞逮住，同時有意外地發現草垛里有兩窩雞蛋。

        許露把壇子里的酒灑在墓碑前，再次感謝老獵戶的饋贈，帶著兩只雞和滿滿一壇子的雞蛋返回家里。

        回家后，把母雞放在院子的角落，用之前做的籬笆把雞圈養起來。完成這些，許露才發現在籠子里的兔子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她隨手拿起一根準備中午吃的胡蘿卜蹲在兔子跟前，邊喂兔子邊說：“放心吧，家里雖然又多了兩個成員，你依然是老大。”

        安撫好兔子，轉身突然看到田阿婆站在院子門口，手里還抱著一捆稻草。

        阿婆和她對視一眼，就朝籬笆墻里面走，把稻草鋪在圍墻邊，然后對依然怔著的許露說：“鋪稻草，母雞就會在上面下蛋。”

        “阿婆，你怎么知道我有母雞了？”

        阿婆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走到菜地里，把已經有些長度的絲瓜苗拉到瓜架上，然后又指著旁邊的南瓜苗說：“過幾天就會長花苞，記得把沒小瓜的花蕊摘下來，放到有瓜的花里。”

        許露懂的，授粉。

        不僅如此，阿婆還耐心地跟她說了很多種菜的技巧。

        許露明顯感覺到阿婆對她比之前好很多，當然之前也很不錯，只是給她的感覺就像阿婆純粹是為了站在曹大嬸對立面才對她釋放善意。

        而現在，阿婆是發自內心地對她好，就像是……就像把她當晚輩一樣愛護。

        “我那邊的黃瓜和蘿卜還有你要的包菜都缸豆蒜頭都好了，是我拿過來，還是你去處理？”

        一開始，阿婆向她伸出橄欖枝，許露就本著“只要臉皮厚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的原則，沒少黏著阿婆。

        發現阿婆院子里的菜不少，而且又獨居，跟周圍鄰居的關系也很一般，許露便提議讓她把吃不掉的黃瓜生姜辣椒用來做泡菜。

        做完泡菜，許露嘟囔了一句說：“也不知道有什么渠道能聯系上大型單位的食堂，用泡菜換點錢或者米面。”

        沒幾天，阿婆把許露叫到自己家里，她正想問阿婆有什么事的時候，阿婆家里來了個拿著公文包的人。

        對方嘗了幾口泡菜，立刻豎起大拇指，表示可以用米面換。

        十斤面粉，五斤米。阿婆全給了許露，在許露推辭的時候，她還板著臉說：“雖然我是個快死的老太婆，也不至于現在就開始攢東西放棺材里。”

        因此，許露毫無負擔地收下這些主食。不僅如此，阿婆家里時不時有些肉，她說吃不完，讓許露拿回去。

        村里人說，阿婆的侄子是戰斗英雄，市里有專門的單位關照阿婆。

        許露見過市里給阿婆送來的物資，她一個人吃確實吃不完。在許露之前，阿婆吃不完的東西給誰呢？

        似乎是曹大嫂吧，若不然，曹大嫂每次看到她，為什么都是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許露說：“去您家里吧，您家里比我家方便，也省得江干事跑來跑去。”

        江干事就是之前用米面換泡菜的人，至于他是哪個單位的，許露沒打聽過，也不好奇。半年后她肯定會離開，沒必要做多余的事情。

        江干事應該隔一段時間就會帶物資來看阿婆，泡菜在阿婆家里，他正好一起帶走。若是在她這邊，江干事豈不是還得再跑到她這里來。

        阿婆卻說：“江干事從你這里把泡菜帶走，大家就能看到你的能力。”

        許露坦然一笑，“謝謝阿婆，但是我不在乎別人怎么看我。人生在世，總是會有很多變數，難得有些事情能夠掌控在自己手上，就按照自己最舒服的方式來，挺好的。”

        阿婆用探究的眼神看了許露兩秒鐘，然后笑了，“你這孩子，年紀輕輕，怎么說的話老氣橫秋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經歷過的比我們這些老家伙還多呢。”

        “哇！阿婆你笑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笑呢，你笑起來真好看。”

        阿婆一怔，然后故意板著臉，“你這個小囡，竟然還取笑老人家。”

        自留地里忙活的人，遠遠地看到田阿婆背著手快速往前走，許露顛顛地跟在后面。

        “你們看，許露跟獨眼老太婆的關系真是越來越好了。”

        “要是獨眼老太太肯把她家吃不完的肉蛋分我一點，我也愿意面對她那張嚇人的臉。”

        “韓驕陽和許露這對夫妻還真是有意思，結婚后都跟以前不一樣了。韓驕陽突然變成市里領導都看好的人才，以前除了在孩子面前話多一點，平時都是文文靜靜的許露，變成了狗腿子，竟然去討好脾氣古怪的獨眼老太婆。”

        “行了，瞧你們酸不溜的樣子，有本事你們也讓自家男人或者兒子變成市里領導看好的人才。自己能從田阿婆那里撈好處。”

        “梁嬸子，要說酸，也輪不到我們酸。真正酸的是周小靜和劉彬吧。”

        話題一下子轉移到周小靜和劉彬身上。

        山村里基本沒有秘密，更何況周小靜和劉彬的眼神由于太過嫉妒或者后悔，很多情緒根本沒法掩蓋。

        周小靜偷偷哭了好幾回，跟同宿舍的好友抱怨韓驕陽以前為什么沒有把真本領露出來，如果早露出本領，沒準早就被推選成為工農兵大學生。他成為工農兵大學生，再加上他家里應該有點關系，她也有很大的機會被選上成為工農兵大學生，何至于去討好副鎮長的兒子。

        劉彬之所以跟隔壁民樂村村長的閨女曖昧不清，其實也是沖著工農兵大學生推選的名額去的。

        去年，有一天下暴雨，民樂村的村長根據老一輩傳下來的經驗，預判到會爆發山洪，冒雨跑到山腳下，要求疏散在這里修水庫幾百青壯勞動力。

        大家都覺得他是小題大做，再說，那么大的雨，從躲雨的工棚里出來，很快就會被淋透，感冒發燒，又得耽誤工期。

        村長非常堅持，甚至用自殺威脅，才讓負責的領導下令大家撤離。

        眾人離開沒多久，山洪裹著泥石傾斜而下。

        后來，鎮上和市里都給村長發了獎勵，其中一個獎勵就是給他一個推舉工農兵大學生的名額。

        村長三個兒子一個女兒，三個兒子都成家有了孩子，最小的孫子今年下半年都上小學了，最大的孫子剛上初中，都不適合推舉去讀大學。

        女兒王玉蓮二十歲，年齡倒是合適，可她小學畢業，而且讀小學的時候學得還不是很明白那種。村長覺得他再怎么自私，也不好把女兒送去大學，萬一畢不了業，豈不是給祖宗丟臉。

        和劉彬一樣腦子活絡的人，都想方設法地討好王玉蓮，爭取成為王村長心目中合適的乘龍快婿。

        大概是劉彬的臉比較好看，王玉蓮對他死心塌地，即便有人提醒她之前劉彬跟雙井村小學的知青代課老師許露關系不同尋常，王玉蓮依然不動搖。

        劉彬大概以為自己的魅力大到即便他和王玉蓮在一起，許露傷心的同時，依然會把對他的愛默默地藏在心里。

        劉彬還想許露丟掉代課老師崗位，農活又干不好，重重困境壓下來，用不了多長時間，她肯定會崩潰。屆時，他找個最合適的時間，安慰她，把肩膀給她靠。再給她一個承諾——等我上大學后，一定會想方設法帶你離開。

        接下來，許露一定會對他死心塌地。

        可是，劉彬根本沒機會使用他的計謀。

        許露不能教書只能種地后，確實因為不善于勞作，沒賺到幾個工分，還累得半死。但是劉彬沒等到許露崩潰，就聽到她突然和韓驕陽領證的消息。

        看到許露給韓驕陽送幾次飯，劉彬只能遠觀不能靠近的時候，突然發現許露比以前更漂亮更有氣質。哪怕她穿得比周小靜她們還要樸素，但是人群中卻能讓人一眼就注意到她。

        對于劉彬那些心思，許露不得而知，也不會關心，她忙著跟田阿婆一起做泡菜。

        雙井村地處南方，以前沒有吃泡菜的習慣。而許露做泡菜方法也是經歷過幾十年改良的配方，絕大多數人對酸酸辣辣的泡菜沒抵抗力。

        看著許露動作熟練的樣子，田阿婆還好奇地問：“你以前在家的時候會干活？看著其實不是很像。”

        “哪里不像了？”

        “干活的人，哪有給菜施肥還要拿一塊毛巾捂住臉。還戴手套。”

        許露坦然地說：“因為我怕曬也怕臭啊。”

        田阿婆臉上的笑容愈發慈祥，她突然認真地問：“小丫頭，你應該不想一輩子在這里吧？有什么打算嗎？想不想上工農兵大學？”

        對于這個年代的年輕人來說，畫的最大的餅，應該是工農兵大學。

        然而田阿婆發現，她說完后，許露的表情波瀾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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