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幾十年后過來的人，當然不會稀罕所謂的工農兵大學生，恢復高考后，這類學生根本不會被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正規大學生放在眼里。

        許露搖頭說：“不想，人為因素太多的人才選拔，選出來的，肯定不是合適的更不是優秀的人，這種政策終究不會走太遠。”

        田阿婆耐心地說：“我也覺得春天會來，萬一那個春天很遠呢？抓住眼前的機會，不是更好啊？”

        許露詫異地看著田阿婆，能說出“我也覺得春天會來”的人，絕對不是普通的農村老太太，應該是接受過教育的。

        注意到許露的眼神，田阿婆立刻背過身，繼續把黃瓜切成條，然后說了句，“你自己好好想想，機會可不會等你太久。”

        巧合的是，韓驕陽也剛剛拒絕了興奮的村長給他帶來的好消息。

        先前，他剛從知青宿舍離開，就村公所就有人來找他，讓他去一趟。

        村長和支書都在，他們剛從鎮上回來，并且聽到鎮里跟市里通電話的時候提到推選工農兵大學生名額的事情。

        因為韓驕陽這段時間以來亮眼的表現，從村里到鎮上再到市里，都是被討論最高的人才。

        人才應該送進大學。

        而且和韓驕陽接觸下來，有點見識的領導都能感覺到他非池中之物，現在釋放一點善意，他飛黃騰達那天，他們也算占了“伯樂”的名頭。

        因此，市里跟鎮上提了讓他們考慮一下推選韓驕陽去讀大學。

        村長和支書回來后，第一時間把韓驕陽找過來，然而聽完他們的話，韓驕陽的表情卻幾乎沒變化。

        村長不由得在心里感慨——果然是做大事的人，榮辱不驚。

        “謝謝，不過我不需要。”韓驕陽說道。

        村長和村支書面面相覷，韓驕陽說的明明是普通話，他們怎么突然聽不懂了呢？

        “驕陽，你是擔心你去上大學后，許露留在這里沒人照顧？”村長試圖理解韓驕陽的意思。

        支書頓時著急地說：“驕陽，今年是這樣的政策，明年什么樣，誰也不知道。你要學會先穩住自己，再關心許露。”

        村長又提醒韓驕陽說：“隔壁民樂村的王村長已經有一個名額，通常來說，一個鎮就一個名額。市里如果把名額給你，咱們鎮就已經是破例的兩個名額，你不可能再為許露爭取一個的。”

        韓驕陽說：“許露也不需要。”

        “啊？！”

        村長和支書再次面面相覷，完全搞不懂韓驕陽在想什么。

        城里人的傲氣？京城人的自大？還是年輕人的傲骨？

        “驕陽，我和支書兩人的年齡加起來都超過一百歲了，除了經歷過打鬼子還有很多很多事情，我們倆真心希望你能有個光明的未來。上工農兵大學，就是你打開美好未來的第一步。”

        韓驕陽搖頭，然后鄭重地說：“謝謝村長，謝謝支書。我心里有數。”

        離開村公所，韓驕陽回了家。在院子里看到兩只憤怒地瞪他的母雞，又在廚房里看到籃子里的雞蛋，但是他卻不像其他那樣因為突然看到家里有好東西而高興，臉色沉了沉，又出了門。

        看到韓驕陽站在家門口左看看右看看的樣子，熱心的村民問他是不是找許露，然后告知他許露跟田阿婆走了。

        韓驕陽來到田阿婆家門口，就聽到里面傳來阿婆對許露溫和說話的聲音，和平時阿婆給村里人的印象大相徑庭。

        韓驕陽恍惚了一下。在原來的世界里，他的爺爺也是公認的難搞，就連當年跟爺爺一起創業、追隨爺爺幾十年的人，每次面對爺爺時依然會戰戰兢兢。

        他的父輩那一代也一樣，哪怕是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在爺爺面前還是恭恭敬敬，不像家人，更像上下級。

        到了他這一輩，似乎就他還算可以，至少他見過爺爺的笑臉。

        而許露出現后，爺爺儼然換了個人，原來他老人家也會跟人談笑風生。

        伯母和嬸嬸還酸溜溜地說過，韓驕陽之所以能跳過長輩，成為爺爺的接班人，完全是靠女人。

        原主的記憶告訴韓驕陽，田阿婆在雙井村也是個怪胎，容貌是一方面，性格更讓人覺得不好相處，一般人也得罪不起。據說以前阿婆的兄嫂在世的時候，哪怕是世道最艱難時，也沒委屈過妹妹。后來，阿婆的侄子參軍入伍提干，又是戰斗英雄，人雖然沒陪在阿婆身邊，卻能讓市里的人隔三差五過來關照姑姑。

        論起來，許露才是怪胎吧。為什么別人都覺得很難搞的人，她總是能像普通人一樣跟對方相處？

        聽到動靜，阿婆回頭。

        韓驕陽朝她微微彎腰，“阿婆好。”

        阿婆對他點點頭。

        許露把一個壇子密封好，正準備抱起來放到屋里，韓驕陽快步走過來，把壇子接過去，“放在哪里？”

        有勞動力，不用白不用。許露指揮韓驕陽把泡菜壇子歸放好，又幫阿婆把水缸裝滿，還把房子打掃干凈才離開。

        回來的路上，兩人并排走著，卻沒任何交流，都沉浸于各自的心事中。

        許露突然想起來，她心里的疑惑還沒解開呢。田阿婆怎么會知道她撿到了兩只母雞？怎么會時機剛剛好地出現，給雞窩帶來了干稻草？

        難道她在老獵戶墓前嘀嘀咕咕的時候，阿婆也在附近？

        清明祭拜老獵戶的人，該不會是阿婆吧？

        想到這里，許露猛地回頭朝阿婆家的方向看去。

        “怎么了？”韓驕陽問。

        許露抿抿嘴，又搖搖頭。

        “許露，你不覺得日子過得很無聊嗎？”

        許露有些茫然，不知道韓驕陽為什么會這樣說。

        “沒手機、沒網絡，也沒有朋友。更沒有說走就走的可能，你不無聊嗎？”

        難得聽到韓總談人生哲學，許露好奇地看向他，反問道：“韓總，你是不是覺得這種日子太難熬了？”

        肯定難熬吧！他可是名副其實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至少在物質方面，必定只多不少。倘若穿過來后沒有原主的記憶，許露很懷疑他能不能在七零年代生活下去。

        大概是同情心作祟，許露鬼使神差地安慰韓驕陽說：“韓總，現在的日子確實不好過，但是風雨過后就是彩虹。憑你沃頓商學院的理論知識，加上繼承家業后的實踐，馬上迎來的改革開放的春天，你一定會大有作為。從繼承人搖身一變，變成創一代。從此以后，你就是呼風喚雨的大佬，是權威。你的命運就徹底掌控在你手里，再也不用過那種被人安排好的人生，娶不喜歡的女人，看著心愛的女人傷心卻不能靠近。”

        許露禿嚕完這一串話，忍不住在心里給自己點贊——許露你可真是個好人，以德報怨的好人。

        然而，她等來的不是韓總真誠道謝，他突然加快腳步往前走。

        許露追上去，才發現他臉色很臭。

        這是怎么了？她開導他，還開導錯了。

        “韓驕陽，你……”

        話還沒說完，許露的胳膊被韓驕陽拽住，拉到一邊。

        “拜托你走路的時候看著點。”

        許露回頭，想看是什么東西。韓驕陽的手突然把她的半張臉擋住，“牛屎有什么好看的。”

        這下不用韓驕陽拉她，她自己就盡量靠著另外一邊。

        說實話，穿到這個年代，許露最沒法適應的就是環境衛生。

        回到家，院門一關，許露就韓驕陽說：“我實在沒辦法打聽到老獵戶更多的情況，所以我今天早上去上山找他談了談。”

        “哦，然后呢？”

        “然后，老獵戶送了我兩只母雞，還有兩窩雞蛋。從迷信的角度，我覺得他在天有靈，應該是同意我們處理他地窖里的東西。”

        韓驕陽“嗯”了一聲，說：“我會盡快處置，經濟方面很快就寬裕，你以后盡量不要到處亂跑。”

        許露毫不掩飾地給了韓驕陽一個白眼，“什么叫我亂跑？我所做的每一件事，去每個地方，都是有原因的。”

        “我不想跟你吵架。”

        韓驕陽轉身去了廚房。

        許露有些無語，韓驕陽最近的情緒是不是太多變了？太讓人捉摸不透了。

        她豎起耳朵聽了一下動靜，便知道韓驕陽是在準備中午飯。

        本著不占他便宜的原則，許露正準備洗手去廚房幫忙，突然又想到剛才韓驕陽說“我不想跟你吵架”的時候，眼神里竟然流露出失落的情緒。

        他有什么好失落的？

        算了算了！她才不要做熱戀貼冷pp的事情。在田阿婆家一通忙活下來，她也確實累了，韓驕陽去做飯，她索性毫無負擔地回房間休息，順手翻了翻那本《數理化自學叢書》。

        在原來的世界里，許露也算是個眼界開闊的人，也有機會見識過一些天才級別的人物。所以，即便有一定知識基礎，許露也不敢掉以輕心。

        畢竟這個年代的高考確實是真正意義上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如果想和以前一樣，上國內最頂尖的學府，她絕對不能松懈。

        “吃飯了！”

        通過香味，許露都能聞出來是豬肉炒芹菜，還有豬油渣炒菜心。原來怕熱量高，絕對不碰的豬油渣，現在已然是美味。

        兩人剛坐下，端起碗，院子外面就傳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竹門被推開，周小靜站在門口。

        “驕陽！你的電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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