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安靜。聽得到樹葉的私語，看得到曠野的哀傷。

        送走了洛簌之后，沈離移步到木窗前，眺望著遠處的景色。聽見了不知何處傳來的鐘擺聲，和湖水的波光粼粼交相輝映。

        這是一幢學生公寓，洛簌給他安排的臨時住所。床頭柜上放著醫療箱，傷口已經被紗布裹好，除了有些虛弱和隱隱作痛以外，沒有其它的不適。

        窗前突然倒掛下半個人影：“喲，還沒睡吶。”

        不速之客沒有理會沈離的驚訝，徑直翻進屋內。

        “想著你今夜應該會來，不過沒想到是用這種方法。”沈離笑了笑。

        “學生公寓算是高檔會所，守衛不弱，我沒必要正面進入。”潘時意從懷中掏出一個u盤，“諾，你要的東西。”

        “謝了。”沈離伸手欲接，但還是放下了手，“直接去給凌檀吧，我過目的話……反而不好。”

        “知道了。”潘時意將u盤收回，“洛簌幫你辦理了轉出手續，今后你應該就會住在這里了。聽說，費用由dw社的資金庫里出，不愧是學生會直系接管的社團。”

        “對于我來說，住在哪里都一樣。”沈離嘆了口氣，“這下，事情算是解決了吧。”

        “如果只是凌檀的事情，當然算是圓滿解決。”潘時意將身體傾出窗前，“但是你就不太幸運了——你看，多么美麗的監獄啊。”

        “雖然之前就想問了——潘時意，我們以前是見過的吧。”沈離看向窗邊的少女。

        “算是吧。”此時的少女感覺心情不錯，“我在‘天網’的時候看到過關于你的資料，也有去調查過你。但那個時候有人幫我做過易容，你不應該有印象才對。”

        “也是呢。”沈離笑了笑，“那這個身份是你的真實身份嗎？”

        “肯定不是，身份這種東西……誰說的明白呢。”潘時意回頭看向沈離，“我該走了，再見。”

        沈離看著少女翻窗而去，卻聽到少女傳來的聲音：“最后送你一個禮物吧，也不知道你感不感興趣。”

        終端機傳來震動聲，是一張照片。

        照片的背景顯然是一幢大樓，但真正讓沈離關注的，是大樓下兩個人親昵的身影。

        金澤陽和金澤雅。

        這張照片是潘時意等封鎖解除時無聊隨手拍的，算是一個小小的惡作劇。

        門外傳來輪子摩擦地面的聲音，隨后響起一陣敲門聲。

        “沈離。”蘇言的聲音讓他心中一顫。

        “門沒鎖，進來吧。”沈離嘆了口氣。

        “我想你應該也還沒睡……”蘇言推著一盞銹跡斑斑的小車，“泡了點紅茶，要喝點嗎？”

        “我以為你會等到明天的。”沈離打量了一下這個從小認識的玩伴，此時仿佛有些陌生，“但是，也該坦言了吧。”

        “你想問些什么？”蘇言笑著倒了兩杯茶，“今天，我知無不言。”

        沈離接過那杯茶，緩緩斟酌著措辭：“凌檀是你的未婚妻對吧。”

        “是的。”蘇言聞了聞紅茶的香氣，抿了一小口。

        “所以，你一早就把她作為棋子來使用了，對吧。”沈離淡漠地將紅茶放在一邊。

        “沒錯。”蘇言笑了笑，“不過不是無傷大雅嗎？你那枚釘子射的挺準的，我都快懷疑你練過飛刀了。”

        “鋌而走險罷了。”沈離說道，“看來你一直在監視我們啊。將信息透露給那些人，讓‘守夜人’對凌檀使用催眠，將凌檀最脆弱地方一點一點公之于眾，來滿足那些人的惡趣味。我必須承認你很惡心，和他們一樣。”

        “是么，不過是給了他們泄憤的機會。”蘇言依舊笑著，“怎么，你很同情凌檀嗎？”

        “不只是我。”沈離說道，“如果沒有洛簌的話，我會選擇見死不救，那么凌檀必死無疑。”

        “確實，這是一步妙手。”蘇言點了點頭。

        “蘇言，我想知道你的目的。”沈離直視著那雙藍色的眼睛，“是……復仇嗎？”

        “雖然父母的離世讓我很痛苦，但是這是沒辦法的事。”

        “你曾經不相信他們是自然車禍導致的死亡，所以當‘祂’出現的時候，你堅信超自然的東西才是罪魁禍首。”沈離說著，緩緩站起身，“你調查了沈涵的事，選擇親身進入這所充滿謎團的問題學校。但是，你雖然得到了答案，卻不是全部。”

        “你如愿掌控了dw社，看到了社員的各種能力。但是你還是不滿足，所以你強迫邀請我入社，甚至不惜利用洛簌。”

        “這你都知道，”蘇言說道，“茶快涼了。”

        “那么，你為什么非我不可呢？”

        “沈離，我沒有你那種特殊的天賦，”蘇言淡淡地說道，“我需要你的幫助。”

        “我記得很早就說過，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沈離搖了搖頭，“‘借刀者亦是殺人者’。我已經……看不透你了。”

        “既然如此，那我以后再來叨擾吧。”蘇言將茶具收好，卻沒有動沈離身邊的那杯茶，“涼茶亦有滋味，我們來日方長，沈離。”

        蘇言悄然離去了，冷清的房間只剩下一杯已經涼透的紅茶。沈離淺嘗一口，苦澀無比。

        “但是蘇言，我看到了的求全。棋局之上沒有絕對的穩妥，這雖然是一步險棋，但總好過死局。”沈離將紅茶一飲而盡，“我看不透你用惡偽裝的善啊。”

        既然蘇言監視著一切，那么他肯定另有辦法保護凌檀的安危。一手策劃了這件事，既能幫凌檀解開心結，又能給我施加壓力，其余好處更是不盡細數。不得不說，這是險絕但巧妙的操作。

        然而，利用不為人知的秘密，利用純潔的同情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來達到自己的目的，這無疑令人反感至極。

        “用惡來對抗惡，卻奉為正義，真是令人諷刺。”

        無論是開始的目的還是最后的結果，都是足夠圓滿的事件，唯獨中間的過程，骯臟不堪。

        翌日，沈離走回了教學樓。他感覺有什么東西變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沒變。

        教室里，凌檀和洛簌相交甚歡，潘時意一如既往的冷漠；社團內，蘇言依舊談笑風生，事務被處理得井井有條。

        但是，沈離切實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失去了。

        當沈離看到當日的頭條的時候，他不動聲色地翻到照片的地方。雖然尸體被打了馬賽克，地址卻是清晰的。

        “我和蘇言，其實是一樣的人。”沈離突然醒悟道。

        終端機彈出一條信息，沈離還沒來得及點開，窗前突然墜下一個不明物體，伴隨著整棟樓的尖叫聲。

        沈離點開匿名的信息，上面只有寥寥的幾個字：“‘零’向你問好，白夜。”

        墜樓的尸體引發了恐懼和騷動，沈離只能安靜地跟著有序撤離。

        身上的火已經燃起來了，看不見，也撲不滅。

        “沈離，你怎么搬出去了啊。”一張哭喪的臉湊到沈離面前，甚至還恬不知恥地抱住了沈離，“沒有你我怎么活哇……”

        “滾開吶，莫天。”沈離心中一暖，“被迫出去住而已。”

        “喂，沈離，我看金澤陽不對勁。”莫天賊兮兮地看著走在前面的兩人，“那個家伙最近桃花很艷，連那個交換生都……”

        “是么。”沈離不動聲色地說道，“很正常吧。”

        “不正常啊，金澤雅可是他的親妹妹啊。”莫天情緒激動地說道，“哇，我想都不敢想……”

        “金澤陽……他坦白了？”沈離感到有些意外。

        “本來開始還嘴硬，昨天晚上磨了一晚上全招了。”莫天說道，“你可不要在外面亂說，我們都答應幫他保密的。”

        “那你這是……”沈離無奈道。

        “咱倆誰跟誰啊，我們可是情同手足啊，況且你也是305寢室的一份子。”莫天說著一些肉麻的話，“那我可說了。你記得今天報道的那次失火吧，就在那棟大樓，就在那個房間的隔壁，他們……”

        “他們？”沈離疑惑地說道。

        “就是金澤陽和金澤雅。”

        “我知道，”沈離說道，“我的意思是后來呢。”

        “啊，你這……”莫天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他們除了那啥還能干啥？”

        “都是他自己說的？”

        “不然呢，全招了的意思就是，從開頭，到過程，到結尾，一點不少地全部說詳細了。”莫天一臉意猶未盡的模樣，“難不成，沈離你想聽更詳細的版本？”

        “呵。”沈離笑了笑，“金澤雅是他妹妹的名字？”

        “是啊，這不是廢話……”

        “所以她雖然是英國的交換生，但其實會說中文？”

        “這點倒是著實讓我們感到意外了。”莫天說道，“確實沒想到，早知道就先下手為強……”

        “不許搞顏色。”沈離無奈地推開莫天，“等等，那不是金澤雅嗎？”

        “澤雅？我的澤雅在那里……啊痛！”沈離忍無可忍地給了莫天一拳。

        “你是沈離同學嗎？”面前的少女雍容華貴，眼睛像琥珀一樣精致美麗，身上還散發著一種特殊的花香。

        沈離的記憶里有過這種花香，帶著一種異國他鄉的傷感。

        真的是忘了很多東西，所幸，現在這些寶物正在慢慢地回到手中。

        “是的。”沈離行了一個紳士禮，“是該說初次見面，還是該說好久不見，皇女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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