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我遲到啦。”苗苗坐下，端起我面前還剩小半杯的檸檬茶，咕嚕咕嚕一口氣喝盡。

        喝完了，她吐吐舌頭，抬手一抹額間的汗。

        “今天又在忙著給人籌備婚禮的事，客戶明天就要結婚了，下午才突然說有一些要求變更，害得我臨時幫他解決問題。還好辦妥了，要不然我還沒什么，充其量挨頓罵、扣扣獎金，客戶那邊可是終生大事吶！”

        她說著，沖走過來的鄭子仟打了個響指。

        “一壺特制酸梅湯，快點！本姑娘現在就饞這口。”

        拾光咖啡廳掛著咖啡廳的名頭，賣的飲品、食品雜得很，根本不局限于咖啡。

        我扭頭看向鄭子仟，就看到他聳聳肩，往后廚走。

        伴隨著酸梅湯、新杯子一起被端過來的，還有兩個制作精美的蛋糕。單個蛋糕約為一磅。

        其中一個是山楂蛋糕，在最上方還淋著滿滿的山楂果醬，散發出的酸酸甜甜味道就已誘人的很。另一個是蘋果蛋糕，充滿暖暖的蘋果香。

        苗苗忙著喝酸梅湯，我忙著嘗蛋糕。

        先是蘋果蛋糕。

        蛋糕與味蕾接觸那剎，便有久遠記憶浮現。

        “諾，給你的。”變音期的少年聲音帶著公鴨嗓，不是特別好聽。

        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就看到簡朝晟遞過來的一大沓卷子，因重感冒兼低燒而昏昏沉沉的腦子直接想罷工暈過去。

        那是高一的寒假，那沓卷子是我們的寒假作業。每一科的老師都如此貼心，在放假前給我們準備了厚厚的一沓卷子，九科加起來，數量就這么多。再有一本寒假作業本……

        病得渾渾沌沌的我拼命去想，我究竟還有多少作業沒有做。

        我原定在這兩日開始借簡朝晟的作業抄，只要計劃一切順利，應該可以在開學前順利抄完。

        誰知道三天前冷空氣南下，溫度急降，我夜間著了涼，次日醒來就噴嚏鼻涕一起來，吃過了感冒藥都不管用，甚至到診所打了針都不行，我還是病得厲害。

        于是這一拖，拖得開學日子越來越近了，我那些寒假作業除了剛放假時隨便寫了幾筆，就沒再動過。

        看清是卷子，我重新閉上眼癱在床上不愿動彈，哪怕面前的人是簡朝晟。

        認識這么多年了，尤其小時候一起玩過來，我渾身上下是泥巴的臟樣子、乃至我初潮來的時候沾污了夏日的白褲子，我還懷疑有血沿著腿根留下來的窘迫樣子……

        他全部看過，哪里差在我病得憔悴、頭發睡得亂糟糟的狼狽？

        我不止一次懷疑過，我暗戀簡朝晟這么多年，卻從不敢在他面前表露出來，甚至什么都不敢說，或許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和他過去熟悉。

        別人面對喜歡的人，都會想著如何讓對方看到自己最美好的一面。

        而我和簡朝晟，則無論我有表現得在光鮮美好的時刻，都抹不去我那么多的窘迫。

        我總擔心，我和他說我喜歡他，換來的只能有他的大笑，他只會當我開玩笑。而我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與他表明心意，則只能讓他覺得我和他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起來。”有什么力度從我肩膀傳來。

        我再睜開眼，看清附身的簡朝晟，被嚇得大腦迅速清醒幾分，借著他推動的力擁著被子坐起。

        “這也是給你的，蘋果泥，你嘗嘗。”

        我才留意到，簡朝晟另一只手上拿著一碗蘋果泥，而剛才那沓卷子被他放在了我床邊的桌上。

        簡朝晟很自覺地在桌前椅子上坐下，悠然自得翻著我還沒寫的卷子，邊翻邊說：“我家里蘋果很多，多得吃不完，我閑著沒事，就拿蘋果做了蘋果泥，給你送我的作業過來，順便拿一點到你們家，聽阿姨說你今天都沒怎么吃東西，就拿進來給你嘗嘗。先說清楚，我第一次動手做，要做得不好吃你別勉強吃。”

        他說的原話或許有出入，意思肯定是這意思。

        我感冒太重，吃什么都吃不出滋味，唯獨那碗蘋果泥，真讓我嘗到了蘋果的香甜。

        此刻在拾光咖啡廳中，吃著蘋果蛋糕，我就想起當年的蘋果泥。

        后來簡朝晟又多了幾次蘋果泥，連帶著簡阿姨都喜歡上了烤蘋果派。他母子倆偶爾會花一下午的東西做這兩種東西，做好之后分給要好的幾戶鄰居。

        我一次次吃著簡朝晟做的蘋果泥，從最初幾次能明顯感覺到他手藝的進步，到后來發現他做出來的蘋果泥味道穩定在一個水平區間。

        眼前蘋果蛋糕和簡朝晟做的蘋果泥味道很像。

        雖然現在吃到的蘋果蛋糕要甜一些，但吃起來卻是有些相似，像簡朝晟的蘋果泥為了做蛋糕而經過某種改良。

        我后來也學著做蘋果泥，卻始終做不出簡朝晟做的那種味道。

        簡朝晟出國后，我已許久沒有吃到他做的蘋果泥了。

        再想到他現在應該和別人一起很開心地在海邊玩，我忍不住再吃一口蘋果蛋糕，仿佛這樣就能讓他和我距離近一些。

        “喂喂！”

        伴隨著輕拍桌子的聲音，我叉起一小塊蛋糕還沒來得及送到嘴邊，就愕然地看向對面的苗苗。

        苗苗氣呼呼地瞪我：“你這次怎么吃得這么快？我才喝過酸梅湯歇口氣，你就將大半個蘋果蛋糕都吃完了？你好歹留一點給我，也吃一點山楂蛋糕啊！”

        我低頭看碟子，不好意思地看到我已經將蘋果蛋糕吃得只剩四分之一不到。

        旁邊一直站著的鄭子仟笑瞇瞇的。

        “沒關系沒關系，阿茵喜歡吃就吃多點，還喜歡我再去做一個給你帶回家，你喜歡吃就好啊，不枉我專門央了阿晟那么久，要他將他的蘋果派秘方給我。”

        我叉子上的蛋糕險些掉下來。

        我忙將它送進嘴里，感受到它在口腔間緩緩化開。

        可現在的蛋糕沒有那么好吃了。

        簡朝晟不肯將他的秘方給我，卻將秘方給了鄭子仟。

        是同性和異性的區別吧？是他心中鄭子仟這個初中開始認識的好兄弟比我這個從小玩到大的朋友更重要嗎？還是單純地看鄭子仟為了創業才需要這秘方比起我為了吃更重要？又或者只是詢問的時間不同？現在我去問他也會愿意給我？

        無數個疑問在我腦海不住回旋。

        我鼻頭一酸，險些要掉淚。

        還好我長大了，不像很小時候那樣淚腺發達動不動哭鼻子，有時候還因為這樣導致其他小女孩覺得我很嬌氣不敢和我玩，就怕一不小心有惹哭了我。

        我能忍住。

        我能在苗苗哇的一聲驚呼中淡定地放下叉子，帶著笑容問鄭子仟。

        “原來這秘方是他給你的，難怪我吃起來覺得有點熟悉。你什么時候問他拿的？”

        “大概是一個月前？具體時間我不是很記得了。”鄭子仟歪頭用食指點了點單側太陽穴，“讓我想想，那天應該是阿晟比較閑，我和阿晟說我想給店里增加兩款新品，但只想好了山楂蛋糕，沒想好另一款新品做什么。”

        “阿晟忽然回復得有些慢，我問他在忙什么，是不是和安娜有關，那段時間安娜好像經常去找他。他說她在做蘋果泥，我就想到他以前做的蘋果泥很好吃，就煩了他兩天，總算將他的蘋果泥秘方討到好。”

        鄭子仟一定不知道，他每說一個字，我心中滴落的血就多一點。

        第一是安娜。

        第二是兩天時間就讓簡朝晟將秘方給他，而我以前連著問了一個星期，簡朝晟都明說不給。

        苗苗在夸獎鄭子仟，我已無心多聽，裝作專心試吃。

        這回吃的是山楂蛋糕。

        我先用叉子弄起少許上面那層山楂果醬。

        酸味很重，比冰糖葫蘆沒有了外層冰糖只剩里面的山楂還酸。

        “哎！”鄭子仟急道，“不是這樣吃的！這種山楂果醬是我自己弄的，很酸，你要連著它下面那層奶油，最好連著蛋糕胚一起吃才……你流淚了？酸得這么厲害？我看剛才苗苗試吃還行啊？”

        鄭子仟看著兩行淚從我眼中滑落，微微傾身，擰眉不語，或許正思索著是不是山楂果醬的酸度當真不合適。

        苗苗已快速給我抽出抽紙，又伸手狠狠打了兩下鄭子仟肩膀。

        “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我早就和你說過，我喜歡吃酸的，再酸都能吃得開心，不代表誰都可以這樣，現在好了吧？還好現在只是我們試吃，你要是拿出去賣了，別人吃過了果醬就被你酸得覺得吃不下去了，連累你店里的口碑壞了，我看你怎么辦！”

        鄭子仟笑嘻嘻地作揖賠罪：“這不多虧兩位大小姐幫忙試吃？頂多這樣，你們今晚的晚餐我也包了，你們想吃什么我都請，好不好？”

        我擦著眼淚，看著鄭子仟大多時候對著苗苗笑，并沒有過多看向我。

        這樣也好，我就能當做真是被酸得落淚了。

        又有誰能說不是？

        我本來都忍住眼淚了，就在接觸到如此強烈的酸味沖擊后，再控制不住心底泛濫的酸澀，讓它們化作淚水涌了出來。

        簡朝晟……他現在究竟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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