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從未溫柔待我，所以我要把他們加注在我身上的痛苦，原模原樣地還給施加痛苦的人，這大約就是梁琦犯罪的動機。在再次訊問梁琦之前，張隊一直等到大家睡了兩三個小時后才召集開案情分析會。

        會上裴縈看到了一份當年的報警記錄。這份記錄已經過去很久，卻儼然是一份受到輿論攻擊的證據。鄰居集體去梁琦家堵門鬧事，要求她搬走，免得這個“破鞋”“帶壞了”附近的女孩。

        當地派出所前去調停。他們不能改變人們心里的偏見，也未能提出什么可行性措施，只能蒼白無力地強調鄰里之間要互相理解。

        加害行為是第一次傷害，第一次傷害之后的二次傷害才更讓人痛心，來自親近的人的傷害能力堪比核彈。

        “其實，我也恨自己這張臉，如果丑一點，再黑一點，也許他就不會注意到我。”十幾年前的記憶中，她無論穿衣多么不起眼，都是女孩們的焦點。但凡換了任何一個女孩，那都是做夢都要笑醒的美事，誰會嫌自己美呢。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世人總是習慣性的帶有stereotype去看他人，美女一定輕浮，丑陋的人一定陰暗。

        孫舟和梁琦擁有類似的心理陰影，認識之后便惺惺相惜。所以孫舟在被抓前就準備好了輿論熱點，并定時分散發布，希望即使在自己被抓后，梁琦也能在手機屏幕前看到這一切，看到當年的兇手因為同樣沒有過錯的行為被口誅筆伐，以此消減她心中恨意，放下過往好好生活。

        孫舟竟然還是一個悲壯的殉道者，種種仇恨、憤怒、委屈都化作了利刃。

        這個女人被抓之后對警方撒了無數謊，這一面會是她真實的一面嗎？

        裴縈敲敲玻璃示意外面的陳豫周和張隊，她要出去了。張隊安排了另一位女警進去把她換出來。

        “小裴，怎么了，累了嗎？”張隊像老父親一樣遞來一個蘋果。

        “不累，只是有點感慨，房間里太悶了喘不上氣，”裴縈咬了一口蘋果說，“畢竟同為女生，可以一定程度上理解她。一個從小美到大的女孩，要面對的惡意，簡直和因為美貌而受到的青睞一樣多。”

        互換身份作案躲避調查的事實一旦撕開一個口子，她們兩人的心理防線便轟然倒塌。

        一個孫舟已經讓警察們頗為頭疼了，再加上同樣心思細膩機敏的梁琦，全局民警幾乎都沒休息過。根據孫舟的交代，警方找到了孫舟在網吧登錄并設置過定時發布的文章。因為這些行為是在網吧做的，所寫的文章不構成重大違法，所以警方搜查孫舟的家、辦公電腦、個人電腦時均無所獲。

        網吧是楊科維帶人去的，不得不說學霸就是學霸，孫舟專業學傳媒，最知道什么才能抓住人心，爆點安排得恰如其分，一篇篇文章寫的鞭辟入里，深入淺出。

        作案后，梁琦幾乎已經把證據毀滅殆盡。時隔一個多月才被發現，當時沾上了血的衣服已經徹底清洗，作案的扳手也已經沒有任何痕跡，當日監控下面那個妝容恐怕濃的連親媽都不認識。如果不是他們調取了出租車里的錄音，那么即使偵查終結提交檢方，也可能會被作證據不足不起訴處理。

        調查過程中只要遺漏一個線索就可能丟掉真相，此案就將成為懸案。電視劇電影中警方總是英明神武，無往不勝，在對比之下得到了大眾經常的鄙夷：無能。電影只是電影，破獲案件從來沒有那么容易。

        訊問已經接近尾聲，裴縈沒有再進去，而是選擇在外面看著。梁琦把事實全部說出的時候看起來如釋重負。

        警方沒有告訴梁琦，在接到警局的告知電話后，她的父母曾經來過，遠遠的看了一眼。那些出現在社會新聞上的極端父母終究只是少數，他們并不能超越自己形成三觀的年代，愛女兒是真的，嫌棄她丟人也一樣是真的。

        全隊民警們看了梁琦的筆錄，都唏噓不已。作為人，他們有正常的同理心；作為執法者，卻不能罔顧事實。

        梁琦的訊問筆錄終于還原了陳偉案的真相。

        梁琦決定要殺了陳偉，但是她清楚的知道，因為當年那件事，如果直接下手馬上就會被警方注意并發現。孫舟攔住了她，于是兩個人商量之后開始制定計劃。

        梁琦跟蹤陳偉跟了三個多月，終于發現他每個月都會有一天跑很遠去和朋友吃飯，12月陳偉出門聚會的那天，恰好是演唱會。

        演唱會當天，梁琦和孫舟在市民廣場旁邊的公廁見面，兩人在廁所中互換對方的衣服，帶上假發，孫舟代替梁琦在鬧市區夜跑，梁琦則開著孫舟的車過端河大橋，去了演唱會。

        她跟在陳偉身后進了一家餐廳，假借到前臺點餐的理由，故意把手機留在餐桌上，陳偉果然上鉤把手機偷走。

        梁琦回到車上，把另一臺手機打開，手機里清楚地出現了gps定位。她沒有去聽演唱會，而是一直看著定位。

        演唱會結束后，梁琦看到陳偉走上了一條斷頭路，汽車開不過去，于是沿著國道緩慢行進，在交通擁堵的車流中，倒也無比正常。這也就是為什么當初陳豫周雖然發現了兇手是從隧道下方的國道跑上來的，但也沒有發現嫌疑人的原因。

        她把車停在路邊，自己趁著夜色拿起扳手橫穿野地，逆流而上。在作案之前四個月就開始的高強度健身終于派上了用場，她只用了不長的時間就到達了目的地，恰好在陳偉出現之前的一分鐘等在那里。

        陳偉的電動車車燈的光漸行漸近，梁琦屏息，默念三個數，把心中滿腔的恨意傾注在扳手上……

        陳偉應聲而倒，血流如注……

        當年種種屈辱瞬間浮現在腦海里，憑什么……憑什么他傷害了自己的身體，毀了一個女孩關于異性的所有美好想象，卻還能出獄，還能喝酒聊天。

        憑什么。

        誰來為恐懼買單。

        于是她脫下了陳偉的褲子，把淋淋瀝瀝還在滴血的扳手毫不留情的捅入菊花，重復幾次之后，陳偉早已斷氣。

        這很好，很完美，制造了不在場證據，徹底抽身事外，卻能完美的殺人。

        梁琦原路返回，擁擠的車流果然沒有前進一步。一切就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因為他們制造的變態殺手的傳說，當晚即便車流十分擁擠，也沒有人下車。即使在后續的偵查中，這個“變態”的傳說也曾誤導過警方的偵查方向。

        當晚一直堵車很久，時間一點一滴過去，當公路逐漸暢通，梁琦開車上了高速之后，看著一往無前的寬闊筆直的公路，她才后知后覺地哭了出來。

        這個人消失了，也許她會活得更好，也許永遠也不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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