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生牛犢不怕虎
5初生牛犢不怕虎
放風了。\\wwW。qΒ⑤。c0m//一聲吆喝把我拉回到現實。
腦海里立即出現了在電影《紅巖》中看過的情景:在一個狹小的院子里,一群囚徒邁著沉重的步伐,有的還戴著腳鐐,他們排著隊,默默地緩慢地轉著圈,還不時朝天望一望,相互交換一下眼色。
真是不可思議,在無產階級文化革命已經取得決定性勝利的今天,這怎么會是我要面對的現實?聽見外面開門關門的聲響越來越近,一個計劃突然涌上心頭,在短暫的考慮后決定實施。
這間牢房的鎖有響動了,看守在外面開門,門閂剛一拉開,我就用力一推,接著人就沖了出去。開門的看守沒一點思想準備,見突然有個人沖出來,嚇得他往后一退,很緊張地說你要干什么?牢房里面的人也吃了一驚,等著看我怎么樣被收拾。
我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對他說你們搞錯了,我要和警司聯系。
他急忙攔住我說你先進去,等放完風再說。
我有點咄咄逼人地說我不進去,你們怎么能把我關在這里?你們知道我的情況么?
他說我不管你么情況,你跟我進去。說著他動手拉我,但我犟著不動。
那個看守拉了幾下也沒有拉動,這大概是他當看守多年來也沒有遇到過的情況,一時不知該怎么辦才好。他看看我,又看看正在放風的囚犯,沒有再拉,把門關上后,接著去放其它牢房的風,丟下我一個人站在走道里。
走道中央是一排地窗,透過地窗可以看到樓下的情況。
樓上樓下的牢門不斷地開開關關,里面的囚徒不斷地進進出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還戴著腳鐐,每走一步都發出刺耳的聲音。他們一個個臉色蒼白,神情緊張,動作迅速,急急忙忙地在看守的呵斥聲中干著倒馬桶、洗衣服、打冷水等必須要在外面廁所里才能干的事。
我像在觀看一條怪異的流水作業線。
在監號里面只是面對十來個人時,一時沒什么太強烈的感受,現在一下面對幾百個迥然與以前所見過的完全不同的人,在近乎恐怖的氣氛里,為最簡單的生存而慌忙的動作時,眼前的這一幅幅畫面讓我感到震撼,幾乎每一個沉重的關門撞擊聲都在敲打著我的心房,腦海里不斷閃出各式各樣的問題:這就是專政?在專政下的人就是這樣一副模樣?在這樣一間一間不見天日的小屋里他們關了多久?他們在這里面每一天每一分鐘都是怎么樣渡過的?不清楚他們是心狠手辣的歹徒還是飛檐走壁的大盜,但可以肯定他們原來都是桀驁不馴之徒。但此時他們在看守面前一個個低眉垂首,唯唯諾諾,看守的每一個呵叱都能像鞭子一樣在他們身上發生反應,這能看出他們過去的模樣來么?誰能想象在這無聲無息不起眼的二層樓房里關了好幾百號人?這些人與世隔絕,不喊不叫,像物品被放在倉庫里一樣,被撥弄來撥弄去,又像綿羊一樣顯得那樣馴服,甚至看起來有點可憐。
真沒想到還有這樣一個世界人在里面完全變了形的世界,這就是專政,這就是專政的威力,我不禁有點感慨。同時我也搞清楚了這里的放風就是倒馬桶,順便可以洗衣服和弄點冷水回來,和《紅巖》里的放風不是一回事。
所有監號的風都放完了,那個看守過來把我帶到了一個預審室。
他盡可能讓自己顯得和顏悅色地說有么事你說吧。但骨子里的那種審問犯人的味道還是讓人感到不舒服。
我說我是紅旗中學的造反派負責人,紅旗中學就是原來的省實驗。
他說這個我曉得。
我想這里離我們學校很近,就問他那我們學校的事你聽說沒有呢?
他說聽說過。
我想聽說過就好,就向他做宣傳工作。告訴他我們打死的兩個是流氓,是響應黨中央的號召,是為民除害,是正義的革命行動。把我關在這里是錯誤的,警司肯定不知道,**都說要正確對待革命小將,你們怎么能這樣關我?我要和警司聯系。
心想和你多說也沒用,兩個月前周總理陪同謝胡來武漢時的歡迎宴會上,警備區的張緒副司令員和我就坐一個桌子上,一口一個革命小將,他們怎么會把我關在這里呢?他們肯定不知道。
他說我們這里只是一個看守所,不能和警司聯系。
我說怎么不能聯系?一個電話就過去了。
他說我們有制度,要一級一級上報請示,只有分局領導才能和警司打電話。
我說那我和你們分局的公安聯司頭頭通電話。
他說這個我作不了主,我要請示這里的公安聯司負責人。
我說你不要推,今天不和警司聯系上我是不會進去的。
他說你不進去我們要采取強制措施。說這話時他的面孔板了起來。看守的耐心總是非常有限的,今天他能這樣已經是破天荒了。
我毫不示弱地說隨你的便。心想已經在里面呆了一個晚上,我不能再在里面呆下去了。
見我不吃硬的,他又給我講起了道理,說你不要跟我們過不去,把你關在這里又不是我們決定的,這里面關了幾百犯人,你這樣搞,萬一有人趁機暴亂怎么辦?
我說你們搞錯了,肯定是當中哪里出了問題,我要和警司聯系,怎么是跟你們過不去呢?
他說這樣,我們幫你聯系,你先進去耐心等一下,一有了消息我馬上告訴你。我總不能把你一個人放在外面,你說是不是?
我說那好,我相信你,但是要快。
他的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我沒有理由不作讓步。我隨他走到監號門口,他打開門我走進去,門在背后關上,一屋的人都很驚奇地看著我。
那個組長很關切地問沒吃虧吧?
我不解地說吃什么虧?
一個老犯人說我們還沒有聽說過有哪個敢像你這樣往外沖的,以為一頓暴打肯定跑不了,而且腳鐐手銬還要砸上身。
那個組長說當時門一開你往外沖時,我們就猜那大皮靴肯定要重重地踢上來,沒想到你一點事都沒有。只聽說造反派利害,以為是瞎傳的,看來是真的。
我怎么跟他們說呢?也不屑于跟他們說,此時心理上與他們是格格不入的。我是什么人?他們是什么人?跟他們說得清楚文化大革命?說得清楚革命造反派?沒再理他們。心里只是在盤算如果到了下午五點鐘還沒有結果,下一步該采取什么樣的行動。
回到監號不久,就開飯了。聽組長說這是早上九點鐘的一餐,下午四點鐘還有一餐。
靠門右下角的一個小洞被打開,一個特制的漏斗伸進來,幾瓢開水順著漏斗流到了里面的木桶里,那個組長用手中的杯子給湊過去的每個人舀了一杯,看來這里的開水不是想喝就喝的,最后他問我要不要,我搖搖頭。他說喝一點身上暖和些,我想想也是,走過去要了一杯。怎么喝到口里味道怪怪的,就像一個什么都裝的木桶在放置多年后,簡單的涮涮又拿來裝的開水一樣,一股說不出的氣味讓人喝了想嘔,后來聽說這開水是蒸過飯的。
一個稍大一點小方孔又被打開(后來知道叫風門),外面遞進來幾摞用搪瓷碗蒸的飯。
一數不對,里面的人連忙說老師傅,還差一缽,昨晚又來了一個,我們是十四個人。話語里透著一種謙卑。
“過開。”一聲呵叱讓里面的人趕緊閃到一邊,一雙眼睛出現在風門前,轉動的眼珠把里面掃描了幾遍后,一缽飯又遞了進來。
緊接著一個盛著大白菜的勺子伸了進來,里面的人早已準備好,一個木盆就在風門下方接著,一勺、兩勺、三勺、四勺。最后一勺要少一些。
“老師傅,我們加了一個人,您打的還是和昨天一樣多,加一點吧。”是一種乞求。
“狗日的,四個人一瓢,老子給了你十五個人的,你還不知足?”一個手中有無限權力的大人在廣施恩惠后訓斥貪得無厭的小民。
“您是個大好人我們心里都有數,只加點湯好不好?”里面用討好的語言纏著不放。
“狗日的,就餓得那狠?一點湯都是好的。”說歸說,勺子還是伸了進來,幾片菜葉和著一點湯水倒在盆里。里面人的臉上顯出如愿以償的神色。
十四缽飯平放在地板上,有人拿出兩顆骰子一擲,就按著某種順序一人端了一碗,分好的菜也是按照剛才的方法拿。對眼前的這一切我都不理解,不過沒幾天,饑餓就讓我明白了所有的答案。
組長遞過來一份,我完全沒有食欲,一口菜湯在嘴里難以下咽,就丟在一邊就沒再理,只是坐在一旁冷冷地有點不理解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切。那個組長在幾次試探后見我真的不吃,很高興地和幾個人分了。
不管是狼吞虎咽還是細嚼慢咽,最后都是意猶未盡地放下碗。值日的負責洗碗做衛生,其它的人則坐在各自的鋪蓋上,有的閉目養神,有的竊竊私語。
“沒有**沒有新中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陰陽怪氣地反復哼著《沒有**就沒有新中國》中的這句歌詞,不知他是不是有意把就沒有新中國的“就”字不唱,讓人聽著別扭、不舒服。并且他一邊唱一邊還不時帶有某種挑釁意味地朝我看一眼。
我問坐在旁邊的組長這個人是搞么事的?
“**革命,關了十八個月。不管為什么事進來的,時間長了,思想都是有一點的。”大概組長察覺到了我心中的感受,作了一點解釋,最后的“反動”二字他省略了。
十八個月?我很有點吃驚。就在這樣一個狹小的天地里關了十八個月,簡直不可思議。我回憶十八個月前我在干什么,這十八個月我經歷了些什么,我做了些什么。這十八個月對我來說經歷的事真是太多、太豐富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文化革命的風風雨雨,幾天幾夜都說不完,要寫可以寫一本厚厚的書。而這十八個月對他來說只是一個零,只是一個畫面單一的重復,太可怕了。心里暗想:如果我要像他那樣關十八個月,我肯定會一頭撞墻死掉。
“各位同犯安靜一下,現在開始學習。”組長在發話,竊竊私語的停了下來。為什么叫同犯?我感到有點納悶,一時也不好問,就靜靜地聽他說下去,這樣也能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讓時間過得快一點。
“昨天政府把我叫出去談了一下話,問了一下號子里面的情況,每個人我都是挑好的說,確實我們號子里也沒有什么事。我只是說關的時間太長了大家都有點受不了,都希望政府能快點解決問題。政府說現在外面都在搞大聯合,快了。大家有么想法,每個人都說一下。到時候政府問我也好有個回話。”
順桿爬的,發牢騷的,說俏皮話的,言不由衷的,干脆一言不發的,稀奇古怪,說什么樣的都有。號子里一下子熱鬧起來。我問組長什么叫同犯?誰是政府?他說這里不能稱同志,同志是在革命人民中間用的,這里的人都是犯了法的,只能相互稱為同犯。政府就是這里的看守。我一邊笑著對他說我可和你不是同犯。一邊想一個看守也能代表政府?不過這句話放在心里沒有說。他一下不知道怎樣回答我,我這樣說只是開開玩笑而已,其實我對他還蠻有好感,是他的安排我昨晚才沒睡在馬桶邊。
中午十二點鈴聲響了,見他們都把鋪蓋打開睡午覺,我也跟著來,這次我睡不著了。從昨晚九點到現在已經十五個小時了,十五個小時是整整九百分鐘,已經過去了整整九百分鐘,學校現在的情況怎樣了?革委會現在在干什么?何儒非、柳英發在干什么?我的那些親如手足的戰友們在干什么?他們一定沒閑著,特別是我的幾個至交,像舒國良,燕妮丹,司子林,汪文博等,我想他們一定比我還要著急,我被抓他們肯定知道了,屈偉和慧君肯定通知了學校,只是不清楚我現在的處境他們知不知道?大概他們不會想到我現在和五花八門的罪犯關在一起,要是能傳個信出去就好了,里面外面一起使勁局面的改變肯定會快得多。想起來了,昨晚那個警察說是代表警司,是真的還是假的?不像是假的,他沒這個膽子來假傳圣旨,如果真是警司的意見,要解決問題可能沒那么簡單。想到這里,心里有點沉。但不管怎樣我不能坐以待斃,只要能和警司通上電話,我就要讓他們知道這樣做是讓親者痛仇者快。
一個下午都沒有任何消息。
盡管飯菜難以下咽,晚飯我還是全部塞到肚子里去了,晚上我還有個計劃要實施,再說人也確實有點餓了。
已經是晚上七點多鐘,還是沒有一點消息,不能再等了。在監號其它人的勸說下一開始我沒有采用踢門的方式而是喊報告。一聲、兩聲、三聲,我接連喊了七八聲,沒一點反應,就忍不住用腳“轟”的一下踢了隔斷兩個世界的牢門,有反應了,聽見有人喊誰呀誰呀造反了?!接著有人拎著鑰匙叮叮哐哐地跑上來。
我大聲說是我。
門開了,一個看守指著我說你給我出來!
我大步走出門,這正是我期待的。
他把門關上后大聲說不要以為你是造反派我們就不敢整你。聲音之大給我感覺像不是說給我聽的。他把我帶到一間預審室要我坐下后,不等我開口就說你的事我們都知道,我也是造反派,我們怎么會抓你呢?你的事是警司直接搞的,跟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我們只是代管,你這樣鬧一點用也沒有。
他的態度和剛才判若兩人。
我說有沒有用我心里清楚,我也不想鬧,但把我關在這里不理不睬已經整整一天了,退一萬步說,我就是犯了錯誤也是革命小將犯錯誤,這樣做是親者痛仇者快,是在長哪個的威風滅哪個的志氣?你跟警司打電話,就說李乾在里面鬧,要見張緒。
他說你說要見就能見?我們只能向上反映,見不見我們說了也不算。這樣,在我們的職權范圍內,你有什么要求你只管說,能滿足的我們盡量滿足。你就不要再這樣鬧了。
想來也是,能跟他們鬧出個什么結果來?只要讓警司曉得我在鬧、在同他們抗爭就行了,他們總會出面的。
我說你們要告訴紅旗中學說我在這里。
他說好,我去跟分局說,這個歸分局管,要分局派人去通知。
我說一床被子怎么睡覺?我還要一床被子。
他說這個沒有問題,馬上給你,給一床新被子你。還有么要求?
我說就這。
他說回去不要鬧了,我們這里是專政機關。關了幾百號犯人,出了事不是好玩的。
看來要在這里呆第二個晚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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