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幡然悟
清珉閣之中,承景淵正書寫著一卷長箋,提筆認真,筆法細致,是從未有過的仔細,直到聽見徽儀回閣時的聲響,才匆忙將紙箋鎖進一個小小的紅色鏤花匣子中。\www、qb5.c0M\
徽儀收起繡花的布傘,進了門就一言不發地坐著,若有所思地想著什么。
承景淵笑了笑,道:“送她走了,心情不好?這里還有更嚴肅的事情呢。”
“什么?”徽儀抬頭,微笑道,“什么事情連你都要說嚴肅了?”
承景淵遞給她一疊折子,徽儀好奇地翻開一封封地看,不禁哭笑不得。這些奏折,無非就是后位空懸,妃嬪太少之類的話,總結起來就是勸他繼續立妃。
徽儀唇邊掛了一絲笑,然后伸手笑道:“把筆給我。”承景淵竟然也隨手把筆遞給她,笑看著她。
徽儀每一封都用朱紅色的顏料涂了一個叉,滿意地笑了笑,抬眼看著承景淵,笑道:“現在就不嚴肅了。”她眨了眨眼睛,說道,“其實這個宋吟菏還是不錯的,你要不要考慮下?”
承景淵拿回折子,無奈道:“你都劃掉了,我就算要考慮也沒選擇了,不是嗎?”
徽儀笑得燦爛非常,眸子璀如星辰,點頭道:“是啊。”
承景淵伸手攬她入懷,撫著她的長發,悵然道:“以后就不會再有這種麻煩了,放心吧。”
徽儀“恩”了一聲,眼角忽然又一酸,險些落下淚來。告別也許就在這幾日了吧,總要有個機會同承光延談一談。她是那么希望她的夫君能快些得到自由,卻又不希望兩人如此快地分離,世事始終無法兩全。
承景淵又道:“徽兒,還有一件事情要你幫我去做。”
“什么?”徽儀側頭微笑,“還有什么事情?”
“送三弟離城。”承景淵嘆了口氣道,“他一向喜歡自由自在,我曾經答應他除掉岳王之后讓他離開,可是卻遲遲沒有兌現,我如今也不能離開宮中,免得露出什么破綻來。你就替我私下傳一個口信,讓他走吧。”他又猶豫了一會,才道,“至于紓宣撫就隨她去吧。”
徽儀心里明白他不愿意讓承昭元親見兄長對皇位的爭奪,也不點破,只是笑笑道:“好。”她輕輕嘆了一聲,喃喃道,“景淵,我突然很緊張,很害怕。”就算知道只是一場戲,依然有心悸般的恐懼。
如果,如果,哪怕只是一點點的可能,如果出了什么事情,那絕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承景淵握著她有些冰涼的手,柔聲道:“會沒事的,不要這么緊張,二弟也不是什么陰狠毒辣的人,放心吧。”
徽儀無聲地點了點頭,心情復雜地把頭靠在他肩上,閉目沉思,不知為什么,她總覺得這次的計劃不會那么圓滿。
她把承景淵的話帶到堯王府后,承昭元沉默了很久,才抬頭問道:“是皇兄的意思?”
徽儀點點頭,坐到他身邊,道:“是,你什么時候出發,你早些離開,他也安心些。”
“那就,”他默然,“明日走吧。”
“宣撫呢?”徽儀脫口問道,卻驚覺這個問題的敏感,她清楚地看到承昭元的眼神瞬間暗淡下去,這個始終灑脫如風的男子竟然也變得這樣的滄桑和猶豫。
承昭元在良久的靜寂后,平靜道:“她不會走的,她想要的不是和我一樣平靜自由的生活。她的責任讓她變得冷漠而決然,連我都勸阻不了了。”
徽儀勉強笑了笑,道:“那佑安呢?”
“我帶走。”承昭元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答了她,“我不想他在這里和他的母親一樣陷進去。”
徽儀了然,道:“那明日,我代皇上來送你。”
“好。”承昭元簡單地回答了她后,就行禮道,“靜妃娘娘請進宮,轉告皇兄一句,我希望他改變主意。”
徽儀轉過頭去,臉上雖然依舊微笑,心里卻微泛起波瀾,最終仍是答了聲“好”,才不得不匆匆離開。
第二日的送行,她還是沒有見到紓宣撫,只有承昭元小心翼翼地抱著佑安,簡單的一輛馬車,裝飾也十分的樸素,仿佛只是民間百姓的出游。
徽儀亦是換了民間的服飾,悄悄為他送別。兩人久久地立在風中,默然無言。這是徽儀近日來的第二次送別。顧鳴成被斬首、顧式如出家,顧家的勢力轟然倒塌,而如今,承昭元的離開也成為另一場風雨的開端,一個又一個熟識的人離她而去,或得或失,也只有她自己才了解。
徽儀望著承昭元懷里的佑安,雙眸明亮,有他們沒有的純凈和無暇,睜著大眼睛,圓溜溜地十分可愛,單純地盯著她看。若這樣小的孩子能懂得離別的痛苦,也許就不會這樣安靜地躺在父親的懷中了。忽然地,佑安張開嘴,甜甜一笑,乖巧而懂事。
徽儀看得眼睛一酸,忍不住伸手撫摩著他光潔的臉,淺笑道:“佑安乖哦,以后要聽你爹的話,要記得我這個姑姑啊。”話一出口,已然后悔,又覺得這樣小的孩子聽不懂她的話,只是尷尬一笑,復又沉默下去。
承昭元抬頭望了一眼天色,笑道:“天快亮了,我打算趁著清晨早些離開。”他的目光中最后一絲希望似乎也漸漸暗淡下去。
徽儀本想問他是否告訴紓宣撫他的離開,卻最終沒有開口,這是他們之間的事情,她不愿再插手。
承昭元忽然指著一個地方道:“那里,是我第一次見到你。”
徽儀回首,那是街西的一口水井,多年前,她曾在那里洗衣養家,此時再見,已是百感交集。
徽儀看了許久,才道:“其實我該慶幸,你選擇了我作為你們計劃的中心,因為如果不是你的選擇,今天我就不可能站在這里與你道別。”
承昭元歉然道:“不,如果不是我和撫兒選定了你,你決不會卷進這一場紛爭。”
徽儀無言,這是她的幸還是不幸,沒有人能說清。只能說,經歷了這么多的事情,她就已經不再是過去的她了,那個在井邊汲水,滿足微笑的少女一起和小縷死在了過去。
她淡然一笑,驀地道:“是對是錯,我們都已經沒有辦法判定了,只希望我們都能走好接下來的路。”
“你說的對,是我總是無法釋然。”承昭元悵然道,“大嫂,多謝。”他終于肯真心喚她一聲嫂子,徽儀亦報以釋然一笑,笑得云淡風輕。
承昭元轉身坐上馬車,正要揚鞭,徽儀突然喚了一聲“表哥”,她走近幾步,微笑著說:“表哥,一路保重。”
承昭元始終肅然的臉上亦綻開一絲笑,他微點點頭,道:“知道了,你也保重。如果見到撫兒,請轉告她一句話,若她愿意,隨時可來找我,至于是否能再見面,就看緣分了。”
話一說完,他再也沒有遲疑,揮鞭策馬,馬車碌碌向前奔馳。徽儀站在城墻前,遙望著馬車遠去,微微抿唇笑著,自此之后,她會再也沒有遺憾。
她往回走,卻在抬頭的剎那看到那初生的太陽,竟也如夕陽一般,鮮紅如血。
她回到宮中,綰華就遞給她一封信,她看著下方熟悉的青王特有的印章,只能苦笑一聲,拆信來看。
他已經定下日期,動手逼宮了,而要她做的,只是留在清珉閣,不踏出一步。徽儀突然感到心里涼透,只怔怔望著最下面的那個日子。
嘉安八年,十月十八日。
還有八天,她和承景淵在一起的日子,竟然只有八天了。徽儀默然將信燒掉,才坐到窗前,開始精心梳妝,既然只剩八天,那也要留給他最美好的八天回憶。她獨自一人對著銅鏡含淚微笑,那一笑,竟美麗得不可方物。
第一日,她陪他一日,貪婪般地看他批閱奏折,讀書,偶爾紅袖添香,為他沏茶倒水。就算告知了他那一日的即將到來,承景淵亦是淡淡一笑,笑言終于可以解脫了,徽儀陪著他微笑,心里淚流成河。
第二日,他陪她去祭奠父母,望著青青的墳冢,靜靜站著。徽儀卻在叩首之時,忍不住淚水流下,伸手撫摩墓碑,心里默念著“請原諒我”,一遍又一遍。
父親、母親、哥哥、小縷,請原諒我,再也無法這么靠近地望著你們。
景淵,請原諒我,這樣不動聲色地離你而去,縱使如此,我想念你的時候依然可以想到,我們在同一片星空下。
她流著淚望著一切,用懷念父母的借口暢快流淚,而身邊的承景淵緊握著她的手,默默陪伴。
第三日,她靜坐在閣中讀書,抬頭卻發現一個孤單而傲然的身影立在門前。她微微一笑,也不言語。紓宣撫走進來,臉上第一次沒有徽儀所熟悉的那種微笑,她啞著聲音問道:“他是什么時候走的?”
徽儀坦然自若:“三天前。他有話要我轉告。”她把承昭元的話一字未改轉述給紓宣撫,紓宣撫聽后,一言不發,一直站了很久才道:“我去找他。”
“那你的責任呢?”徽儀脫口問道。
紓宣撫竟回首燦爛一笑:“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王爺已經不需要我的幫助了,而現在,我要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她絕塵而去,而徽儀卻清楚地看到,從來不流淚的紓宣撫竟然哭了,滿面淚痕下那張絕色的笑臉,就這樣深深地刻進徽儀心中,直到多年后,依然能記得。
這一天,她什么事都沒有做,只是一個人在閣中,用一把小刀,在木版上一筆一劃地刻像,直到淚水滴落,再拭干了繼續。到了傍晚,才隱約出現了一個清俊溫柔的男子的輪廓,她輕輕撫摩著,含笑落淚。
第四日,在他的指導下,徽儀一次又一次地練習著吹簫,第一次可以完整地吹奏出整支紫竹調,音律流暢自如,若行云流水。她又把簫遞給承景淵,頭枕著他的膝蓋,靜靜聽他吹著,是一支沒聽過的曲子,淡淡的,略帶著些惆悵,那段溫柔的旋律在今后很長的時間里,徽儀都能一個人輕輕哼唱出來,以至于常常唱得淚流滿面。
第五日。
清晨,她如往常一般醒來,正要出門,卻被綰華攔住。綰華在她面前行禮,恭敬道:“請娘娘進屋休息。”
徽儀詫異地掃了她一眼,冷聲道:“讓開。”
綰華驀然跪下,平靜道:“請娘娘進屋休息。”她又補充了一句,“娘娘應當呆在閣中,不外出才對。”
徽儀緊盯了她,忽然有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從她腦海里冒出,她忽然抓著綰華的雙肩,不敢置信地問道:“你是青王的人?”
綰華在半晌的沉默后才點了點頭,答道:“王爺說過,娘娘應當在自己房間里。”
她的手開始有些顫抖,前面的四日,為什么綰華沒有來阻止?而現在卻才第五天而已,就要她不再出門,那就只有一個原因了。她眼中突如其來的恐懼讓她手腳冰涼,卻仍然把問題問了出來:“他是不是,是不是,把日子提前了?”
綰華眼里一下涌出淚水,她哭著跪下道:“娘娘您別逼奴婢,嫣兒在他手里,奴婢不能說啊。娘娘,您別逼奴婢了,奴婢真的不能說啊。”
徽儀驀然吼道:“難道只有你的妹妹才是人嗎?別人的死活就可以不管了嗎?”承光延必定提前行動,但卻沒有通知她,這件事情,絕對絕對不正常,她忽然心上一痛,仿佛有什么碎裂開來。
她推開綰華,重復道:“我再說一次,讓開!”
綰華上前抱住她的腳,哭著求道:“娘娘,算奴婢求您了,求求您不要出去,求求您……”
徽儀俯下身,用力扳開她的手,正要向潤芝閣跑去,卻聽見身后一聲悶響,她迅速回頭,剎那震驚。
那個方才還哭泣著的少女此刻卻滿頭是血地倒在石柱下,淚水與鮮血交織在一起,臉上是釋然而瘋狂的笑。
徽儀怔怔站著,任鮮血濺了一身,她瞬間愣住,只聽見綰華低聲喃喃:“娘娘,請…請告訴他,奴婢…奴婢盡力了,不要為難……不要為難……”
她后退幾步,來不及多想,開始向遠處跑去,紛涌而出的淚水濕了她的前襟。
景淵,求你,千萬不要有事,哪怕讓我付出生命的代價,我也要讓你平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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