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相思成灰
直到在潤芝閣外室門前,徽儀才發現門口全是侍衛,她一走近就被攔住了去路。/WwW.QΒ5、com/她低聲喝道:“讓開。”
兩邊的侍衛依然面無表情地站著,伸手攔著她。
徽儀揚起頭,冷然道:“本宮只再說一次,給我滾開。”
依舊沒有動靜,徽儀輕哼一聲,徑直往里走去,卻不料身邊一直沉默著的兩個侍衛一左一右抓住了她的手臂,牢牢箍住,不讓她繼續向前走。
徽儀又急又怒,正要再度開口,卻聽身后有人詢問:“什么事?”
她回首,就見蘇斂緩緩走來,抬起那張清秀依然不失稚氣的面容,輕聲道:“原來是靜妃娘娘。”
徽儀緊聲道:“蘇斂,讓人放我過去,快點。”
“可是王爺說,無論怎么樣,只有娘娘不能進去。”蘇斂淡淡一笑,輕輕握住徽儀的手腕道,“姐姐還是別進去的好。”
徽儀聽得一聲“姐姐”,不由念起當初他代替小縷來到自己身邊的光景,才短短一年,蘇斂就變了這么多。
她咬了咬牙,忽然低聲道:“蘇斂,如果你還念在你曾叫我一聲姐姐的份上,請讓我進去。”
蘇斂默然,忽然把她拉到一邊,悄然道:“姐姐,你進去了會后悔的。”
徽儀搖頭,苦笑一聲,道:“就算后悔,我也要親眼看到。”
蘇斂再次沉默下去,徽儀抬頭望著閣內,什么都看不清,不由急道:“快決定,否則就來不及了。”
“好,跟我來。”蘇斂抬起眼簾,單純一笑,仿佛又是昔日那個純真的少年,他帶著徽儀走到門前,柔聲道,“娘娘去吧。”
徽儀匆忙一點頭,忙轉身向里奔去,身后方才還想阻她的侍衛在蘇斂的指揮下順從地收回手,只有那個面目清秀的少年始終站在門前遙望著,眸中忽然涌上了些許的悲哀,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天空,悵然道:“要變天了。”
徽儀一路小跑到門前,青色的身影仿若塑像般凝固在那里,垂首肅穆而立。承光延聽見聲響,抬頭看見徽儀,不禁神色一變,張口無言。
徽儀幾步走到他面前,深吸口氣,怒問道:“怎么回事?為什么沒有告訴我就提前時間,你想做什么?”
承光延抓著她的肩膀,把她拉到門口,冷聲道:“回去。你答應過的,絕對不在動手時踏出房門。”
徽儀掙脫開他的手,反問道:“我答應?你說的是十月十八日,你不要忘了今天是十三日,我不曾記得我說過十三日我會呆在房內,王爺。”
承光延伸手將她攔在門外,漠然道:“那就把今天當作十月十八日,回清珉閣去。”
徽儀驚怒,拂開他的手,冷然道:“你要把他怎么樣?如果你問心無愧的話,就讓我進去和他在一起,夫妻本是一體,我想沒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吧?”
承光延聽到她的話,眼神明顯冷了一冷,卻什么話都不說,只是緊緊抓著她的手,把她拉到門外,頹然道:“你為什么不能相信我一次?”
“相信你?”徽儀冷笑,“小縷出征前我相信了你,紓宣撫出劍前我相信了你,在你給我送那封信前我相信了你,可是你都用什么來回報我對你的信任,如果我說我再也無法相信你,那也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她幾乎是用盡了力氣掙開他的手,跌跌撞撞向前跑去。
承光延終于沒有再攔著她,怔怔看著她心急如焚地進了房間。
徽儀一手掀開珠簾,眼前的景象讓她下意識地掩住了嘴唇,屋里的人在看到她后,亦不約而同地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承景淵端坐在軟塌上,手里握著一小杯酒,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安靜,而他身邊竟也有兩個嚴陣以待的侍衛。
徽儀脫口而出道:“你在做什么?”她的目光停留在他手中的酒上,驀地起了波瀾,她幾步上前要奪過,卻被承景淵擋開,他淡淡微笑,平靜道:“徽兒,你又在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這酒,一定有問題,你怎么能喝?”徽儀的手被他輕輕握著,心里卻異常焦急,眼眶一酸,道,“你絕對不能喝下去,絕對絕對不行。”
她另一只手握上酒杯,鄭重道:“如果今天你喝下去了,信不信我也去喝同一杯?”她緊盯著承景淵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答應過我的,我們都要好好的。”
承景淵站起身,溫柔地伸手撫摩她的臉,柔聲道:“徽兒,你的手為什么抖得這么厲害?不要害怕啊。”
徽儀搖了搖頭,堅定道:“把酒給我,快給我。”她神色帶了幾分凄楚,幾分哀求,她遞過手,一如他當日向她伸出手。
承景淵忽然把她攬進懷里,用力抱著。他的懷抱溫暖如初,只是如今已帶了絲絲的悲涼,徽儀微微閉起眼睛,努力不讓眼淚落下,她把頭靠在他肩膀上,安心寧靜,能讓她跳動的心平靜下來,這一刻,可以無限延長嗎?
徽儀的手繞過他的腰,伸向放在桌上的酒杯,一寸,兩寸,三寸,指尖漸漸觸碰到冰涼的杯身,她顫了顫手,才緩緩握住。
承景淵放開她,在她頰上輕輕一吻,低聲道:“徽兒,對不起,我愛你。”
徽儀怔了怔,卻在出神的瞬間,手中的酒杯被承景淵再度拿走。她用力抓著承景淵的手,哀求道:“別喝,我求求你別喝。”
承景淵轉身背對著她,靜聲吩咐旁邊的兩個侍衛,看似平穩的聲音中微微帶著些顫音:“把她帶出去。”
兩人相視一眼,卻遲遲未動。
承景淵霍然提高了聲音,朗聲道:“此刻朕還是這個夢迦的皇帝,難道圣旨都不用聽了嗎?給朕平安地把她帶出去。”
“是。”侍衛轉身,一左一右扣住徽儀的手,默然道,“靜妃娘娘,請出去。”
徽儀陡然落下淚來,不是出去,是平安地出去,就算在如此的時刻,他掛念的依然是自己的安危。
她已經再也沒有力氣掙脫,只能生生被拉了出去。
“景淵,別喝,我求求你了,算我求你。”徽儀泣不成聲,“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的……”
她越離越遠,幾乎要看不到他了。徽儀的淚水蔓延,她口中始終在央求。
你答應我會陪我一生,為什么要食言?
你答應我會代替哥哥守護我,為什么要放棄?
你答應我會平安地與我白頭偕老,為什么要不能堅持?
你答應我會陪我看一切的風景,為什么要離開?
你答應我會和我一同老去,看細水長流,為什么要欺騙?
她兀然伸著的手,顯得那么孤獨而黯然。
門被緩緩關上,她的指尖只差了一寸,只有一寸,她拼命地靠近,卻始終越來越遠。手腕重重磕到地上,滲出鮮血來。
她睜大了眼睛,眼睜睜地看著漸漸模糊的視線中,那個長身玉立的男子,手持酒杯,一飲而盡,回首含笑注視著她,仿佛永遠也看不夠。
一縷鮮紅,從嘴角流下,如同她新婚時大紅的嫁衣。
那道她曾經視之為幸福的木門,如今卻生生將他與她相隔。她哭著喊道:“放手,我要進去,讓我進去。”
“住手。”那聲音好熟悉,仿佛在哪里聽過,徽儀神思恍惚。
她幾乎是跑著到了門邊,木門轟然合上,將她關在門外,驚起一地的塵土。她不停地拍打著木門,淚水源源不斷地從眼角流出。
“景淵,你開開門,就算走,就算放棄,也要讓我再看一眼,就看一眼,求求你,讓我再看一眼……”徽儀慢慢跪倒在門前,腦海中唯一閃現的就是承景淵方才最后一句話。
徽兒,對不起,我愛你。
我愛你。這句他從未說過的話,卻在生命的最后脫口而出。如果說心里刻著的名字會是自己想念最多的人,那么沈徽儀這個名字早已鐫刻在他心里,永遠不會磨滅。
對不起,我愛你。他們經歷了那么多,才有了一點點的小幸福,卻在決定的剎那,灰飛湮滅,她低垂的眼眸,清淺的笑,他含笑的面容,微抿的唇。曾經說好的地老天荒,曾經約定的一生一世,竟然真的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誓言是這個世界上最廉價的東西,不值一文!
對不起,我愛你。琉璃的簾子下,碧玉做成的珠子輕輕摩挲著,她抬頭恬靜微笑,眼角卻含著淚痕,他低頭揚眉說笑,從容自如。在萬家燈火下,他一筆一劃地寫著他給她的最后一封信,在清風明月下,她也一筆一劃地刻著他的木像,唇邊都是苦澀的笑,眼角都是淡淡的淚。
對不起,我愛你。沙場兇險,為了見她一面,他跋涉千里,背負只愛美人的罪名,越過蒼山萬蟲,來到她面前。邊城風月下,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把水傾在身上,卻笑著問她夠不夠。點著熏香的房間里,她靜臥在他膝上,聽他吹著兒時熟悉的歌謠,她靜靜落淚,他溫柔地笑。
一切的一切,在他喝下毒酒的瞬間就成為幻影,在門關上的剎那就變成彼岸之花。
徽儀背靠著門,抱膝失聲痛哭,仿佛失去了一生的眷戀。
在她不顧一切地沖進潤芝閣、奪下他酒杯、甚至是被他最后的擁抱而迷惑、生死永隔的時候,就已經完全崩潰。
他怎么能,在她剛從小縷的離開中蘇醒過來之時,再度把她推進深淵里?
她記得他背著她走下山時,背上熟悉的溫度讓她那么安心與平靜,一步步走下山的時候,漫天的飛雪,呼嘯而來的冷風,都敵不過那個看似單薄卻始終溫潤而笑的男子,她環著他的脖子,笑得宛如一個孩子,卻笑著笑著哭了出來。
她曾經在他身邊肆無忌憚地放任自己懷念那些逝去,因為她還有未來,身邊還有可以與她畫眉深淺,攜手一生,可是現在呢?她要靠著誰來懷念這個同樣離他而去的男子,冰冷的墻壁還是灰黃的銅鏡?
她站起來,卻搖搖欲墜著蹣跚走出,走到承光延身邊的時候,她停下腳步,揚手就是一巴掌,清脆地聲音敲得每個人心里一怔。
“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徽儀冷冷道,“你聽見了嗎?我永遠不會原諒你,這一輩子都不會!”
承光延愕然看著她滿面淚痕的臉,良久才默然道:“不是我,不是我一定要他死的。你知道他見到我說了什么嗎?”他伸手抓著徽儀的肩膀,幾近虛脫般搖著她,“你知道他說了什么嗎?”
他忽然大笑起來,又猛然頓住,一字字道:“他說‘用我的命換她自由。’”他的話猶如一把尖刀緩緩在徽儀心上劃過,她微微張著口,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她會怨,會恨承景淵的不守諾言,可是她要怎么去想這個甘愿用生命來交換她自由的人?她忽然輕笑起來,多么可笑,他們互相都自以為作出了對對方最有利的決定,卻付出了更為慘痛的代價。
承光延看著眼前的女子緩緩彎下腰,掩著唇哭泣,腦海中又浮現出他的皇兄。
那個始終溫潤如玉的男子,在見到他的那一刻,保持著最后的冷靜和從容,淡然對他說:“你不會放她走的,我從來不相信你會放她離開,而你不過是怕我和她在一起而已,你知道嗎?你最無法控制的,就是別人的心。”
他竟然脫口而出:“如果你不再存在了呢?”
承景淵意料般地淡笑,回答道:“那么我死,你放她走,用我的命來換她的自由。”承景淵的姿態突然變得與他記憶里的不同,他忽然意識到他的皇兄,已經不是當初會在角落看著母妃的靦腆少年了,而是以一種凌駕于他之上的身份,傲然而自如。
而他在看門被關上,徽儀放聲痛哭的同時,甚至將手心用指甲刺出血來。
他抬頭看著湛藍的天空,一片云也沒有,仿佛一瞬間蒼老了許多。
他再次低頭看著身邊俯身哭泣的女子,伸手抱她起來,她終于不再反抗,只是因為沒有力氣再掙扎。他一路抱她回清珉閣,接受的是她空洞而冰冷的眼神,臨近房間,她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話,讓他霎時不能自己。
她說“你知道嗎?你所謂辛苦爭來的皇位,不過是他讓給你的。”
徽儀推開他的懷抱,站起,眼中帶著最后一抹決絕和痛心,說出所有:“我們早就說好,由我來找你合作,讓他擺脫皇位的束縛,可是我卻看到他深夜悄悄對著天空說,母妃,很快你就會安心了。可是你呢?你卻逼他去死,你是他的弟弟啊,他把皇位拱手相讓,你卻用我的自由來逼他去死!”
她步步緊逼,眼里是絕望后僅有的空洞和冷傲,她幾乎已經失控的聲音大喊大叫:“他費盡心思讓你沒有被施舍的感覺,他讓你有機會可以證明自己的能力,可是你是怎么回報他的?你告訴我。”她伸手拽著承光延的衣袖,眼淚依舊沒有停下,就算是小縷死后,她都沒有這樣絕望過,絕望到已經完全麻木和極度的冷靜。
承光延的眼神漸漸從震驚變為漠然和憤怒,最后又重新歸為哀傷,徽儀松開手,轉身向房內走去。
忽然她又停住腳步,冷冷道:“請王爺放了紫嫣,綰華已經用生命證明了她對你的忠誠,我不希望再有人死去。”她驀地拂袖走開,手指卻在略顯寬大的袖子下輕輕握緊。
承光延就站在她身后,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身影越走越遠,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個只有一點的影子,卻只有風從他的指縫間滑走,什么都沒有。
他心里沒有得到權力的喜悅,沒有獲得力量的驕傲,只有一種孤寂的悲涼感。一瞬間,仿佛什么都接近不了他,只有他一個人站在最高處,俯視蕓蕓眾生,再也沒有依靠,沒有溫暖,抬頭只能看見光芒萬丈的太陽和冷冷勾起的彎月。
他站了很久,仿佛從日出一直站到日落,天亮天黑,依舊佇立在樹下,良久才踩著滿地的落葉,黯然而去。
徽儀再度走進清珉閣,這里的陳設似乎都沒有變,卻又感覺什么都改變了。
她走到鏡臺前,伸手靜靜撫摩。這里,他曾為她畫眉梳發,對鏡談笑,那時映出的是她眼波流轉,低眉淺笑的幸福,可是如今卻是一張慘白至極的臉,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還有木桌,她坐在這里,搶了他的茶喝,巧笑著劃掉大臣求他立妃的奏折,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身后開小小的玩笑。
她的指尖都輕輕觸碰著,心里漸漸涌起一種物是人非之感,昨天啊,就是昨天,他還笑吟吟地坐在她身邊,談笑自若,溫潤地笑,目光柔和而淡然,可是今日就已經陰陽相隔了嗎?
她的目光忽然停留在梳妝臺邊的紅木匣子上,這是什么?這本是潤芝閣的東西,她早上起得匆忙,未及留意,應是昨晚承景淵留下的。
她伸手打開,取出一張淡色的紙箋,仔細讀著,手開始顫抖,淚水無聲滑過,落在紙上,染出點點濕意。
原來啊,原來他在決定的時候就已經決心赴死了,決心用他的生命去換她渴望已久的幸福。
“如果,我只是說如果,我騙了你,你會不會原諒我?如果沒有我,你能否好好活下去?”
當初承景淵問她的這句話,驟然閃過她的腦海,難怪他會問這樣的話,難怪他會那樣決絕地讓她離開,難怪……
那封信的最后一句,讓她轉眼之間,泣不成聲。在所有的叮嚀和囑托之后,在無盡的眷戀和抱歉之后,還有最后一句話。
徽兒,讓我們來世以鳶尾為記,讓我再度回到你身邊。
徽儀掩著唇,無聲地哭泣,手里緊緊抓著那封信,緩緩跪下,頭靠著鏡臺,就這樣死死咬牙,克制這么自己絕不哭泣出聲。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鏡前的一束藍色鳶尾,手上漸漸脫力,撐著地,渾身都在抖。她不記得自己怎么回到床上,只是睜著眼睛,面無表情地望著屋頂,時而哭,時而笑,完全沉浸在過去的回憶里。
她望見太陽升起,又看著太陽落下,看著月亮獨自揚著冷輝,又凝視著漫天的星辰,默然無語。
直到她漸漸想起她未刻完的木像,才吩咐紫嫣取來,看了一會,才又動手刻起來。她在心里又一次描摹他的樣子,手用力地刻著,想著過去的點點滴滴,眼淚如詩般滴下,把木版上潤得濕一塊干一塊,依稀斑駁,卻在模糊中,堅持著刻畫,從清晨到黃昏,不眠不休,不吃也不喝,只專注于手中的雕刻。
倚在梅樹下,她閉著眼睛,吹著承景淵曾為她吹過的調子,一遍又一遍,聲音婉轉悠揚,間或幾次拖沓和斷斷續續。錯了,她就抹干眼淚再吹一次,再錯,再吹,一直吹到嘴唇干裂,才完整地吹奏出整首曲子,忽然之間就哭得淚流滿面。
她這樣把自己與世隔絕,是讓自己離開別人的關注,卻無法真正斷絕一切。無簫在她閉門不出七日后,站在了她面前,風采依舊,艷光四射。
徽儀僅僅抬頭看了她一眼,便轉過身,繼續吹她的曲子,眼神淡淡,恍若未見。無簫奪過她手中的簫,冷冷道:“你再吹,他也活不過來了。”
徽儀靜默了片刻,才回答道:“我自吹我的簫,與你何干?皇后娘娘。”徽儀把“皇后娘娘”四個字咬得極重。她雖然沒有出門,紫嫣卻依舊有意無意把消息透露給她,例如承光延在三日前登基,封慕容無簫為后,年號北言。
無簫揚起頭,冷笑道:“本宮既是皇后,自然有權力管你。”
徽儀輕笑一聲,猶如嘲諷,轉過頭去,不再說話。
無簫微微嘆了一聲,倦然道:“徽兒,我們為什么要這樣講話呢?以前你從來不會用這種語氣來和我說話的。”
從前?徽儀無聲地笑了笑,道:“無簫,你以為我們回得到從前嗎?”她聲音平靜淡漠,帶著幾分疏離。
無簫默然,良久才道:“徽兒,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在這里自暴自棄。”
徽儀抬起眼簾,忽然伸手接住了一片落葉,驀然道:“可以,但是你要幫我做一件事情。”
無簫點頭,道:“好,你只管說,我盡力一試。”
“他,喝的是丹熙吧?”徽儀試探性地問道,心里又是一陣酸楚,臉上卻依然是一種淡然的神色。
無簫又是沉默,緩緩道:“是。”
“那你想辦法給我一點。”徽儀起身,挽了裙角,在無簫面前站起,蒼白虛弱得仿佛能被風吹倒。
無簫駭然,后退一步,遲疑道:“你是要……”她迅速搖頭道,“不行,徽兒,我不能給你。”
徽儀靜默下去,她是不能拿到的,而無簫是皇后,要拿到一點毒藥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只能靠無簫來幫她了。
徽儀微一抿唇,聲音略帶了一絲異樣,道:“無簫,你知道嗎?兄弟之間,弟弟是可以娶兄長的遺孀的,這在我朝可以有慣例的。”
無簫的臉色漸漸發白,她抖著聲音問道:“徽兒,你要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徽儀驟然回首,抬頭道,“給我丹熙,或者把后位給我,你自己選擇。”她再也不是當初那個溫柔的少女了,就算是背叛她的無簫,她也可以一樣不留情面。
無簫也同樣很清楚,如果徽儀開口要再嫁給承光延,那是很容易的事情,而這也是她最擔心的事情。
她咬著嘴唇,驀然眼中淚光盈盈,道:“徽兒,你不要這樣逼我。”
“可是你們當初在逼他去死的時候,怎么就沒想過我心里也同樣這樣想過,別逼他!”徽儀含淚轉身,揚聲道,“無簫,永遠別拿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去要求別人。我不是菩薩,不是佛,我不會寬恕!”
無簫踉蹌后退幾步,滿眼凄楚地望著她,良久才道:“徽兒,你竟然變得連我都不認識了。”
“你又何嘗是我認識的那個無簫。”徽儀伸手拿回無簫手中的簫,淡笑道,“人總要成長的,而這,不也是你們見到的我么?”
徽儀抬頭,陌生而疏離地笑著,無簫無言以對地站著。這兩個人仿佛依然如幼時般在樹下交談,可是心情卻完全不同,才過了短短幾年的時間,好友變成陌路,親人、愛人都離她而去,徽儀心里涌起滄桑之感,回首望,桑田已成了滄海。
無簫在她面前站了很久,直到看到她輕笑著轉身回房,手中卻緊握著那管簫,發絲被風吹得凌亂,長裙翩然,宛然不似人間。
無簫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喊道:“徽兒,對不起,對不起……”她不斷重復著,臉上的胭脂被淚水化開,露出真實而憔悴的容顏。她亦瘦如黃花,一直到現在她才明白大婚時徽儀投在她臉上的略帶憐憫的目光,那真的不是她想要的幸福,絕不是。
嫁給不愛自己的人是一種折磨,而她如今才明白,作為慕容家大小姐的無簫早已不存在,如今只有昔日的青王妃、如今的皇后慕容氏。隨著慕容家的聲明顯赫,她的地位也漸漸提高,甚至已經到了所謂的寵冠后宮的地步,但她永遠只能望著那個她從童年就愛著的男子,看著他如此痛心而無奈地去懷念另一個女子。
她轉身哭著跑出,華麗的長裙搖曳,一如她三日前步步生蓮地走上高臺,而如今剩的卻只是苦澀。
無簫第四日終于遣人送來了藥,徽儀接過,只是坐回秋千上,輕輕晃著。抬手吹著簫,臉上帶著淡淡的笑。一曲既完,她把簫隨手拋在地上,簫碎,清脆突兀,然而她卻沒有再回頭,轉身進了房間,恍若未聞。
徽儀再次披上大紅的嫁衣,一如她當初顧盼生姿的艷麗。鮮紅的顏色映襯著她蒼白的容顏,恍然如夢。她平靜地打開梳妝臺,一點點地抹著胭脂,畫著娥眉,勾勒出一張清冷素白的臉,眉目依舊靜好,神采卻已漸漸黯淡。
她將丹熙倒入面前的酒杯,怔怔地看著,心底心思紛涌。是的,她曾對承景淵說過,如果當日他喝下那杯酒,她必以同樣的方式追隨。大婚的那日,她就對自己說過,如果這個世界只留下她一個人,就再不值得她如此留戀。
她仰頭緩緩喝下,一種暢快的感覺流過喉嚨。坐在地上,手里握著一枝藍色的鳶尾花,盈潤如蓮。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仿佛在瞬間看到了很多。四歲時同哥哥的嬉戲,六歲時在刑場上決然轉身,十歲見到無簫和兆斐,一起談笑聊天,十六歲遇到承光延,巧笑嫣然……以及很多很多的往事,就這樣在忽然之間涌現在心頭。
她合上眼,又見到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站在她面前,微微笑著,柔聲呼喚:“徽兒,徽兒……”
沉沉睡去,宛如走進了另一個夢境。
紫嫣打開門后,見到的就是這樣的情景:大紅色的嫁衣徐徐鋪開,宛如盛開的絕色花朵,又如一種寂寞的妖紅。黑色的長發交織,散落一地,徽儀靜靜躺著,唇邊含著淡淡的笑,手上的鳶尾花在剎那幽然盛開,一切顯得那么詭異而妖艷。
半晌的沉寂后,她的尖叫聲才劃破了天空,驚得人心里驟然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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