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紓氏
六月之后,就是采香會了。WwW。QΒ5.com按照慣例,皇帝要出宮前往宗廟進行祈福,這一年,風波未平,云卷未舒,皇帝令青王代行祭天之責。
殊未料,才離開鳳城三日,就平地起了風云。
紓宣撫竟在這時候有了身孕,馮太后震怒,急召堯王進宮。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徽儀正翻著手中的古卷,心情甚好。卿敏匆忙回稟后,徽儀不由驚訝,想來是承昭元與紓宣撫無奈之下行的險棋。
她定下心神,頰邊漾起了然的笑容,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回首笑道:“我們這便去一次青琉宮,我還想再見識一次紓小姐的伶牙俐齒呢。”
紫嫣和卿敏面面相覷,齊齊道:“不可。”
徽儀揚了揚眉道:“為何?”
紫嫣矮身,說話間擲地有聲:“太后娘娘此時驚怒,郡主若是勸阻,豈非引火燒身?”
“郡主請三思。”卿敏鄭重地肅聲說著。
“誰說我要去勸了?”徽儀柳眉微動,“紓小姐的本事,你們見識的也不比我少吧?”
紫嫣默然。徽儀又笑道:“你們何時如此為我著想?”
卿敏忙道:“郡主上次說得對,我們二人,惟郡主的命令是從。”她神情堅毅,說話干凈利落,的確是少有的機智。
徽儀頷首道:“既然如此,紫嫣就跟我一同去看看。紓宣撫這樣絕頂聰明的女子,我卻是真心地欽佩。”她隨手將淡粉色的珍珠簪子插入青絲之間,自語道:“紓宣撫的人情我還欠著一份,不如就幫她把戲做足了吧。”
她霍然轉身,巧笑嫣然,靜如湖水的眼眸光華流轉,隱隱透出幾分鋒芒。
一路行至青琉宮,早在宮墻外便聽聞馮太后怒斥承昭元的聲音。
徽儀定住腳步,回首細細看著紫嫣,問道:“知道該怎么做嗎?”
紫嫣機敏善變,她的眼神瞬息變了,沉郁難辨,陰冷冷地直刺人內心。徽儀贊許地道:“很好,就是這樣的眼神。”
她匆匆幾步就進了飛瓊殿,才進殿便行了大禮,道:“徽儀見過娘娘,請娘娘安。”她泠泠的聲音在空寂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跪在殿中央的承昭元看似漫不經心地掃了她一眼,示意她小心。徽儀嘴角勾起一抹枯澀的微笑,她叩首道:“請娘娘饒恕堯王爺。”
“連你也來求情?”馮太后連連冷笑,“看來紓宣撫的幫手不少啊。”
“她不是我找來的,娘娘何必一定要將所有罪責歸在我身上呢?難道不是先入為主嗎?”殿角的陰影里,一襲深紫色的衣衫裊裊走來,黑發如墨,笑顏如玉,正是紓宣撫。
“你怎么敢來這里?”馮太后猛然站起,怒聲喝道,“一國之母所居大殿,是你能進的嗎?”
紓宣撫揚聲大笑起來,悠揚婉轉的笑聲仿佛擊破了所有的面具,她傲然道:“這里還有我無法進入的地方嗎?”空蕩蕩的大殿間,冷風襲來,拂起她的衣角,猶如神女般不可侵犯。
馮太后怒極反笑,道:“本宮倒忘了你的本事!”
徽儀安慰道:“娘娘息怒。堯王有了子嗣,當是喜事啊。”
“喜事?”馮太后揚手直指紓宣撫道,“這個小妖女配懷有承氏血脈嗎?”
“母后!”承昭元冷聲道,“請別侮辱她。”他注定要在親情與愛情之間作出選擇。
馮太后神情傷感:“昭元,我養育你十九年,竟然還比不過一個身份來歷不明的女人嗎?”
“母后,昭元敬你愛你,便因這份至親之情。”承昭元平日的慵散盡皆成傷痛,“難道為了您,我就一定要放棄自己的愛情嗎?天下雖女子千萬,我獨愛之唯一。”
徽儀愕然抬首看著承昭元,黑色散亂的長發披拂在肩上,神色颯然無畏,腰間的竹簫斜斜系,一如初見。
天下雖女子千萬,我獨愛宣撫如一。承昭元桀驁不羈的目光凌駕于世俗一切陳規之上,如同不顧一切地癡戀。
曾記得,紓宣撫也那樣驕傲地告訴她,愛就愛了,寧可放縱一次,也絕不后悔。
徽儀謹聲道:“娘娘,堯王爺情深義重,請娘娘成全。”她再次叩首,只是這一次,她是真心想要成全。
馮太后沉默了一瞬,道:“并非本宮刻意阻撓。而是昭元,你想過嗎?一朝重臣會接受她嗎?你要用你貴為堯王的身份來交換一份虛無的感情嗎?”
“不是虛無。”紓宣撫笑容淺淺,“我從不做玩弄感情的事。”她的微笑永不褪色,干凈的眼眸中始終不含纖塵。
“堯王的身份本就是母后給的,如今母后要收回也無妨。”承昭元的眸中夾雜的傷痛和無奈,宛如深潭。
馮太后微怔,又厲聲道:“你要放棄堯王的封號?你瘋了嗎?如今是什么樣的局勢,鳳城有顧氏,南方有岳王,對承氏江山的威脅有多大,你知道嗎?你竟然,你竟然……”
她的手開始顫抖,心痛難當。她從小就寄予厚望的兒子,竟然只為了兒女情長,把所有心血都付之一炬,她怎能不痛心疾首?如今的夢迦早已岌岌可危,若非承昭元與承光延無形中的分權,只怕早一不堪一擊,她如何能讓夢迦毀在她的手中?
“那么,只要母后認可宣撫,不就可以了嗎?”承昭元定定地看著馮太后,眼中的堅定神色仿佛亙古不變。
馮太后氣息一窒,她要如何才好?她要如何?鳳城不是傳奇,不是古籍,只是一場腥風血雨的聚集之地啊,只要有一分一毫落下把柄,就會萬劫不復。
她久久不語,疲憊地合上雙目,道:“你且讓本宮想想。”她不過是一個母親,可她也是一國之母啊,她背負的遠比承景淵更多,她有至親的骨血,有割舍不斷地感情。江山與情感,孰輕孰重?
徽儀沉思許久,才上前道:“娘娘,只要紓小姐是堯王府的貴客,誰趕議論半分?”
馮太后陡然睜開雙目,原本沉沉的眼眸中迸發出一絲光芒。
徽儀抿嘴一笑,道:“世間新生的嬰孩如此之多,鳳城多一個孩子有什么打緊的?”
承昭元驚芒般的眼神從她面上略過,最終化為一縷嘆息。
馮太后也轉首看著笑意盈盈的紓宣撫,冷然道:“你可以回堯王府。”
紓宣撫并不驚訝,只是緩步走到承昭元身邊,剛毅的神情令她高傲清冷,她似笑非笑道:“什么條件?”
“這個孩子不是承家的血脈,隨他姓什么。”馮太后冷冷看著她,“只要不姓承,姓什么都可以。”
紓宣撫倏然抓緊了承昭元的手,她眼中怒意隱現,寒聲道:“娘娘難道不是太侮辱人了嗎?”
馮太后掃了她一眼,靜聲道:“如果你真的愛他,就不會只想著自己,如果你要他被萬人唾棄的話。”
紓宣撫的手幾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她緩緩抬頭,笑著道:“好啊,我的孩子,自然只姓紓。”她笑顏愴然,眼中傷情斑斑。
承昭元緊了緊她的手,怒道:“母后這是何意?”
馮太后笑了起來,道:“昭元你還要違抗嗎?”
徽儀打斷馮太后的話,吟吟笑道:“王爺何苦呢?娘娘如此已是退了一步了,若是大家各讓一步,何至于如今的局面?”
紓宣撫伸手拉住承昭元,了然地對徽儀微笑道:“郡主說的是。小元你就不要鬧啦。”
馮太后猛然揚手道:“敗壞風俗,你出去。”
承昭元長袖怒拂,起身行禮道:“昭元告退。”
“本宮只是讓她離開,你留下。”馮太后冷聲喝道。
承昭元身形未動,唇角勾起戲謔的笑容,道:“敗壞風俗的是我們兩個人,自當一起出去。”說罷,攜了紓宣撫的手,大步流星而去。
馮太后妙目圓睜,一時無力反駁,驀地坐下。她隨手把案幾上的茶杯掃到地上,清脆的聲響似在宣示著她無盡的怒意和無奈。
徽儀斂衣道:“娘娘請息怒。”
“你也走吧。”馮太后凝了一絲苦笑,“本宮一個人靜會兒。”
“妍姨……”徽儀張口欲說什么。
“出去。”馮太后驀然間聲如驚雷,她笑得森冷,“你暗里幫她,以為本宮當真看不出嗎?”
徽儀默默道:“請娘娘靜心。”她臉上含笑,神態無比認真。
她轉身離開,心里懷的是對馮太后的同情,這個一生都無情的女人,終究輸給了自己的兒子,輸給了那個笑容明媚的女子,如何甘心?
徽儀不經意間悄然回首,馮太后一個人孤獨地坐在高位之上,黑色的暗影籠罩了她的周身,寂寞的大殿此刻寂然無聲,似是一場風波就帶去了它所有的生機與活力。
同她相比,馮若顏何其幸運,有父親的真愛,有他們兄妹三人永生的懷念,就算伊人已逝,仍會有無盡的想念。
同胞的一雙姐妹,命運竟如此迥異。母親的死帶走了世間愛她之人所有的眷戀,馮太后的生卻將所有悔恨一直延續下去,她的生命錯綜復雜,也永遠得不到解脫。
她一生的等候,等來的不過是一個延續三代的錯,一個令人愛恨交加的結局。
徽儀暗暗感慨,不禁放慢了步子,只深一步淺一步地踱著,身后所有的悲傷仿佛都離她漸漸遠去。
眼前兩個相互依偎的淡影在宮門前等候,徽儀臉上浮現出依稀的笑容,只有他們之間的真情才會真正做到風雨無阻吧。
紓宣撫如幽香的薔薇花一般的容顏越發清晰,她幾個躍步來到徽儀身邊,也不言語,只伸手擁抱住她。
徽儀輕拍她的肩膀。承昭元愛她,可并不了解她。徽儀微微嘆息,也許只有女子之間才能互相了解吧。
紓宣撫依舊歡快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謝謝。”
“說什么謝不謝呢。”徽儀溫柔地道,“我早就說過,你這個朋友我可是交定了。”
“恩。”紓宣撫明麗的笑容仿佛能刻進人的心里,她眼中隱隱淚光,卻又迅速消散。
徽儀替她綰起碎發,輕輕道:“若是難過,不妨哭出來。”
紓宣撫神色微動,然而僅僅一瞬間,她又仰頭微笑起來。她輕快娓娓道:“你知道為什么我從不哭泣嗎?”
“因為,曾經有那么一個人告訴我,只要還能微笑,就可以支撐著走下去。”她凝視著萬里無云的天空,長及腰間的青絲微微動著。
“所以,我絕不哭泣。”她堅定地看著徽儀,清亮的眼眸一如初見。
徽儀竟覺在那一剎那覺得,仿佛世間沒有任何事能將面前這個微笑著的少女擊倒。因為堅持,所以絕不哭泣。因為一旦流淚,所有的悲傷都會傾瀉而來,因為一旦流淚,她就無法確定自己是否還有勇氣堅持。
“那就是我的恩師。”紓宣撫輕聲而又溫柔地述說著,“我本不姓紓,紓是她的姓氏。她教給我所有的東西,卻絕不允許我哭泣。她說我要成為強者,我會比她更出色,我會親手實現我的夢想,而非像她一樣始終不能放開過往。所以,就算今天受到再大的侮辱,因為昭元,因為師傅,我還可以微笑。”
徽儀心酸難過,只是無言地握緊了紓宣撫的手。她靜靜地道:“好好對自己,也好好對孩子。”
“我會的,我會用所有的方法來守護他的。”紓宣撫放開她的手,回到承昭元身邊道,“我從不做讓自己后悔的事。”
徽儀展顏笑道:“我早就知道了,你比我要勇敢很多。”
承昭元緊緊摟住紓宣撫,眼中黯然又充滿希望,他自言道:“沒想到我失去一個親人,還會再有一個親人。”
徽儀搖了搖頭道:“王爺不用多慮,母子情深,娘娘終有一日會明白的。而名分,于宣撫來說,也不過是一笑置之的虛名。”
“你說得不錯。”承昭元忽地大笑起來,“是我迂腐了。”他回首脈脈道:“我承昭元的妻子若不是紓宣撫,那就終身不娶。”
紓宣撫笑打他道:“這種話說了也不臉紅。”
徽儀含笑看著他們,心里暖意涌動,她悄然走遠幾步,正欲離去。卻聽承昭元道:“表妹,你會也一心對二哥嗎?”
徽儀不敢置信地問道:“表妹?”這樣陌生又熟悉的稱呼。
“是,表妹。”承昭元笑點了點頭,“你還沒回答我。”
“會的,若是他不離開我。”徽儀凝眸流轉,悄悄流露出淡淡的羞澀。她的身后,陽光直射下來,光亮的影子投在宮墻上,化成濃濃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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