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五章  逃兵風潮

華燈初上，一輛漆黑色的轎車從閘北的街道上呼嘯駛過。每當夜晚來臨時，整個滬上無論是市區，還是公共租界、英租界還是法租界等租界內，總會展露出異樣的繁華。

主街道路兩旁的霓虹燈，在太陽光線徹底消失的那一刻，就會準時亮起，各處賭場、夜總會、戲院、青樓等等娛樂場所也跟著熱鬧了起來，甚至就連那些大煙館的生意都比白天要好很多。與那白天相比，夜晚的滬上像一位褪去了華衣的絕色美女子，真正綻放起屬于自身的魅力。

20世紀初，放眼整個華夏大地，恐怕也只有滬上這座繁華的大都市，才能擁有這番景象。其他的大小城市，就遠遠比不了了，就算是廣州、武漢、北平也同樣如此。當然，要說最熱鬧的地方，肯定還是要屬列強控制的租界，尤其是英租界，像市區內終究還是要差那么一些。

只不過，今天晚上，滬上的各個租界雖然還顯得比較有活力，但市區卻跟以往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街道兩旁的各類店鋪，包括賭場、夜總會、戲院、青樓、大煙館等娛樂場所就沒有幾家正常開門營業的，全部都是大門緊閉，套在上面的鐵鎖泛起森森寒光。

同時，路上行人也非常稀少，經常可見一陣冷風帶起幾張被人遺棄在街頭的報紙，從街道上緩緩吹過，發出一陣蕭瑟的聲音，或往東或往西，亦有可能會飄向南北，不知最終將落在何處。

之所以出現這種情況，一是因為北伐軍在滬上展開的反目行動，打死打傷甚至還抓走了那么多人，老百姓們早就被嚇破了膽，老老實實呆在家里，肯定是絕大多數人的選擇。敢在這個時候走出家門，甚至是上班、做生意的，要不是不出來不行或者是為生活所迫，要不然就是單純地膽大包天。當然，也有可能是懷揣著一些特殊的目的。

而另外一方面，為了不給行動添麻煩，永鑫公司與市區的商人聯合會一起，承擔著巨大的損失，封閉了自己門下在市區的許多產業，也就是那些各種娛樂場所，這些地方大多都被永鑫公司和華界商人聯合會所掌握。只是不知為何，自打反目行動開始以后，淞滬戒嚴司令部一直都沒有下達徹底的戒嚴命令，宵禁這種東西自然也不會有。

黑色轎車的車速有些快，似乎很是著急地想要到達目的地。車內，一個非常年輕好看的軍官正獨自一人坐在后排，陰沉著一張臉，眼睛時刻不停地看向車外，仿佛那夜色之中有可能會突然出現洪水猛獸一般。

由于這些天不斷爆發的各種沖突，市區街道兩旁的路燈被打壞了不少，年輕的軍官數了一下不停閃過自己眼睛的光芒，發現平均每三盞路燈就會有一盞是被子彈擊碎了的。不知為何，這個發現使得年輕軍官的心情更差了一些，嘴角都用力地抿了一抿。

突然，道路前方出現了一些情況，絲絲哭泣聲傳入了車廂，在這黑夜的寂靜道路上顯得坡有些詭異。不過，年輕軍官并未感到害怕，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眉頭深鎖，然后沖著前面的司機吩咐道：“把車停下來！我要看看怎么回事！”

收到命令以后，漆黑的轎車立刻緩緩停了下來。拉開窗簾，不用搖下車窗，年輕軍官就看到了外面的景象。和他所預料的不錯，側前方路口那里，有一個明亮的火堆，一些身披白布的老百姓正圍在火堆旁，或蹲或跪，雙手不停往里面遞送著黃色的紙張。而那些凄慘的哭聲，正是那些老百姓所發出。

似乎被汽車的動靜所驚動，那些老百姓趕緊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紛紛從地上站了起來，朝汽車這邊望去。碰巧，這處路口的路燈都保存完好，透過燈光，可以很清楚地看見汽車內的景象。

當那些老百姓發現車內所坐的，都是北伐軍的軍人后，眼神瞬間就發生了變化，有恐懼、有憤怒甚至可以說仇恨。那一道道目光像是有形的利劍一般，穿過汽車的車窗，打在了年輕軍官的臉上。

良久，年輕軍官才重新拉上了簾子，再次吩咐道：“開車吧！”

當汽車發動，緩緩駛離了路口以后，車內的氛圍更加壓抑了起來。這時，副駕駛上的副官突然開口說道：“師長，那些人只不過是不清楚咱們的身份罷了，您別太在意。”

后排的年輕軍官在心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后回道：“放心吧，這些我都知道。”

這位年輕的軍官，自然就是林陽了。現在，距離反目行動的開始已經過了有整整三天的時間，在這三天內，除了第二天下午以外，第二十六軍一直都在孜孜不倦地執行蔣校長的指示，抓捕、屠殺紅黨黨員和革命群眾。

到今天太陽落山之前，滬上的紅黨黨員和革命群眾死傷者已經達到了700多人，被捕者也有2000多人，至于那些失蹤的就更是不計其數了，官方統計說是有5000多人，但具體情況，恐怕也就只有那些極少數人才會知道。每一天，在那東邊的黃浦江上，都能夠發現許多不明身份的浮尸，或許就是那些失蹤人員的一部分。如此這般巨大的“成就”，也就預示著滬上的反目行動已經進入了尾聲，第二十六軍可以說是幾乎圓滿完成了自身任務，至于還有沒有漏網之魚，那就誰也說不好了。

而剛才街口那些人的身份，林陽心里很清楚，都是一些遇難者的家屬、朋友，在那里悼念亡魂。這種事情在目前來說是相當敏感的，白天不能做，只能晚上悄悄地來。因此，那些充滿著恐懼、憤怒甚至是仇恨的眼神，也就不難理解了。至于那些受傷或者是被抓人員的家屬、朋友，此刻應該都在醫院看護，或者是想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把人從監獄里面給撈出來。

4月13日那天下午的事情結束以后，蔣校長還特意打來電話，好生安撫了林陽一番，保證在滬上事畢后一定會追究第二十六軍的責任，至于其他的事情，北伐軍司令部是一概都不知道的，言外之意簡直再明顯不過了。

眼看著第二十六軍和第31師之間的沖突告一段落了，薛伯陵等人當時也是長出了一口氣，雖然蔣校長下令對事情的具體原因進行隱瞞，但世界上就沒有不透風的墻，細心打聽之下，總能得到令人滿意的結果。因此，周世文在背后使壞，把第31師強行拖下水的舉動，著實是惹怒了相當大的一批人，包括吳先生都覺得周世文此舉實在是有些太過分。

又是一陣無言的沉默，但過了一會，回過神來以后，林陽主動開口朝著徐虎問道：“咱們買的那些彈藥還有物資現在怎么樣了，有沒有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徐虎轉頭回道：“放心吧，師長，都按照您的命令，那些彈藥，還有糧食、藥品，我已經另尋了一處比較隱秘的倉庫存放，并且加派了可靠人手看管。搬運過程非常隱秘，絕不會被其他的部隊發現！”

聞言，林陽這才點了點頭，說道：“那就好！”

那批彈藥自打購進以后，林陽就將其交給了徐虎還有警衛連負責看管，包括購進的事項也都是徐虎在辦。這件事情實在太過重要，絕不能被人發現，林陽只有交給徐虎才算放心，警衛連的人常年跟在林陽身邊，也比較能靠得住。至于第31師內部，到現在也沒人知道，林陽偷偷購買了那么多東西。

而徐虎自己，也僅僅只是辦了這些事情，對于林陽為什么要買那么多的彈藥、糧食還有藥品，卻是并不知曉。林陽沒有說，徐虎也就沒有主動去問，畢竟已經跟著林陽那么長時間了，什么該知道，什么不該知道，徐虎心里非常清楚。

不過，這一次徐虎卻敏銳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不知為何，徐虎總覺得林陽掩人耳目，甚至是瞞著李玉圣、易江維購買那么多的彈藥、糧食還有藥品，一定是有什么特別重大的謀劃，而且還是石破天驚的那一種。看著汽車前方昏暗的道路，徐虎仿佛是看見了那未知的前途。

林陽：“我記得，張喜順的撫恤，應該還沒有給他家里人送過去吧。”

林陽突然沒來由得說出這么一句話，著實是把徐虎給驚住了。自打那件事情發生以后，由于林陽沒有封鎖消息，反而是在師內公開宣傳，導致現在張喜順已經成了第31師人盡皆知地**，私下里不知挨了多少口水。但是在上層，易江維、張懷森、海博超等人卻并不怎么在林陽面前提起張喜順，這個名字似乎在慢慢變成了禁忌。對于張喜順的后事，林陽也沒有問過，甚至連葬在了那里都不知曉。徐虎想了想，猶猶豫豫地回道：“應該是沒有，只是報上去了，師財物那邊好像還沒批下來。”

林陽面部表情地說道：“記著，回頭從我那里支走一筆銀元，和撫恤一起，給張喜順的家人送過去。”

半晌，徐虎才回道：“明白了，師長。”

或許終究是顧念往日的情誼，又或許是不想死了的人還有記掛，哪怕遭到了背叛，哪怕張喜順做出了那種事情。但到最后，林陽還是給了張喜順家人一筆特殊的照顧。

“對了，咱們師今天沒有士兵、軍官私自離開或是逃跑吧？”

“這絕對沒有，師長，咱們師又不是第二十六軍，也不是第二師，一切都好著呢！”

隨著反目行動的展開，駐守滬上的北伐軍內部，開始出現了一些問題，一部分士兵，竟然受此事影響，心灰意冷之下，私自離開了部隊，當了逃兵，到后來甚至有一些低級軍官也有模有樣地學了起來。要知道，這可是非常嚴重的罪名，抓到以后直接槍斃都可以。

而在第一師、第二師、第31師還有第二十六軍之中，逃跑人數最多的當然還是要屬第二十六軍，其次不知為何，第二師在這方面也是當仁不讓，搞得劉經扶焦頭爛額。這件事情甚至已經引起了上面的關注，嚴令劉經扶控制事態，畢竟第二十六軍的人跑了也就跑了，蔣校長絕不會允許自己的部隊出現這種情況。

第一師的情況就要好的多了，只有一部分士兵私自離開，并未出現軍官擅離職守的現象。而第31師則更絕，或許是有了張喜順的例子，或許是受制于一直以來嚴明的軍紀，到現在竟然一個逃兵的例子都沒出現，所有人都非常地安分守己，該訓練地訓練，沒有上級命令一律不許私自離開。很快，車子就來到了英租界的關卡處。因為這些天滬上的緊張局勢，各租界除了幫助周世文抓捕租界內的紅黨黨員以及工人以外，也加強自身的防衛力量，雖然不像之前金陵慘案剛發生時那般，但想要進入租界，該檢查還是要檢查的。

英租界這邊，已經提前得知了林陽這位第31師師長要進入租界的，所以關卡只是象征性地檢查了一下，就直接放行了。

林公館門前下車，林陽聽著院子內隱約傳來的紛雜的話語聲，不禁略微皺了皺眉頭。雖然這些天滬上的事情都是第二十六軍來做，像第一師、第二師還有第31師，還是按照計劃那般隔岸觀火，但林陽卻一直都很忙碌，小心翼翼，生怕再次發生張喜順那樣的事情，同樣也是為了防止出現有士兵、軍官私自逃跑，所以就一直都沒有回過家。

今天回來，是因為林父打來電話，說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林陽這才大晚上丟下部隊急急忙忙趕了回來。但在電話里，林父卻并未說明，究竟是什么大事會這么著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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