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歉走到樓下的時候，手機鈴已經(jīng)不響了。

        旁邊是一個迷你的兒童樂園和幾張乒乓球桌，這會兒有零星幾個孩子在小木屋的帳篷里面玩耍，不怎么吵，幾個小團子爬來爬去的，安靜下來的人類幼崽在這一刻居然顯得有些可愛。

        那些孩子的身邊都有父母陪同，正因為有了家長在旁邊，所以肆無忌憚的放下心來開始玩耍。

        楊歉在這看了一會兒，把手機按亮。

        屏幕上顯示了六分鐘之前楊擎宇給他打的電話，和一分鐘前楊擎宇給他發(fā)的微信消息。

        【以后回不回家都說一聲，不回死外邊了沒人替你收尸。】

        他盯著看了一會兒，還是解了鎖，重新?lián)芑靥柎a。

        電話那頭響了幾聲吵鬧又喜慶的音樂，之后戛然而止，變成了一句機械又客氣的：“你所撥打的用戶正忙，暫時無法接聽……”

        又是這樣。

        楊歉懊喪又氣惱地嘆了口氣，垂頭靠著墻站了一會兒，破罐子破摔似的拿起手機，重新給楊擎宇發(fā)消息。

        【我今天不住家里了，同學(xué)約去浴室，晚上應(yīng)該住包房，明天回來。】

        消息發(fā)出之后，再也沒有回復(fù)。

        楊歉等了一會兒，確定楊擎宇不再會回他之后，他把手機息屏，放到了褲兜里去。

        他酒量不算很差，但現(xiàn)在感覺臉上很燙，像發(fā)了燒一樣，耳鳴和眩暈一并襲來，楊歉深吸了一口氣，結(jié)果一口氣突然嗆住偏頭瘋狂咳嗽起來。

        一旁的白色柵欄上纏著幾枝粉色的桃花，溢出到了他的旁邊，楊歉咳著，咳得嗓子疼，卻還是覺得癢。

        他要得絕癥了……

        楊歉捂著胸口傻兮兮地想。

        他往樓上看了一眼，喝醉的時候耳朵聽不太清，但是樓上人來人往有些吵，看著特別熱鬧。

        葉檸這個時候應(yīng)該還在跟秦天宇和徐東一起喝酒聊天，大家都開開心心的。

        開開心心的，就不要提不開心的事情去掃人家的興。

        楊歉頓了頓，不知道為什么有些沮喪。

        他發(fā)了個消息給葉檸。

        【我先回去了。】

        他發(fā)完沒有看葉檸有沒有回復(fù)，自己走回浴室的換衣間穿好衣服和外套，一路上都很頭暈，換完衣服待在那個朦朦朧朧的換衣間里更頭暈了。

        門口的大爺瞅了他一眼：“不過夜啊？”

        “啊……”楊歉說，他腦袋昏昏沉沉的，胡亂應(yīng)了一聲就出去了。

        大廳亮堂堂的，從旋轉(zhuǎn)門出去之后，里面的金黃光線就把他阻擋在外面，一輛車飛快地從他面前的馬路邊駛過，帶起一陣風(fēng)。

        楊歉站在馬路邊，左邊的路通往居民樓，右邊的路通往黑暗，前面是沒有盡頭的空曠……三條路沒有一處是他想走的。

        不能回家，也沒有可以睡的地方。

        他有些后悔出來了。

        身后似乎有人道：“怎么跑出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跟他說話。

        楊歉回頭看了一眼。

        一個年輕男孩抱住了女孩，輕輕撫著她的頭發(fā)，女孩看起來興致不高的樣子，男孩哄著似的抱住了她。

        楊歉長長的眼睫毛垂了一下，再抬眼時，從酒店旋轉(zhuǎn)門又出來了一個人，楊歉眨了眨眼睛，他醉得有些深，直到那個人走到面前，他大腦才認出這個人是葉檸。

        葉檸不知道什么時候也換好衣服出來了。

        “怎么了？”葉檸看著他問，“不開心？”

        楊歉搖搖頭，還是垂著眼眸，他拖著長長的聲音緩緩道：“不知道……”

        葉檸看了他一會兒，楊歉低著頭，垂頭喪氣的，也沒有要和他說什么的興致，深夜的夏風(fēng)沒白天燙人，楊歉領(lǐng)口無意識的大敞著，露了一片皮膚在外面，看著就冷。

        葉檸頓了一會兒，伸手把楊歉的衣領(lǐng)往后拉一些：“走吧。”

        他說完就直接往前走。

        身后的楊歉愣了幾秒，也跟了上來，湊到他旁邊道：“……去哪里啊？”

        葉檸沒回頭，徑直往馬路口走：“把你賣了，你去不去。”

        他本倒是一句玩笑話，誰知道跟在后面的楊歉傻了吧唧地應(yīng)道：“去啊，你又不會真的把我賣了……”

        葉檸停下腳步回頭看他：“你這到底是醉了還是沒醉？”

        “半醉半醒。”楊歉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點兒智商我還是有的，你沒那個膽量把我賣了去。”

        葉檸挑了挑眉：“為什么？”

        楊歉哼哼笑了兩聲，跑上來扯住他的手臂，很驕傲地說：“你打不過我。”

        葉檸有些無語，把他的手扒拉開：“醉得不輕。”

        “哎，你等等我。”見葉檸往人行道上走，楊歉趕緊跟上去，一把拉住葉檸，有些霸道道，“馬路上不能亂跑，要慢——慢——走——”

        葉檸沒理他，任他拉著，拖著楊歉往前走。

        到了馬路另一邊，楊歉嘿嘿傻笑起來。

        葉檸嘆了口氣：“又怎么了？”

        楊歉傻樂著說：“我要是你對象，我一定是絕世好攻。”

        葉檸偏頭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道：“你是個同？”

        “我不是啊……”楊歉猶豫了一下說，“……吧？”

        “我又沒喜歡過人，我怎么知道我是不是，這只是個假設(shè)，”他迷迷糊糊，嘴巴叭叭叭倒是挺能說，“我要是個同，絕對是個猛1，能把小0干得嗷嗷叫那種。”

        “……”

        葉檸并不想回應(yīng)他。

        一路上楊歉叭叭叭的話沒個停，葉檸只覺得楊歉發(fā)酒瘋真聒噪。

        “葉檸。”楊歉說。

        葉檸沒理他。

        “葉檸。”楊歉又道。

        葉檸皺了皺眉，還是沒理他。

        “葉檸哥哥——”楊歉賤兮兮地抱住他的胳膊，一邊蹭一邊晃著不讓葉檸走，“告訴我嘛，告訴我嘛……我們?nèi)ツ耐鎯喊。俊?

        他們已經(jīng)走到了白溪街的巷口，四周安安靜靜的，沒什么人，路口那個香火店的老板娘門還開著，灰青色磚瓦的房子照在路燈之下，陰影讓墻面坑坑洼洼的。

        看清這邊的路，楊歉幾乎一瞬間就繃緊了身體，他猛地拉住葉檸，語無倫次：“我們……不是，你要送我回家？”

        沒有等葉檸回答他就抓住葉檸，力氣奇大無比，不肯讓葉檸往前半步，他緊張地看了一眼家的方向：“我不回家！”

        旁邊香火店的老板娘一直往這邊看，玻璃的柜臺映著一點燭光，這個點小巷子里家家戶戶也都沒完全睡著，只是大門都緊閉著，看起來比較安靜。

        只有楊歉，還在扯他的胳膊哇哇亂叫，像是被人架著刀在脖子上一樣。

        葉檸這一秒一點都不想認識楊歉，偏偏他的手被他死死抱著，怎么都抽不出來。

        他連拉帶推地把楊歉扔進一個死胡同里去，忍無可忍的捂住他的嘴巴。

        “你再像剛才那樣大喊大叫我馬上就把你扔回家去。”葉檸看著他，語速飛快地說，“聽見了就點個頭。”

        楊歉黑暗中的眼睛很亮，他被捂著口鼻一時間發(fā)不出聲音，又有些窒息感，眸子里面盛了一汪水。

        他愣愣的看著葉檸，沒有動。

        “聽見了嗎？”葉檸皺了皺眉。

        楊歉點點頭，點完頭又像是怕葉檸不同意似的，嗚嗚了兩聲，表示自己聽到了。

        葉檸放開他。

        楊歉張大了嘴仰頭呼吸，后背貼著墻，墻面是水泥地，上面有一些小石子，刮蹭得后脖頸癢癢的，又有一點細軟的疼。

        葉檸把手墊在他的脖子后面：“還好嗎？”

        楊歉仰著頭看了一會兒天，然后慢慢把頭擺正，盯著葉檸。

        “葉檸——”楊歉拉長了聲音說。

        “嗯。”葉檸說。

        “葉檸……”楊歉又說，然后蹭著往他那坐，抱住了葉檸，哭喪著臉說，“我不想喝了……”

        葉檸一口氣梗在喉嚨口，他真的很想把他身上的這個人提著脖子扔到后院去，他試了試想站起來，但因為楊歉倒在他的身上，腿上根本使不上勁。

        “放手。”葉檸沒什么耐心了，語氣不太好的說了一句。

        喝醉了酒的楊歉耍無賴第一名，他就是不放，委屈地哼哼唧唧道：“你兇我……”

        如果此時楊歉還清醒著的話，他一定可以認出來，他們現(xiàn)在所在的這個地方就是上次躲河馬的地方，梯子還好端端的從后院里冒起個頂端。

        “先放手，我進后院去拿個東西。”見楊歉不吃硬的，葉檸只能道，“我進去拿個東西，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好。”楊歉聽信了他的話，點點頭，豎起一根手指放到嘴邊，“噓……”

        然后把那根手指放下來，認認真真地小聲用氣音說：“我在這里等你，不要把我送回家去啊。”

        葉檸揉了揉他的頭發(fā)，動作利落的爬上樹，翻進了后院里去，楊歉坐在外面沒等多久，葉檸出來的時候，手里拿著一大包紅色塑料袋裝的元寶。

        那元寶之前應(yīng)該是給他藏到了一個封閉的角落，前兩天下雨居然都沒有把這袋子元寶給淋濕。

        葉檸出來之后拍了拍他：“走吧。”

        楊歉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自己屁股上的灰，楊歉撲了上去，葉檸一個沒防備他撲的差點趴到另一邊的墻上去。

        “……操。”楊歉整個人都趴在了葉檸的身上，葉檸低聲罵了一句，推了推他，“起來。”

        “不要。”楊歉抱住他的脖子，“你背我。”

        葉檸：“……”

        楊歉哼哼道：“你背我嘛，背我嘛……”

        “……我上輩子欠你的。”葉檸拗不過他，于是蹲了下來，“上來。”

        拖著這么大一個人去了小巷子的另外一邊，葉檸途中去蛋糕店買了一塊小小的奶油蛋糕，順便問店長要了蠟燭，再走到樓道口的時候，楊歉趴在背上幾乎都要睡著了。

        葉檸把他放到了旁邊的長椅上：“你坐會兒。”

        楊歉坐不住，身體軟綿綿地往下倒，葉檸接住他，拖著他的臉，把他手擱到了椅背上。

        葉檸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小的塑料袋，往地上撒了一圈面粉，又把剛剛買的小蛋糕放在旁邊，然后把紅色的塑料袋打開，把元寶都倒出來放到了白色的圈圈里。

        做完了這一切，葉檸掏出打火機，席地而坐。

        “今天是你的生日嗎？”楊歉軟乎乎的聲音從后面。

        葉檸回過頭，楊歉正趴在椅子上，左臉頰枕在自己的手背上，小區(qū)的物業(yè)差，周圍的草都沒人打理，長到人小腿肚的草隨著風(fēng)搖晃，他在昏暗里模糊不清，輪廓都是朦朧的。

        他看著楊歉好半晌才回答道：“不是。”

        楊歉的表情看起來有些茫然，可是長長的睫毛依舊撲扇撲扇，撓得葉檸有些心癢癢。

        葉檸轉(zhuǎn)過頭，聲音低沉：“是我一個親戚的忌日。”

        “可是你買了小蛋糕。”楊歉咬字不太清晰，“小蛋糕不能用在祭奠親人身上，那是代表的開心……這樣不吉利。”

        葉檸抽出一根煙叼著，打火機點燃了煙頭，燃氣徐徐的白色煙霧，包含著看不清的顆粒，隨后拿出一個元寶，點燃后丟到了那一堆里去

        不一會兒，地上畫的白色圓圈里面的其他黃紙元寶全部燃了起來，越燃越烈，大片大片的熱浪激灼在他們臉上，皮膚一陣刺痛。

        “沒有什么吉不吉利，”葉檸背對著楊歉，坐在火光里，他的聲音似乎也隨著搖曳的火光飄忽不定，“因為他是在生日那天死的。”

        “他是誰？”楊歉問。

        葉檸吸了一口煙，緩緩?fù)鲁鰜恚骸拔覡敔敗！?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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