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蕪去新公司報道那天是踩著點進去的。

        一進門，頭上就被潑了一盆水。

        很幼稚的行為。

        陳新蕪抹了一把臉，確認自己真的很狼狽之后，冷聲問：“誰干的？幼不幼稚？”

        話剛脫口而出，記憶如潮水般涌出。

        他說：“誰干的？”

        溫?zé)o恙。

        陳新蕪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沒有想起溫?zé)o恙了，在那件事情之后。

        依舊是沒有人說話。

        陳新蕪走到自己的辦公位，拿紙巾擦了擦臉，黑屏電腦桌面上，能看到她的狼狽。

        她沒有心思去向主管投訴，這么幼稚的行為，足見她的不受歡迎程度。

        陳新蕪一下子明白了當(dāng)年的溫?zé)o恙的心情。

        溫?zé)o恙。

        這個名字，陳新蕪光是想到，都覺得心痛。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陳新蕪接到了李睿的電話：“過幾天同學(xué)聚會，你有時間回來嗎？”

        空山市。

        陳新蕪自從大學(xué)畢業(yè)后就沒有回去過了。還沒等陳新蕪問出什么，李睿說：“我知道，你想問溫?zé)o恙。實際上，聯(lián)系不上溫?zé)o恙。我問過老班了，他也沒有什么聯(lián)系方式。”

        她握著手機，走到公交站，看著車來車往，問著李睿：“李睿，我實在是過的太不安穩(wěn)。我想溫?zé)o恙，我想他好。”

        電話那頭的李睿沉默：“我知道的，陳新蕪。我一直都知道。”

        關(guān)于溫?zé)o恙，關(guān)于那個塵封的過去。

        一提起來，都讓人覺得窒息。

        陳新蕪轉(zhuǎn)身去了商場，她買了些菜，現(xiàn)在過日子，都要精打細算。她把一把韭菜放進塑料袋里，對李睿說：“我……沒時間回空山。我現(xiàn)在才進入新公司，請假不太好。”

        這是實話。

        李睿不是那種會強迫人的，對于陳新蕪的答案，他并不訝異。畢竟從高中畢業(yè)，拿到錄取通知書之后，她再也沒有回過空山。

        空山始終保持著它記憶里最美好的模樣。

        陳新蕪回到了出租屋。

        她翻出了那本同學(xué)錄，同學(xué)錄的最后一頁，名字那一欄，寫著溫?zé)o恙的名字。

        然而資料檔案卻是一片空白，陳新蕪必須承認，溫?zé)o恙都是她自己加上去的。

        多讓人心寒。

        和溫?zé)o恙的這張同學(xué)錄一起夾著的，是高中畢業(yè)合照。里面有溫?zé)o恙。

        陳新蕪有一個橡皮章，圖片是溫?zé)o恙畫的……至于橡皮章的來源，又是那個沒有講完的故事。

        陳新蕪隨便炒了個菜，混著白米粥就吃了。這就算是晚飯了。

        她躺在床上，打開平板剛打算追劇，卻發(fā)現(xiàn)平板早就沒電關(guān)機了。

        ……真不是時候。

        陳新蕪就這么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fā)呆。

        迷迷糊糊要睡著的時候，手機鈴聲嚇得她從床上跳起來。看著來電顯示，是李睿。

        還沒來得及控訴李睿不做人，大半夜還打電話過來，李睿就開口了：“溫?zé)o恙回空山了。”

        平地一聲雷，炸得她瞬間清新。

        他說什么？

        眼淚從瞬間掉落，陳新蕪抹了一把臉，說：“我現(xiàn)在就跟主管請假回空山。”她知道的，李睿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開玩笑。

        溫?zé)o恙，真的回來了。

        事情還要追溯到高二那年。

        那一年，原本事情都按照正常的軌道行駛，可是陳新蕪?fù)�了一個人——沈玫。

        那年的沈玫雖然是高三，但是一點都不怕高考，經(jīng)常去找溫?zé)o恙的麻煩。

        時間久了，陳新蕪都對沈玫有些反感，她總欺負溫?zé)o恙。

        總欺負人有意思嗎？

        雖說陳新蕪在的時候，會護著溫?zé)o恙，可是總有陳新蕪不在的時候。

        比如那一天。

        那一天的溫?zé)o恙照例是班上最后一個走的加上他值日，所以走得更晚了些。

        沈玫就站在門口，看著他，嘲諷道：“怎么？你的小跟班沒有跟過來？”

        溫?zé)o恙抬頭看了她一眼，握緊了手中的笤帚：“她不是小跟班。陳新蕪是獨一無二的。”

        獨一無二，天下無雙。

        “嘖。”沈玫有些不耐煩，走過去，搶過他的笤帚，仍在地上，踩在腳下，冷聲道：“溫?zé)o恙，你裝什么裝？你以為我會忘了你？”

        溫?zé)o恙就站在她的對面，看著她。

        沈玫背對著夕陽，溫?zé)o恙看不見她的表情。

        天要黑了。

        溫?zé)o恙想。

        天不會亮了。

        那一天晚上，蘇見在學(xué)校門口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溫?zé)o恙，他清楚，溫?zé)o恙不會一聲不吭跑掉，于是和門衛(wèi)登記了就進去找溫?zé)o恙。

        班上沒有溫?zé)o恙的影子，燈是關(guān)著的。

        空山市沒有上晚自習(xí)的習(xí)慣，蘇見每喊一聲溫?zé)o恙，都顯得有些刺耳。

        “阿恙……”

        蘇見的腳步很沉穩(wěn)，在空蕩蕩的樓梯里很清晰，如一根針落在地面。

        手機鈴聲打破了這份安靜。

        是溫馨打過來的。

        蘇見和溫?zé)o恙這么久沒回來，溫馨心里難免擔(dān)心。蘇見安慰她：“我和阿恙在學(xué)校，很快就回去了。”

        實際上溫?zé)o恙在哪里他都不知道，可是這么久以來，溫馨的精神狀態(tài)也不怎么好。

        最好，不要讓她知道。

        蘇見是在高三教室里找到的溫?zé)o恙，他找到溫?zé)o恙的時候，溫?zé)o恙躺在冰涼的地板上，雙目無神地看著天花板。

        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見。

        他身上沒有任何的皮外傷，可是眼角卻有淚水。

        “阿恙啊……”蘇見出聲，實在是有些心疼溫?zé)o恙。

        從那之后，溫?zé)o恙就再也沒有來過學(xué)校。

        陳新蕪偶爾會看著空蕩蕩的位置出神，那里曾有一個人，少年安靜內(nèi)斂，笑起來很是好看，他生病了，他有抑郁癥。

        他治療了很多年，不見好轉(zhuǎn)。

        可是這也不妨礙，他是這世上最好的少年。

        陳新蕪和李睿試圖去找過溫?zé)o恙，卻都被拒之門外。

        誰都不知道溫?zé)o恙身上發(fā)生了什么，除了溫?zé)o恙自己。

        陳新蕪再見到溫?zé)o恙已經(jīng)是高三開學(xué)。

        那時候的沈玫已經(jīng)高中畢業(yè)，離開了空山，再也不見。

        溫?zé)o恙和初次到這個班上一樣，一聲不吭地走進教室里，坐在最后一排，不打擾任何人。

        陳新蕪一開始也沒有發(fā)現(xiàn)溫?zé)o恙，沒辦法，高三了，學(xué)習(xí)很緊張，已經(jīng)沒有時間玩鬧了。

        “溫?zé)o恙，你回來啦。”

        女孩子甜美愉快的聲音在溫?zé)o恙頭頂響起。

        溫?zé)o恙抬頭，看到了陳新蕪帶著笑的臉，溫?zé)o恙點了點頭。

        但是沒有說話。

        這一次，誰也沒有惡作劇。

        陳新蕪笑了笑：“歡迎回來，溫?zé)o恙，我們大家都沒有忘了你。”

        溫?zé)o恙再次點了點頭。

        他的病情似乎加重了，越來越不喜歡說話了。

        這一次，溫?zé)o恙越來越喜歡課上睡覺了，睡醒了就畫畫。

        誰也不知道他在畫什么，一旦有人走近，他就捂緊畫紙，誰都不給看。

        誰也沒有強求溫?zé)o恙。

        陳新蕪偶爾會帶一些零食給溫?zé)o恙，有些時候是跳跳糖，有時候是棒棒糖，有時候又是巧克力。

        好在，溫?zé)o恙都沒有拒絕，但是也沒有吃。

        陳新蕪覺得，得多對溫?zé)o恙好一些。

        高三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的娛樂活動，陶成新趁著溫?zé)o恙沒來上課，在自己的課上說出了溫?zé)o恙的情況：“溫?zé)o恙高二請假是去做了mect治療。”陶成新握緊了自己的水杯，說出了殘酷的事實：“可能對我們的印象不是很深刻，溫?zé)o恙大概已經(jīng)忘了我們。”

        原本在胡亂涂鴉的陳新蕪?fù)蝗惶ь^，臉上沒有任何的笑容，眼淚就那么不受控制流了下來。

        這些情況也是溫馨和他說的。

        溫?zé)o恙第一次做完mect，都差點想不起來溫馨和蘇見，更別提別人了。

        陳新蕪有些難受。

        怪不得她跟他說話的時候，他看著她，眼睛里并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

        感情是早就忘記了。

        陳新蕪心里很悶，喘不上氣。

        陳新蕪壓著嗓子問他：“那溫?zé)o恙……是康復(fù)了嗎？”

        陶成新?lián)u了搖頭。

        并沒有。

        還有一件事，陶成新沒說。

        他也不打算說。

        后來溫?zé)o恙再上學(xué)時，也有更多的人同他說話，但是大多數(shù)，他都是點頭搖頭。

        他的手已經(jīng)不再發(fā)抖了。

        陳新蕪細心地發(fā)現(xiàn)。

        這大概是好事吧，他在往好的方向發(fā)展。

        這一天中午，溫?zé)o恙一個人上了天臺，處于好奇心，她跟了上去。

        溫?zé)o恙就站在她的對面。

        “溫?zé)o恙。”陳新蕪還是沒忍住出聲，“你在干嘛……”

        他像是沒有聽到一樣，站上去臺邊。

        陳新蕪跑過去，溫?zé)o恙卻突然回頭，對她微笑。

        他笑起來真好啊，她想。

        夏日清風(fēng)卷起校服的衣袂，陳新蕪隱隱覺得不對勁，但是卻又說不上來。

        溫?zé)o恙剪了頭發(fā)，利落短發(fā)側(cè)耳，似是標(biāo)志著青春的美好氣息。

        他慢慢張開雙臂。

        陳新蕪像是意識到了什么，跑過去，想要抓住溫?zé)o恙。

        少年攜陽而來，隨風(fēng)而去。

        少年消失在她的視野，代替的是蔚藍天空，接著是縮小很多倍的跟她們穿著同樣校服的人，分不清是男是女。

        “溫?zé)o恙！”陳新蕪跑過去，可是徒勞無功，她的手懸在空中，絕望的喊著。那個笑起來非常好看的少年，給了她一個笑容。世間僅有，永生難忘。

        他真的很累了，需要休息了。

        陳新蕪絕望地想著。

        眼淚無聲滑落，眼淚落下的瞬間，她和溫?zé)o恙的青春，徹底結(jié)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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