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新蕪醒來的時候是在高鐵上。

        她抬起頭，摸了摸自己臉，濕漉漉的，全是淚水。

        那一年溫?zé)o恙跳樓后，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直到陶成新帶著五十多份畫紙到班上，按照上面的名字，一一發(fā)給他們。

        全是q版的他們，還有橡皮章。

        署名：yong。

        發(fā)完，陶成新才說：“這是溫?zé)o恙給你們的畢業(yè)禮物。他說……很抱歉，給了你們很多不好的印象，祝你們，前程似錦。”

        陳新蕪捏著橡皮章，眼淚一點都不聽話。

        是她沒有保護(hù)好溫?zé)o恙。

        全班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是死一般的寂靜。

        誰都沒有再見過溫?zé)o恙，聽陶成新說，溫?zé)o恙已經(jīng)離開空山了。

        后來高中畢業(yè)，李睿，陳新蕪也都離開了空山市。

        現(xiàn)在，李睿因為一些私人原因，要回空山市辦事，后來就一直留在了空山。

        雖然一直和李睿保持聯(lián)系，誰都很少提溫?zé)o恙。

        陳新蕪掏出紙巾，擦了擦眼淚，手機(jī)收到了一條短信，是李睿發(fā)過來的。

        因為高鐵上網(wǎng)絡(luò)不好，所以他們心照不宣地發(fā)著短信：“你在哪？”

        “高鐵上。”

        “注意安全。快到的時候給我電話，我去接你。”

        “嗯。”

        高鐵行駛了十個小時，陳新蕪終于回到了空山。

        時間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了，李睿來接她。

        這些年，李睿也變了很多，摘掉了原本的黑框眼鏡，換成了金絲邊眼鏡，衣服搭配也有很大變化。

        李睿本就好看，在學(xué)生時代太過平平無奇，以至于根本沒人發(fā)現(xiàn)。

        李睿熟稔地接過陳新蕪的行李箱，問她：“你要回家嗎？”

        陳新蕪答非所問：“溫?zé)o恙在哪？”

        “……”李睿有些無語，只要是遇上溫?zé)o恙，陳新蕪就變了一個人。

        “他在空山市第一中學(xué)當(dāng)美術(shù)老師。”李睿說。

        這些年，陳新蕪有關(guān)注畫家“yong”，雖說yong已經(jīng)淡出大眾視野，但是偶爾也會在社交軟件上發(fā)發(fā)自己畫，但是也僅此而已。

        “李睿。”陳新蕪閉上眼睛，“我做夢，都是溫?zé)o恙跳樓的模樣。”

        李睿頓了頓：“……我知道。”說著，拍了拍陳新蕪的肩膀。

        他懂的。

        那年，陳新蕪目睹了溫?zé)o恙跳樓，留下了心理創(chuàng)傷。換做是誰，都無法接受。

        哪怕是高三，陳新蕪也請了一個月的假，卷子什么的都是李睿帶回去給她做的。

        李睿大概是忘不了那段時間的陳新蕪了。

        暴瘦，不說話，視力也大幅度下降……到現(xiàn)在都不得不戴眼鏡，不吃飯，一個人坐著發(fā)呆。

        那時候不知一個人認(rèn)為，陳新蕪也病了。

        和溫?zé)o恙一樣的病。

        好在一個月后陳新蕪重新去上課，照樣嘻嘻哈哈，才讓人打消了顧慮。

        陳新蕪摘下眼鏡，擦了擦眼鏡，說：“同學(xué)會聯(lián)系上溫?zé)o恙了嗎？”

        “嗯。”作為班長，李睿的任務(wù)就是聯(lián)系每一個同學(xué)來參加同學(xué)聚會。

        “但是……”李睿頓了頓，“他拒絕了。”

        誰也不知道那一年，發(fā)生了什么，讓他那么抗拒。

        對于這個答案，陳新蕪并不意外。

        畢竟溫?zé)o恙已經(jīng)不記得他們了，也不知道拿著畫和名字，他是怎么搞出來的。

        陳新蕪沒有直接回家。找了家酒店就住了下來，李睿送她去的，住房的時候，前臺還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謝謝你李睿。”陳新蕪說，“你先回去吧，很晚了。”

        “好。”李睿沒有拒絕，他們青梅竹馬，沒有誰比他更加了解陳新蕪，“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畢竟你剛回空山，很多東西都不熟。”

        “嗯。”陳新蕪擺了擺手，“再見。”

        “再見。”

        目送李睿離開，陳新蕪才去了這個房間。

        她洗了個澡，在睡覺之前，她打開了一個網(wǎng)頁。這個網(wǎng)頁是她偶然發(fā)現(xiàn)的，是一個交友的網(wǎng)站，這是一個非常古老的網(wǎng)頁，已經(jīng)很少有人發(fā)帖了，除了一個叫“溫?fù)P”的網(wǎng)友。

        他經(jīng)常更一些自己的日常，但是也猜不出來他到底是做什么，家居何地。

        最新一條帖子是：“我真的忘了很多事情，那么有些事情，我要不要去證實？”

        陳新蕪敲擊著鍵盤，說：“去吧，這樣才不會后悔。”

        回復(fù)完，確定沒有什么新帖子之后。陳新蕪合上了電腦，躺在床上，想起了溫?zé)o恙。

        溫?zé)o恙并沒有死，當(dāng)時有老師報了警，救護(hù)車來得及時，他搶救了過來。

        可是也從那個時候開始，再沒有人知道溫?zé)o恙的消息，班群早就退了，他的賬號則設(shè)置著不允許任何人添加好友。

        這就意味著，沒有任何人能夠知道溫?zé)o恙的情況。

        陳新蕪醒來的時候，是早上七點。

        她早早梳妝打扮，很久沒回來了，她想回我。空山一中看看，說不定……能夠偶遇溫?zé)o恙。

        門衛(wèi)并沒有為難她，聽到她說自己是校友，讓她登記完就可以進(jìn)去了。

        她去的時候還是上課時間。

        她走在操場上，四周一切都很安靜，偶爾會從教學(xué)樓傳來讀書聲。

        陳新蕪站在操場上，隱約想起，有一次溫?zé)o恙不會廣播體操，而被群嘲，她便擋了上去。

        想到這里，陳新蕪笑了笑。

        歲月早已不再，失去的，也不會重來。

        陳新蕪走了一段，就看到一個老師帶著學(xué)生寫生。

        陳新蕪走過去，附身看了看離她最近的學(xué)生的畫，很明顯，這是風(fēng)景畫。

        溫?zé)o恙啊……陳新蕪想到她粘好的那幅風(fēng)景畫，雖然沒有任何的色彩，但是在陳新蕪看來，還是非常非常的好看。不是因為他出于溫?zé)o恙也就是知名畫手yong，只是因為他單純地好看。

        陳新蕪?fù)Ｏ履_步。

        那個老師低著頭，指導(dǎo)學(xué)生勾勒線條，陽光正好，照在他的側(cè)臉上，他的笑容溫柔明亮，如八年前一般。他的眼神很溫和，和八年前那個冷漠沒有光的眼神是完全不一樣的。

        老師像是察覺到陳新蕪的目光一樣，抬起頭，看向了陳新蕪的方向。

        陳新蕪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她以為是眼鏡沾了灰，拿下來準(zhǔn)備擦干凈，眼鏡卻突然滴到鏡片上，留下一顆水珠。

        她仰頭，吸了吸鼻子，想要把眼淚收回去。

        她很想抱緊他，對他說：“溫?zé)o恙，我好想你。我想你好，我想你到底過得怎么樣，我真的非常非常想你……”

        溫?zé)o恙走過去，遞了一張紙巾給她。

        “謝謝。”再出聲時，聲音已沙啞破碎不成句。

        “我記得你。”溫?zé)o恙一把將她擁入懷中：“陳新蕪，我記得你。”

        我忘了全世界，也不會忘記你。

        你是我的光。

        是我灰敗不堪的青春時代唯一的光。

        你曾說，溫?zé)o恙，好好活著。我不單要帶你看星光，我還要帶你看煙火……

        可是你知道嗎，你就是我的星光。有你的地方，就有煙火。

        “所以我活下來了，陳新蕪。”

        陳新蕪抽噎著，溫?zé)o恙拍了拍她的背：“別哭了，陳新蕪。”

        兩個人全然忘記了這是什么場合。

        有學(xué)生停下畫筆，看著陳新蕪問：“溫老師，這是你女朋友嗎？”

        溫?zé)o恙松開了陳新蕪，伸手擦了擦她的眼淚，握緊了他的手，然后才回答學(xué)生的問題：“不是。”像是故意一般，他頓了頓，接上：“我正在追她。她以前也是空山一中的學(xué)生，是你們的學(xué)姐。”

        “哦……”有學(xué)生率先出聲：“學(xué)姐，你答應(yīng)我們溫老師吧，我們老師可溫柔了，畫畫也可厲害了。”

        “認(rèn)真畫畫。”溫?zé)o恙的聲音明朗，話是狠了，卻沒有一點懲罰的意味，“小心我讓你期末不及格。”

        “老師，別這樣啊……”

        陳新蕪看著溫?zé)o恙，實在是不得不感慨，溫?zé)o恙變了。

        他不再是以前與病魔糾纏，一點都不快樂的溫?zé)o恙了。

        直到下課，兩個人才有重新說話的機(jī)會。

        “真沒想到你回來當(dāng)老師了。”這時候陳新蕪已經(jīng)停止了哭泣，可是聲音還是有些沙啞。

        溫?zé)o恙給了她一瓶水，說：“人啊，終究是變了。”

        八年之久，滄海一粟。

        “陶老師去年退休了。”溫?zé)o恙說。這么多年，他還是很感激陶成新的，陶成新對他非常照顧，對他很好。雖說他和溫馨都是他的學(xué)生，可是某種程度來說，他對溫?zé)o恙更加上心。

        “你……這么久以來，你去了哪里？”陳新蕪問。

        溫?zé)o恙回答說：“我回了老家，照顧我的繼母和妹妹？”

        “妹妹？”

        溫?zé)o恙點了點頭：“那時候我被姐夫接回家，我已經(jīng)發(fā)展成重度抑郁，還有些精神失常，于是不得不做了mect。”

        那年發(fā)生了什么，溫?zé)o恙還是只字不提。

        “mect會損傷記憶，是下下之舉，我第一次做完醒過來的時候，我都記不得姐姐跟姐夫。后來我斷斷續(xù)續(xù)續(xù)做了很多次，老家也沒有回。”溫?zé)o恙看著她，笑的明亮，像是在說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

        “我那時候，真的忘記了很多人。可是我獨獨記得你，陳新蕪。”說到這里，溫?zé)o恙略感抱歉，“mect的后遺癥還在，我已經(jīng)記不得我回學(xué)校之后有沒有對你說過什么話，做過什么事了。”

        陳新蕪喝了口水，嘗試著問：“你還記得沈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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