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病啦？”

        “可不是嘛，病來如山倒，都病好久了！”

        “啊！病那么久沒有御醫看嗎？”

        “御醫一個個消息比誰都要精通，看局勢不對的時候早跑了，這皇城內哪里還有御醫……”

        每日午后，那兩個宮婢就會在石桌旁，一邊搗衣，一邊眉飛色舞地講著小道消息，華翎搓著手中的衣物，聽得饒有興趣。

        一雙布鞋忽然出現在她的視線里，緊接著而來的是撲鼻的甜膩桂花頭油味。

        來人在她面前站立一會兒，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華翎看著她的背影，略微思索，還是放下手中之物，向著她的方向走去。

        華翎走到一處荒棄的屋子前，掖庭內沒有住人的屋子基本上都垮了房梁，屋頂蓋處缺了一角，墻面裂了一道大口子，華翎向后撤了兩大步，得離它遠點，以免倒了誤傷。

        “你為什么要幫她？”

        來人突然出聲，饒是華翎有心里準備也被嚇了一跳。

        “她是大周的人，每日都在掖庭欺負燕人，你為什么要幫她？”

        來人情緒激動，正是那日值夜的宮婢之一——蕓香。

        “你是說，玉練？”這個名字一出口，華翎清楚地看見她的臉上閃過一絲恨意。

        蕓香聽見那個名字，走上前來，咬牙不解道：“你也是燕人，她也欺負你了，你為什么要替她求情？”

        待她走近，那桂花香味越濃，華翎被熏得皺起小臉，捏著鼻子又往后撤了兩步。

        “她受了二十仗，現在跛了腿，傷好之后得呆在掖庭洗一輩子的衣裳，不比死了好？”華翎無辜眨眼，“況且，那衣裳也不是她剪的，不是嗎？”

        蕓香聞言一愣，僵硬地轉動眼珠，努力地牽起唇角。

        “你在說什么…我不是很明白……”

        華翎站在她兩尺外，上下仔細地打量她，視線從上往下掃，最后停在她梳得整齊不留一絲碎發的發髻上，贊賞道：“你發髻梳得很好。”

        “什么……”

        蕓香一時不能理解她的意思，眼神空洞地望著她。

        “唯一的缺點就是桂花頭油用得量太多了。”

        華翎對著她敷衍一笑，迫切地轉身離開，不知道那兩個小宮婢八卦聊完沒有，她得趕回去繼續聽聽，不然要接不上上一段了！

        待她走后，蕓香才突然意識到華翎的意思，她將袖口抬起，放在鼻尖猛地一嗅，她聞到的只是桂花的淡淡香味。

        “蕓香姐姐，你怎么在這里呀，云芳姑姑叫大家到浣衣院去一下。”

        “春兒，你怎么知道我在這的？”

        “蕓香姐姐的頭油太香了，隔老遠就能聞著，那日我與姐姐同處一榻，到現在那件衣衫上還有桂花味呢！”她低頭輕笑，“姐姐手真巧，聽說是撿的桂花花瓣自己做的。”

        “是呀……”蕓香臉色僵硬，她怎么忘記了一句話，久而不聞其香，聞久了這頭油，竟然不覺得它的味兒膩香撲鼻了。

        華翎返回浣衣院，被眼前的場景震驚了雙眼。

        只見掖庭內所有宮婢，全部停了手中活計，整整齊齊地站在院中央，低垂著頭。

        最前方周威正一臉愁苦地對云芳姑姑說著什么，華翎聽不清他們的談話內容，只能順水推舟閃進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學著她們低著頭。

        “看來這次太子殿下是沒有帶侍女來大燕！要不怎么會來這兒選人呢？”

        “你笨啊，行軍打仗，帶什么侍女！”

        真是無巧不成書，華翎旁邊站著的，就是剛剛搗衣時，交耳聊天的兩個小宮婢。

        “你們說的太子殿下到這兒來選什么人啊？”

        兩個小宮婢扭頭看向她，壓低聲音為她解釋：“太子殿下現在生病了，行軍打仗的人怎么會照顧人，周將軍愁得在為殿下選貼身侍女呢！”

        選侍女！

        華翎聽見這三個字，把埋得本來就低的頭又往下埋了幾度。

        其中一個宮婢看見她的動作，寬慰道：“你可別擔心，選不到你頭上去的，照顧太子殿下，怎么著也得找個容色絕漣的，我看以前尚食局的娉芙就不錯。”

        “我覺得尚服局的秋白好看……”

        “娉芙好看！”

        “秋白好看！”

        ……

        “她們現在都在掖庭嗎？”華翎夾在她們中間，顫顫巍巍地問道。

        “當然，皇城六宮活著的宮婢，都在掖庭浣衣。”

        華翎頓舒一口氣，有貌美的宮婢，就不差她什么事兒了，而且她是燕人，總不可能招一個燕人……

        “昭昭呢？昭昭還沒回來嗎？”

        華翎的笑僵在臉上。

        云芳姑姑還在喚著，周威掃過一個個宮婢的臉，沒有一個是他想要的。

        “周將軍，這里面沒有昭昭，估計是還在來的路上。”她一臉為難，“要不，你再看看，這兒這么多宮婢，不一定非要一個昭昭啊！”

        對啊！對啊！干嘛非得為難我！華翎欲哭無淚！

        “又不是我非得要，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的關系，殿下都親自招過她……”

        “將軍！”

        周威疑惑地看向她，云芳對著他使了個眼色：“女娃娃的名聲，將軍聲音可得小些……”

        周威轉頭，就看見埋首的宮婢們不知何時已經將頭抬起，一個個聽得津津有味的，看見他的臉立馬又將頭埋下。

        周威一臉尷尬，依著云芳的意思，降低了音量。

        “唉！我們為臣子的，殿下心情好了，這病就好了，你是不知道，我這幾日過得是什么日子，他生病了，苦的是我，白日里我要練兵，夜里還要照顧病患，我簡直分身乏術，為了殿下，我都瘦了一圈……

        說著說著，他那八字胡一抖一抖的，抽噎了鼻子。

        “罷了，娉芙，去看昭昭來了沒有。”

        “是。”

        華翎往邊角處縮了縮身子。

        “你不是就叫昭昭嗎？”

        那兩個宮婢忽地想起什么，指著華翎道：“對了，我記起來了，你之前與我搭過話，你說你叫昭昭！”

        “后邊在吵什么！”

        含章殿忙得人仰馬翻，好不容易這里可以清凈清凈，沒想到三刻鐘沒到，又吵了起來。

        “后面的，給我出來！”

        不愧是戰場殺敵的戰士，戾氣一出，連一旁的云芳姑姑都不敢輕易答話。

        華翎還在想怎么躲過去，就被身旁兩人給賣了。

        “將軍饒命，是昭昭站在旁邊，我們告訴她將軍在找她呢！”

        華翎在心里譴責了她們好幾次，最后勾起假笑走了出去。

        “將軍是在找奴婢嗎？”

        周威簡直像是尋著了救星，迎上前去，吩咐道：“快去收拾你的東西，今日就住進含章殿！”

        華翎端著藥碗踏進含章殿的時候，還沒回過神來，據周將軍的描述，顧泱已經昏迷兩天兩夜了，沒想到他這次病得這樣重。

        當華翎看見床榻上的人的時候，又覺得，搞得這樣嚴重，其實也很正常。

        只見顧泱滿頭冷汗地躺在榻上，眸子緊閉，薄唇因為長期缺水，泛起了死皮，連往日里烏黑的長發，現在都沒了光澤。

        下巴處的被褥褐色一片，倒像是喂藥時喂不進去，吐了一身。

        華翎將藥碗放置在圓桌上，上前去摸了一把，居然還是濕的！

        被子倒是緊緊裹在身上，不讓一絲兒冷氣鉆進去，只是那雙腳，卻被人忽略在被褥外吹著涼風。

        華翎搖了搖頭，這哪像是一國儲君，怎么看怎么像爹不疼娘不愛的小白菜，周將軍真是將人往‘死’里照顧。

        周威進來時就看見華翎站在榻前，滿眼‘心疼’，他不禁低聲寬慰道：“你放心，殿下被我照顧得很好。“

        華翎抽了抽嘴角，又聽他繼續說道：“這藥是我找民間大夫抓的藥，這幾日我都要去軍營，回來時再帶上幾副，殿下這邊就拜托你了。”

        華翎無奈之下只有妥協，她忽然想起什么，問道：“將軍，這幾日怎么不見白公子，他去何處了？”

        “哦，你說白公子啊，殿下安排了點事給他。”他嘆了口氣，“他要是在，這幾日為難的就不會是我了！”

        華翎低頭沉思，上一世的時候，顧泱也是得了風寒，但是也沒拖這么久，而白昃，也沒有去辦過什么事啊？

        床上人的一聲□□，喚回了華翎的思緒，她端藥之際，卻發覺了一絲異樣，將藥碗端至鼻尖，仔細嗅了嗅。

        居然是一盅加熱了的涼茶！

        華翎終于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笑得眼角通紅，笑罷，她對著榻上之人做了個鬼臉。

        “遇見本姑娘，算你命大！”

        華翎還是將那碗涼茶喂了給他，再不喝水，他就不是風寒致死，是被渴死。

        可是臭小子油鹽不進，華翎手都端酸了，也沒有將藥給喂進去，而且還撒了好一些在他的下巴和華翎的手上。

        華翎泄氣，終于使出了最后的辦法，她一把捏住了他的鼻子，看著他喘不上氣張開了嘴，她找準時機就給灌了進去。

        她將碗放回圓桌上，又為他簡單地擦拭了臉，華翎想為他換一床被褥，一掀開，數了數，蓋了有五層之多，怪不得壓得他喘不上氣！

        將露在外面的雙腳攏進被褥里，華翎怕了拍手，夸贊道：“不愧是大燕最聰明的姑娘，不僅話本寫得好，照顧人也真有一套！”

        她又看了一眼榻上焉氣兒的顧泱，癟癟嘴：“明明都答應卻扇姐姐不去的，為你再跑一次御醫署，臭小子，你燒高香吧！”

        顧泱冽開一條眼睛縫，剛好看見少女離開的背影，他內心失笑，怎的，居然又夢見了嗎？

        不對，他覺得他身上的重量比起之前有減輕，連腳也沒有了涼意。

        他細細一想，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周威，總算做了件人事兒，可以…考略從…輕…發落…

        華翎撿了藥回來時，顧泱又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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