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奶奶，你要我怎么說你才同意去！”

        周威看著在一旁閉口不言，默默浣衣的女子，內心如蟻在爬，只能拉下老臉，提著笑繼續哄道：“你看呀，做殿下侍女有什么不好。”

        他指了指四周破敗的房梁，眼神落在那長滿青苔的石階上，搖了搖頭道：“這破房子有什么住頭，比我那漏風的軍帳還不如，你去做殿下的侍女，就住在含章殿偏殿，那里可是被李載醇搜羅了不少奇珍，殿下隨意賞你幾件，你這輩子不就發達了嗎！”

        “不喜歡。”

        聲音冷冷淡淡。

        “不喜歡沒關系啊！”周威聽見她開口，趕忙蹲下身，拍拍胸口，“你喜歡什么，只要在我能力范圍內的，本將軍都可以為你找到。”

        華翎慢慢抬起眼，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樣，自信地八字胡上翹，她在心底翻了個白眼，一字一句道：“我-什-么-都-不-喜-歡。”

        周威終于泄氣，指著她氣得說不出話來：“好！好！好！”

        “不過，你答應我三個條件，我就答應你。”

        峰回路轉，周威都被她唬怕了，捻著胡子斜眼瞪她：“什么條件？”

        “第一，殿下下令，燕女每日分配的衣物是其她人的兩倍之多，任務沒完成不許休息，這條規定不公平，將軍得給我廢掉。”

        周威停了摸胡子的手，猶豫再三開口：“這…”

        華翎不等他回答，繼續說道：“第二，周女常常瞧不起燕女，將燕女趕至掖庭最角落處，那里房梁破損，墻壁皸裂，還有蛇鼠出沒…”

        華翎看了一眼一臉為難的周威，道：“燕女住所得和周女一樣，最起碼，得保證住所離浣洗院的距離和周女是一樣的。”

        “第三！”

        華翎正視著他，看著他飄忽的眼神不敢直視她，堅定道：“將軍得幫我去請城東的宋大夫，我這有一個病人，需要他醫治。”

        周威正了神色，略微思考答道：“恕我不能答應你，大燕對不起大周，我當然不能對不起為國奮戰的將士，而去對一眾燕人和顏悅色。”

        “那我呢？將軍不是，也不討厭我嗎？”

        周威背脊挺直，沖著她搖搖頭：“昭昭姑娘，你與她們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是多了一只眼睛，還是多了一只耳朵？”華翎終于放下了手中的衣物，站到他的面前，“將軍都沒有和她們接觸過，怎能有此偏見？”

        “我承認大燕當年犯了錯誤，但是陛下已經盡力在彌補，參與當年之事的佞臣都被陛下處置了”華翎眸光暗了暗，“燕人是有錯，但是希望將軍，不要對所有的大燕人存在偏見。”

        “姑娘說錯了，還有一人沒被處置。”周威深深地看著她，語氣沉沉，“大燕的護國公主，李載儼包庇胞妹，她還沒死，大周絕不絕恨！”

        華翎看著他含恨的雙眼，張了張口卻是無言。

        “既然如此，那請你把所有的恨轉移到景儀公主身上吧，剝皮抽骨，飲血鞭尸都可以。”華翎牽強地笑了笑，“這些伺候人的宮婢，還請將軍網開一面。”

        周威看見她垂在身側，搓得泛紅的手，其她宮婢因為自己分配的衣物太多，浣衣都不大上心，大多都是打濕，再隨意捶打兩下，就算是完成，只有她，將衣襟袖口反復搓洗。

        虔誠地像是在贖罪，周威被自己這個想法驚了一跳。

        他沉默半晌，才道：“我可以告訴云芳，讓燕女們住得好點，最起碼保證沒有蛇鼠，也可以為你去城南請大夫，只是這三軍戰士衣物的分配問題，你得自己去和殿下說。”

        含章殿內

        顧泱冷眼看著一旁顫顫巍巍的小內侍，那手里端的仿佛不是茶，是燒著火的太陽。

        “沒吃飯？”

        喜玉弓俯著身子，不敢抬頭，磕磕絆絆地回答：“回…回殿下…吃…吃了…”

        “吃了？”顧泱譏笑，“既是吃了，怎么像是被人吸了魂似的沒勁兒！”

        “殿下贖罪。”喜玉趕忙下跪求饒，豆大的汗珠順著額角往下流，他也不敢擦拭，內心默默祈求佛祖能讓自己逃過一劫。

        顧泱看著他那膽小的模樣，不知覺便問出了口。

        “可是燕人？”

        冰冷生硬的聲音傳來，喜玉疑惑，不知為何會那么問，卻還是恭敬回道：“回殿下，奴才是大周的人。”末了又補充一句，“景豐帝瞧不起大周，皇城的內侍，都是周人，他嫌大周之人污穢，便不許周人進入后宮。”

        “燕人，周人。”

        喜玉正琢磨著這詞面的意思，就聽一聲拍桌巨響，他的身子隨著這聲巨響顫了身子，下意識地抬頭去看，顧泱眼底的怒與恨驚地他往后一偏，手上的茶就被他弄灑一地。

        他恐懼地瞪大眼睛，就聽上首壓抑著怒火的聲音傳來。

        “給孤滾！”

        他馬不停蹄地收拾了地面便退出，唯恐自己慢了半步被拉出去砍頭。

        華翎來時就看見一個小太監神色惶惶從含章殿出來，離得遠了才敢抬手擦拭頭上的冷汗，她握緊了手里的盞托，硬著頭皮走進去。

        一只毛筆向她扔來，她閃身避過，抬頭就看見他震驚的眼神，她撇了一眼地上摔斷了的毛筆，擰眉看向他。

        他強壯鎮定地解釋：“孤以為是那個內侍。”

        華翎內心訝異，這算是他的解釋？

        “孤沒看見你。”他坐在書案后，拿起那本放在一旁卻沒有打開過的書假意地看著，那雙眼卻暗戳戳地瞄著華翎。

        華翎嘆了口氣，入內放下手中盞托，又轉身撿起那只斷了的毛筆。

        “青陽白玉雕花毛筆重金難求，殿下怎得摔了它？”她撫摸著雕花筆干，可惜道：“就這一只毛筆，不知能換多少普通的羊毫毛筆，也不知能讓多少寒門書生如愿…”

        “難道說他們沒有高中，就把怨恨怪于沒有銀兩買好的毛筆上嗎？”顧泱放下書，看向她手中的斷筆，“心中若想要念書，又怎么會沒有筆，腦海中若是有思想，又怎么會不高中。”

        他語詞強硬，華翎無法反駁，她走上前將斷筆遞給他，輕聲說道：“殿下又何必以偏概全，總有因為種種原因……”

        顧泱一把收過她手中的斷筆，嗤笑說道：“種種原因不是借口，孤只看結果。”

        華翎聞言眸光一暗，面色僵硬，她牽強地扯了扯嘴角。

        “你到孤這里來干什么？”

        顧泱目不斜視地盯著手里的書，見她立在這里半晌不說話，開口詢問道。

        華翎收回了思緒，端起一旁盞托上放置的茶，笑了笑道：“奴婢忘了和殿下說了，周將軍到掖庭給殿下挑選貼身侍女，服侍殿下直至王軍班師回朝，奴婢是來給殿下送茶的。”

        顧泱冷哼：“孤會要一個燕女為貼身侍女，不怕被她捅成篩子？”

        華翎將茶遞上前去，道：“殿下多慮了，若是不愿，奴婢這就去回稟了周將軍，仍回掖庭，做一個浣衣宮婢。”

        華翎將茶放置書桌上，俯身一禮便要下退，被他喚住：“你若是走了，燕女就更加不可能休息了。”

        華翎一震，轉而瞪大了雙眼：“殿下能知道奴婢與周將軍說了什么？”

        顧泱語氣淡淡，只聚精會神地看著手里的書：“孤猜到了，而且孤還猜到了周威他沒同意。”

        華翎氣得牙癢，恨恨地盯住他：“殿下要怎樣才能同意。”

        顧泱垂眼仔細冥想：“你待在孤身邊做侍女，向孤證明，這燕女并不是個個都像李華翎那般狡猾毒辣，孤就能將周女與燕女一視同仁。”

        華翎一臉凝重：“殿下此言不虛？”

        顧泱終于放下手里的書，抬頭望向她：“天地為證，此言不虛。”

        華翎心想，反正離他班師回朝最多還有一個月，這次她不會使計跟著他們回大周，就不會被毒死在半道上，她只需再忍一個月……

        “茶太涼，換一杯。”

        “什么……”

        華翎還未回神，就見顧泱眼神示意著書案上的茶杯，她內心譴責了他一通，從新去換了一壺茶回來。

        “味太淡，換。”

        ……

        “味太濃，換。”

        ……

        “水太燙，換。”

        ……

        華翎今日回到住所的時候，已經累得直不起腰，她今日不知道換了多少次茶，現在手臂已經酸到抬不起來。

        該死的顧泱，存心折騰她，什么喝茶，分明是對她的報復，什么看書，明明一頁也沒翻動過！

        華翎越想越氣，使勁錘打了被褥幾下泄憤。

        她躺在床榻上環顧四周，這里倒是比掖庭好，沒有長滿青苔的地面，也沒有合不上的窗戶，更沒有潮濕的被褥。

        這里是一個貼身侍女住的屋子，沒想到自己居然成了顧泱的侍女，若是被他發現身份，估計是不止一杯毒酒了……

        咚咚咚—

        華翎一臉疑惑地看向門處，夜深了是誰會來找她。

        她上前去開門，看見來人愣了一愣，直到來人向她打著招呼，才回過神來。

        “昭昭姐姐今日幸苦了！”

        來人正是今日被罵出含章殿的小太監，喜玉。

        “你明明比我年長，怎么叫我姐姐？”

        喜玉笑了笑：“當然是殿下面前誰臉紅誰是姐姐啊！”

        “殿下近來可是連連發脾氣，姐姐一來他脾氣就好了，剛剛我還見他朝御花園南邊去了。”

        華翎內心一震，上前握住他的肩：“御花園南邊，你看清了嗎？”

        “當然，我還反復確認過，殿下今日又沒換過衣衫……唉…姐姐…！”

        華翎未等他說完便追了出去，她焦急地往御花園南邊趕去。

        南邊宮殿眾多，其中就有她的昭陽殿，宮殿倒沒什么稀奇的，只是她依稀記得，在畫軸里有一幅畫像，畫的具體內容她已經記不清。

        就不知畫的是皇兄，還是云珠，或者…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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