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小徑荒幽,華翎專挑著偏僻小道往昭陽殿趕,內心暗暗著急。
那畫被放在書案旁的畫簍里很久了,久到她快忘了它的存在,若是被顧泱發現,別說是那杯毒酒了,就像被玉練說的五馬分尸都有可能!
她思及此,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站在殿外看昭陽殿,它還是如以往一樣,宮殿巍峨高聳,小軒窗大開,仿佛殿內隨時都會有小宮婢進出,只是內里卻被大周的將士翻找得不成模樣。
華翎看著腳下摔碎的絳紅朱砂雙喜瓶,這是阿兄送給她的生辰禮,越往里走,越是凌亂。
華翎啞言,伸手撫上腰間的宮牌,摩挲著上面的字跡。
“幸好,他們來的時候以為我跑了,趕著去追捕,只在這里發泄一通。”她澀然一笑,“若是將你弄壞了,阿兄不知會如何惱我。”
她害怕地上的碎片劃破衣衫,提著裙擺快步走至書案旁,畫簍被人踢進了書案底,里面的東西撒了一地,華翎松了口氣,好在沒有被人發現。
她也不嫌臟,趴伏在地上將那副畫給撿了出來,拍了拍上面的灰,便準備離開。
在經過紫竹屏風時,卻停了腳步。
在屏風角落處,躺著一本書,書的封面已經微微卷邊,上面的字跡也有一點褪色,華翎忽然就移不開眼了,那本書自己曾經拜讀過無數次,曾經驚嘆,要如何驚才艷艷的少年郎,才能寫出此等文章,她小跑上前將它撿起,也不嫌棄它落滿了灰,和畫卷一起抱在懷中。
她轉身,正準備原路返回,卻突然聽見身后殿門大開的聲音,她一閃身,就躲進了屏風一側,依托著前方的紗幔與梁柱隱藏自己的身體。
顧泱邁進殿內,看著這凌亂無序的地面,頓時就想轉身離開,不過為了心中的疑惑,一頓糾結后,還是選擇留下來。
華翎看著他逆關站在殿門口,對著屋內掃視,她抱緊懷中的畫和書,往后縮了縮身子。
顧泱一臉嫌棄,撿著空地走進來,生怕地上的垃圾弄臟自己的腳。
當他走至那張榆木瑪瑙紅玉書案旁,看著上面積了灰的書本后,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嘴角。
李華翎以往寫得話本子他看不懂,但是這桌上擺的東西,他卻是看懂了。
空紙上畫著一個男人,倒也不能說是男人,是一個面白無須的太監,心寬體胖,那肥肉都快要溢出紙張,顧泱覺得惡心,往后撤了一步。
那太監跪在地上,擠滿肥肉的臉對著面前一只穿著龍袍的山豬諂媚地笑著。
右下首題了幾句小字,顧泱拿眼去看,其它字都不認識,只有那方劑二字,讓他腦袋嗡嗡直響。
他不免好奇,據他在白昃那里得知,這方劑雖說是個太監,卻也是大燕赫赫有名的大奸臣,在李載醇在世時曾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聯合前朝甚至敢對當時的景豐帝施壓,燒殺搶掠無所不作,不僅如此,還學著后宮嬪妃收養子養女,養子養女們也亂用職權,所以民間常說,景豐帝在位的十年,燕國猶如烈獄。
這方劑到底是有多奸惡,才讓一國公主不僅要處死他,還要將他寫在話本里被人恥笑。
華翎縮在梁柱后,隱在屏風的陰影里,看著站在書案旁一會擰眉,一會譏笑的人,內心焦急,不知他看見什么了,她剛才瞄了一眼,也沒什么可疑的啊!
她屏住呼吸往前偏了身子想看仔細些,不妨腳踩上了一塊瓷器碎片,清脆的玉器碎裂聲響在幽靜的殿內,緊隨其后是從前方飛來的一只毛筆,擦著華翎的臉劃過,力道之大,徑直穿破了身后的屏風,她捂住臉側,震驚地扭頭。
“出來。”顧泱冷然的聲音響起,猶如地府批命的判官,“如果不想死的話。”
華翎壓制住自己狂跳不止的心,在他冷冽的目光中,緩緩從陰影里出來。
待看見是她,顧泱更加沉了臉,那雙眸子如鉅,死死盯住她。
華翎在他的目光下竟覺得抬眼都困難,向前走了兩步,顧念著暗處的畫卷,便停了腳步。
“你最好有個合理的解釋,不然,”顧泱看著面前不發一言的人,瞇了眼,“燕人多是陰險狡詐,孤不得不懷疑,你究竟是貴妃養女,還是……”
“奴婢是來尋東西的。”不待他說完,華翎抬頭目光灼灼地盯著他,解釋道,“奴婢有重要的東西放置在了昭陽殿,做了殿下的侍女,便可隨意出入六宮,奴婢舍不得它在此處遭罪,特意來尋它回去。”
她抬起頭,顧泱便看清了她慘白的臉,定是被自己給嚇著了,顯得臉側的紅痕更加明顯,破壞了那份皎月盈光之美。
“就是你懷中之物?”他嘲諷道,向前伸出手,“給孤。”
華翎扭捏著,握緊了手中的書本,對著他搖了搖頭。
顧泱一瞬間暗了眸,寒著臉厲聲重復道:“孤說,給—孤!”
華翎直視著他暗黑的眸子,里面似乎有種情緒即將噴涌而出,卻被他死死抑制住,她在他森寒的目光下,再一次搖了搖頭。
“殿下看見了,要不開心……”
“孤現在就很生氣!”顧泱寒著臉上前一把搶過,華翎抬手欲搶,卻被他反手抵在梁柱上。
高大的陰影籠罩在上方,華翎抬頭就能看見他的臉,鼻尖涌入一股熟悉的烏沉香味,沒了藥味夾雜,沉香木的香味越濃,她往后閃躲,無奈身后就是梁柱,她只能任沉香香味將她侵噬。
“孤偏要看看,是什么東西如此得你歡心,居然能違背孤的命令。”顧泱將那書本抖開,不過兩眼便被他拋至一側,華翎顧不上其它,費勁推開他從地上撿起來,上下四處檢查,心疼地拍了拍灰。
“原來你所珍視的,是白昃的《天地論》。”華翎微愣了身子,僵硬答道:“是啊,這本是真跡,自白公子父親逝世后,便再沒有心境能寫出這樣的文章,如此寶物,當是千金不換。”
顧泱看著她那重視的模樣,內心依然沒有覺得痛快多少,諷刺道:“燕人荒淫無道,貴妃大你不過七歲,便能以命理相配收你為養女,宮中太監對食泛濫,景豐帝強搶臣媳,如此有違倫理的國都,竟然還會有人讀圣賢之書。”
“殿下,你說的那些情況在陛下登基之時便沒了,景儀帝肅四野,雖不能挽救燕國將傾的命運,但是為朝為民未曾有過半點私心。”
華翎想到兄長,不禁熱淚盈框:“他登基三年,從未對不起燕國臣民,他廢除后宮選秀制度,身側只有貴妃一人……”
“貴妃?”顧泱古怪地笑道:“據說是微服私訪時碰巧遇見的民間女子,據說是個周女,也據說兩人情投意合意和。”
華翎看著他的笑,忽然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她不由得抱緊懷中的書本,希望從中能得到一些支撐。
“家養的貓兒,放出去幾天便不認主了。”顧泱冷眼看著她護書的動作,無意識地捏緊了身側的手:“你說這不聽話的貓,應該怎么懲罰呢?”
“什么……”華翎不明白他的話,下意識地搖頭,顧泱看著她的動作,又想起剛才她違逆他的行為,寒聲道:“將白昃的東西給我,即是大周之物,又怎能交給燕人。”
華翎急了,連聲說道:“這本書寫出來時曾被當時大周的學士大臣批判過,不要了才流傳至大燕,怎的又變成了大周的東西。”
“當時大周將士來搜宮,奴婢就不信他們沒看見這本書,這書上還有他們的腳印,當時不要,怎么這時又要強取。”
顧泱聽得她的話,更覺怒火中燒,偏偏他卻無法反駁,以闕尚書為首的那批大臣迂腐,白昃不得已才放棄了這篇文章,當時他可惜了很久,卻沒想白昃倒是豁達。
“這本沒了,再寫一本不就是了,有筆在手,還怕寫不出來嗎。”
可惜自老師死后,他便再寫不出如當時心境的文章,所以這一切,都是燕人的過錯。
突然她腰間的宮牌刺了他的眼,那是象征著她燕人身份的宮牌,他忽然就很想捏碎她屬于大燕的一切,讓她承認,燕人就是卑鄙的,低賤的。
“東西給你可以,拿你腰間的宮牌來換。”
他的突然出聲驚到了華翎,她不知道這種無理的要求是什么意思,但看著他認真的表情,她又好像明白了過來,這又是存在于兩國之間的偏見。
“將宮牌給你,也不能阻止我是燕國人啊,這里是我的家鄉,我的親人都在這里,我的好友都在這里,沒有人不愛家鄉的,如果有人反駁,那也是撒謊。”
華翎嘆了一口氣,深深地看著他,在她奕奕的目光下,他忽然覺得手足無措。
“殿下,放下你的成見好嗎,或許你恨李家人,但是這千千萬萬的燕民是無辜的,或許你應該去感受一下插秧的樂趣,播種的喜悅,織布的辛勞,你對他們笑一笑,或許他們會給你一碗涼茶喝。百姓們忙著四季,因為不良的君主已經受苦頗多,又怎么能因為偏見,再次融于水火之中呢,殿下不覺得他們太可憐了嗎?”
顧泱嘴角勾起一抹譏笑,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輕說道:“那就讓李華翎別跑啊,她敢獻上陰謀詭計,就要承受代價,等她死了,孤發誓,這恩怨就一筆勾銷。”
華翎聽得他的聲音,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有些時候看的和聽的,不一定是真的……”
忽得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閉緊雙眼,長呼了口氣,她默默取下腰間的宮牌,在顧泱壓抑的目光遞給他。
“宮牌給殿下吧,奴婢要這本書。”
顧泱看著伸來的手,如玉般的手掌上躺著一塊小巧的宮牌,昭昭二字確實……是刻得極好。
他不止為何還是郁結在心,明明已經讓她交出宮牌,明明已經打碎了這份傲骨!
她的脊梁依舊挺直,說話不卑不亢。
原來打碎了的傲骨,她也能用家鄉的土給和好。
顧泱抽回她手中的宮牌,看也不看她一眼轉身離去。
他今日的解惑,已經解除了。
能有如此傲骨的宮婢,也不怪城破之時自刎在太極殿宮門前的那一片大臣,也不管滿殿的宮婢,竟無一人愿意說出李載儼和李華翎的下落。
待他走后,華翎趕緊跑至梁柱后將那畫卷取出,幸得她一直轉移顧泱的注意力,不然被他發現就麻煩大了。
她展開畫卷一看,頓時覺得自己虧大了。
只見畫卷上的女子明眸皓齒,一襲曳地紫色紗裙,發絲如瀑,正在御花園一角賞花,被人偷畫進畫里。
這女子不是她,是大燕的貴妃娘娘——闕云珠。
下首有一行小字。
贈與阿荇。
原來是阿兄畫的。
早知如此,就讓顧泱看到算了,華翎看向空蕩蕩的腰間,頓時覺得自己虧大了。
只是看著畫上女子,不止怎的又想起顧泱先前說過的話,心里越發覺得慌。
她低聲喃喃,始終不明。
這不聽話的貓兒,究竟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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