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日，儷娘和鄧媛早早便去了周大姐家里。

        周大姐平日里餅子賣不出去，還能繼續做生意，便能猜到她家底其實不薄。并不像傳言中那么慘。

        事實也的確如此，周家的宅院與張捕頭家相隔一條街，都屬于城里的中心位置。

        鄧媛儷娘很容易便找到了，上前一敲門，很快便有個年老的媽媽出來迎她們。

        兩人隨著媽媽，一路走到二進小院，這才見一大一小兩個女孩正在廊下玩耍。稍微大點的女孩，與鄧媛儷娘年歲差不多。此時剛摘了一朵紅花兒，給她妹子簪在頭上�；仡^剛好看見鄧媛儷娘，一時便有些愣住了。

        這時周大姐突然從廚房探出頭來，沖著儷娘鄧媛說道：“你們既然來了，便快些進來�！�

        那廚房不止寬敞明亮，收拾十分干凈利落。里面有一個很大的灶臺，還有各種稀奇的廚具。

        鄧媛甚至看見了樣式很奇特的制餅模具。她心中暗道，周大姐的身份怕是不簡單。

        這時，周大姐又喊她，“面團早已醒發好了，你且過來看看吧。”

        鄧媛連忙幾步上前，打開面盆上面的紗布，果然一股濃濃的酸味撲面而來。而且面團板結，也不夠松弛。

        “你當真能用這塊面團，做出不一樣的好餅來？”周大姐一臉不信地問道。

        鄧媛點了點頭，又動手戳了戳面團：“我盡力而為�！�

        鄧媛說著，便拿出自制的堿水，以及之前讓鄧喜幫她特制的計量勺子。估摸著面團分量往里面加入了相應比例的堿水。

        周大姐瞪眼看著，心下頗有些不以為然。她母親做面食許多年，從未用過這種玩意，做出的糕餅也十分美味，還帶著濃郁的麥香氣。也正因為母親的好手藝，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愛吃她做的糕餅。哪里又像鄧媛這般，還要加入一些取巧的東西。

        偏偏這時鄧媛已經開始著手重新和面了。

        她本就身量不足，個頭小小，手臂也不長，手掌也是胖胖圓圓的，甚至每根手指都很軟。明顯先天條件不足，根本無法像專業白案廚師那般，五指在面胚中穿梭，隨心所欲地控制掌中面團。

        相反，鄧媛會小心翼翼把面團捧在掌心里，如同握著寶物一般，輕輕撫摸它捶打它。她臉上也是充滿虔誠和期待，甚至還有幾分發自心底的快活。仿佛是等著美味糕餅出鍋的幼童一般。

        周大姐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年少時那人曾經說過，真正的好廚師首先要對食物充滿熱情。

        或許年少時的她，也曾真心喜愛過剛出鍋的糕餅，喜歡過廚房，想要成為一名白案廚師。可這一切都隨著那人的背叛徹底破滅了。

        這段時日，她如同蒙著眼睛的傻瓜一般，沒日沒夜拼命苦練各種白案廚師技藝，從來不敢懈怠偷懶。她打心底認定，練上成千上萬次，總能做到最好。

        她就像走入了一個迷瘴中，卻完全找不到出路。

        與此同時，她夜夜入夢。夢中，她走向巔峰，成了頂有名的白案廚師。在巔峰美食大會上，與那人再次重逢。她憑借精湛的白案廚藝，親手擊敗他�？粗�他從高處跌落，受人唾棄嗤笑，罵他不長眼，受到了報應。

        她將取而代之，并且一手奪走他的全部。會把他的第二任妻子，以及新生下來的雜種兒子統統趕出去。就像他曾經冷漠地對待她們那般。

        夢中有多榮耀輝煌，現實便有多落魄慘淡。

        自打母親生病后，再也無人指導她廚藝。周大姐嘗試著自己挑著擔子，出去賣餅。甚至沒敢抬出母親的招牌來。

        她以為自己可以的�；�礎都已經學會了，她甚至可以徒手做出很漂亮的茶點，自然也能做出最簡單的發面餅。

        誰成想，也不知哪里出了錯，她卡在了最簡單的一環上，做的發面餅是酸的。無論如何改進，那餅仍是不好吃。

        母親根本不愿意她心懷怨氣地活著，再為了這些事虛度光陰，借著生病的緣由拒絕再指點她廚藝。甚至流著眼淚勸她，“藍兒，你已經十五了，也是說親的時候了。別再去想那些不可能的事了�！�

        可周大姐卻不愿死心，而且氣得發狂。

        賭氣似的，母親不教她，她便自己摸索。并且繼續日日做餅，拿到青山書院售賣，卻始終賣不出去。

        她也曾備受打擊，覺得自己可能真不是當白案廚師的材料。可第二日清晨醒來，她仍是會振作起來，重新開始。

        日復一日，始終都在失敗。

        或許只是心中那一口氣，繼續支撐著她走下去。

        若連她都放棄了，那娘親怎么辦？兩個妹子又要怎么辦？她們一家子心中的委屈和不甘，誰能幫她們討回公道？

        周大姐親眼看著，鄧媛把面團揉成箕子，又把箕子搟成餅。從始至終都沒有什么特殊技巧。

        直到發面餅出鍋了，儷娘早已等不及了，拿鏟子撈出第一張餅。掰下一塊兒，只見那餅心又白又軟，與周大姐做的那泛黃的餅子完全不同。

        儷娘也不怕燙，吹了吹，把那塊餅放在口中嚼了一嚼。頓時便忍不住驚呼道：“好吃，一點都不酸了。我們鄧小媛果然是個做飯的天才�！�

        周大姐自然不信邪，她親眼看著鄧媛接手了她醒發的面團，做餅的方法也是大同小異。怎么可能，她做的餅是酸的，還那么難吃。鄧媛做的餅卻成了好吃的？

        她幾步上前，從儷娘手中掰了一塊餅，直接塞進嘴里，細細嚼了嚼。便突然如同失了魂一般，嘴里還顫聲念叨著：

        “怎么如此？為什么你做的餅就這樣好吃？”

        鄧媛回頭看向她，連忙解釋道：“你醒發的面團既然是酸的，我就想辦法加些東西，把那酸味給中和掉。剛好我在一本書中看到過堿水的方子，之前收倭豆的時候，我還做了一些堿水就放在家里。如今正好拿來用上了。做出餅自然不酸了，也就好吃了。”

        周大姐忙反駁道：“我母親不曾用過什么堿水做糕餅。她的餅也做得很好吃�！�

        鄧媛倒也不惱，繼續好脾氣地解釋：“同樣是老面醒發面團，也得靠經驗和時間積累，才能掌握好那個尺度。這會兒你既然還沒能掌握那個尺度，做出來的面團發酸，那便用堿水補救一下。這不是殊途同歸嗎？”

        周大姐一時無語，只能木呆呆地看向她。

        鄧媛又連忙拿出了堿水罐子以及計量勺給她，又說道：“你也別以為加堿水就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也是要靠經驗積累的，大概一斤重的面團，加上這么一勺堿水才可以。放多放少，做的餅的顏色味道也會不一樣。實踐出真知，干什么都要不斷嘗試。認死理一條道走到黑，是行不通的�！�

        “咚……”周大姐只覺得自己的心頭狠狠震了一下。又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似的。

        這些日子，她自認為一直在拼命努力，可事實上卻都是白費力氣。

        一時間，周大姐心中那無望的堅持，開始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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