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林徹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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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徹
——如果媽媽回來,我會殺掉她!
我自小便帶著一股暴戾之氣,如果別人欺我,那氣焰只會更加瘋長。
“哎,小徹。”我身旁有人在嘆息,那是我姐姐林依,那是她還沒有被葉家收養(yǎng)之前的名字。
“千萬不能這么想,媽媽她······有自己的難處,她生病了,養(yǎng)不起我們,不要怪她。”
我咬牙切齒的說:“我恨她,恨她讓我們在這種鬼地方生活!”
“恨一個人,也只會讓自己難受的。”姐姐握著我的手,溫柔的撫平我的暴躁,“以后媽媽不在了,我就是媽媽,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不管明天怎樣,我們都要好好活下去。”
在孤兒院的日子漫長而難捱,每一天都是緩緩的齒輪從身上碾過,我的壞脾氣讓園長十分討厭我,挨罰挨餓成了家常便飯,如果沒有姐姐在,我大概很快就會死去。
某一天,園長把我叫去,他的手指抵著我的鼻子,濃濁煙味的臭氣噴到我的臉上:“聽著,你姐姐將會被一家有錢人收養(yǎng),這是所有收養(yǎng)家庭中條件最好的,你給我安分點,不要鬧事。不然你姐姐失去了這次機會,就再沒人肯要她了。”
園長一直說我是個不正常的孩子,我和姐姐截然不同,她是天使,我就是惡魔。
我似乎是背負著毀滅世界的任務來到這世上,我仇視一切,見不得任何人好過。
但園長也了解我,我仇視的人類里,唯一不包括的就是林依。
這也是唯一能讓我安分下來的辦法。
我常常聽別人說起幸福,我不曉得那是什么,只知道是極好的,是人類畢生所求的東西。
如果我可以求到的話,我會把她送給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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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走后又過了很久,我也找到了收養(yǎng)家庭。
是一對家境和相貌都很普通的夫婦,女人不怎么愛說話,只是看著我笑,男人的聲音溫和,他讓我把手放在他寬厚的手掌里,“我們都姓林呢,你喜歡你的名字嗎?如果喜歡,就不要改了。”
我并不在乎我的名字,但姐姐會叫我小徹。
所以我不想丟掉這名字。
我點頭說喜歡,男人又說:“那我們給你取個小名好不好,叫末末,末尾的末。”
我還未點頭,那女人就叫了聲末末,然后將我一把抱住。
我就是被那溫暖和清新的味道所迷惑,我成了他們的養(yǎng)女。
一開始還算正常,可以忍受,男人是上班族,女人是家庭主婦,我則努力改掉壞脾氣,成為一個正常的,乖巧的孩子。
正常的乖孩子要乖乖喝掉媽媽為你準備的鮮牛奶,盡管我時常對那味道反胃。
正常的乖孩子不能拒絕媽媽每晚的探視,盡管我時常半夜醒來,都會被站在床頭的女人嚇得魂不附體。
正常的乖孩子要按時起床,準點回家,盡管我喜歡外面的新鮮空氣,但只要晚回家十分鐘,媽媽就會坐立不安,急得咬指甲和掉眼淚。
正常的乖孩子更不能拒絕父母的任何安排,從衣服鞋子到發(fā)型,盡管我非常非常討厭穿裙子,非常非常討厭扎雙馬尾,編辮子。
漸漸的我發(fā)現(xiàn),我的養(yǎng)母是有病的,她曾失去一個孩子,她把我當成了她的末末。
而養(yǎng)父痛心的告訴了我這個事實,他請我體諒,請我留在家里,請我救救她的妻子。
他竟然哭了,我從未見過一個男人哭得那么傷心,那么誠懇。
于是我留了下來。
我告訴自己,這是我的家,我有了父母,他們都在對我好,沒有欺負我,我要完完全全變成乖孩子,不惹他們生氣,不讓他們傷心。
我要負責守住這個家。
一直到上了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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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期間我還和姐姐保持著聯(lián)系,我們的見面很不容易,她住得遠,我又沒有手機,養(yǎng)母也從不讓朋友去我家里。
關(guān)于養(yǎng)父母家的情況,我只說他們有些嚴厲,并沒有多提。
姐姐也沒有說過葉家的情況。
某天,我們在咖啡館見面時,姐姐送給了我一部新手機,這樣就算不能見面,也可以打電話。
我很開心,只不過要小心保存好。
“小徹,”姐姐攏了一下耳邊的頭發(fā),“等我們成年了,我們就一起住好不好?我們可以考同一所大學,如果沒有分到同一間宿舍,可以在校外租房子住,有一個我們自己的家。”
我有些愣住,這是頭一次,我聽姐姐這么直白鮮明的說起我們的未來。
考同一所大學,租一間房子,我和姐姐的家。
我的心臟砰砰直跳,盡管我告訴自己,要感激,要珍惜和養(yǎng)父母的家,但事實上,我知道自己已經(jīng)快忍受到了極限,我感覺自己像一棵樹,而我的養(yǎng)父母整日拿著剪刀對我的枝椏修修剪剪,那里短了,這兒長了,連呼吸都被控制著。
而姐姐是我真正喜歡的人,是我真正的家人,她對我的好讓我覺得呼吸暢快,讓我感覺真正被愛著。
天啊,如果能和姐姐一起生活,這真是我出生以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我頭一回感覺到自己捕捉到了那個叫幸福的東西,如果不是因為咖啡館的人太多,我準會沖到對面一把將姐姐緊緊摟住!
“我開始期待成年了。”我激動的對姐姐說。
姐姐笑了,溫柔含蓄,她是一個真正的公主,不會像我這么失態(tài)。
那時候我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眼睛已經(jīng)沾上了淡淡的憂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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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回到家,養(yǎng)母果然已經(jīng)等在了門口,一見到我便說,“今天你晚回了五分鐘。”
因為心情太好,連平常的壓抑都沒感覺到,我低頭說,“對不起。”
我是翹掉了下午最后一節(jié)課去見的姐姐,不然根本沒有時間。
“末末乖,以后別讓媽媽擔心了,好嗎?”養(yǎng)母說。
晚上養(yǎng)父沒有回來,餐桌上只有我和養(yǎng)母,她一如既往的為我夾菜,控制著我的食量,多吃和少吃都不行。等到入睡前,養(yǎng)母又拿著一本童話書來到我房間。
我已經(jīng)是高一的學生了,我曾告訴她我早已過了聽睡前故事的年紀,她卻認為我要拋棄她。
“你不需要媽媽了是不是?媽媽還能為你做什么?媽媽已經(jīng)變成廢物了是不是?”她眼淚汪汪的哭了好幾天。
而養(yǎng)父的解決辦法是:“聽媽媽的話吧末末,聽她的話就行。”
今晚,養(yǎng)母講故事的聲音沒有傳入我的耳朵,我腦海里不斷幻想著成年后的生活,幻想著呼吸自由的空氣,和真正的家人在一起,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
我睡得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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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可以忍耐到高中畢業(yè),飛出這個牢籠,頭也不回。
但事情沒有我想象中的順利,導火索是一個男生。
他叫齊未,好像在學校很受歡迎,但我并沒有怎么注意到他。
直到有一次,我獨自在音樂教室練習鋼琴,彈了整整一個下午,直到我的手指酸痛到麻木。
活動手腕時,我居然聽到了掌聲。
一個瘦瘦高高的男生從窗子上跳下來,“真棒,你該去參加表演,林徹,你很有天賦。”
他自顧自坐在我身邊,按了幾下琴鍵,“我頭一次覺得,這玩意兒的聲音還真好聽。”
最開始對鋼琴感興趣是因為姐姐,她才是真正的藝術(shù)家,去看了她的演出,我才決定試試。
鋼琴之于我,是一種發(fā)泄,在養(yǎng)父母家繃得越來越緊的弦,通過鋼琴可以完全的松弛掉。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歡,但我依賴它。
“以后打算學音樂?”他對著我笑。
“關(guān)你什么事?”我起身離開。
“喂,林徹,”他在背后叫住我,“手機不錯,最新款的啊。”
我轉(zhuǎn)身,看到他手里搖著我的新手機,一臉得瑟。
但很快,我也現(xiàn)出了他的飯卡,“今天中午你請客?”
他愕然,慌忙去拍自己的口袋,隨后苦笑著搖頭,“遇到對手了。”
“下次再玩這種把戲,記得先保護好自己的財產(chǎn)。”
笑話,沒這種本事怎么和孤兒院院長斗智斗勇,他早把我捏死了,沒這種本事我又怎么和養(yǎng)父母打游擊,和姐姐保持聯(lián)系,我早就被養(yǎng)母啃的渣渣都不剩。
“你真厲害。”他把我的新手機還給我。
此后他經(jīng)常和我玩這種游戲,我無意奉陪,只是他越來越多次出現(xiàn)在我的視線。
“給個面子,晚上請你吃燒烤好不好?”某天齊未這么和我說。
“不去。”我沒有考慮就拒絕了。
“你知道大家私底下叫你什么嗎?”齊未也不惱,雙手撐著臉說,“面具。你好像戴著一張沒有情緒的面具,這很可怕哎,時間越久,就越難拿下來。”
“是嗎。”我并不在乎旁人對我的評價。
面具就面具唄,多酷。
他磨了我一整天我都沒答應,直到放學他抱著一塊滑板走到我面前,“我還從來沒有在樓梯扶手上滑過,今天試一下,不在乎成不成功,只要你笑了,就當是答應我了。”
那時候是冬天,他脫掉羽絨服丟給我,只穿了件單薄的毛衣,在平地上滑了幾下,試著往扶手上跳。
“別玩了。”我擔心他摔個半身不遂。
“放心。”他打了個響指,胸有成竹。
下一秒他就沖了過去,一個折身,就沖到了樓梯扶手上,他的腳好像和滑板黏在一起分不開,滑輪在扶手兩邊,板子迅速往下滑落,然而快落地時,人板產(chǎn)生了分離。
齊未重重的摔在地面,因為地面結(jié)冰的緣故,他又像塊石頭向前滑行了好遠。
我沒忍住笑出聲來。
周圍也響起了稀稀拉拉的笑聲和噓聲。
我走過來,齊未依舊歪在地上,“我可聽見你笑了啊。”
“胡扯。”我說。
“真的,我的聽力一等一的好。”他向我伸出手,“拉我起來。”
“骨頭斷了沒。”我問。
“不知道,右邊屁股有點麻。”
拉住他手的那瞬間,我就知道我會為他冒這個險。
我以為我們會在路邊那種大排檔吃燒烤,吸一口冷風,動的哆哆嗦嗦,食物算不上美味,但心情卻異常愉快。
但齊未卻騎著摩托帶我來到了橋邊。
奇怪的是今晚沒有風,寂靜無聲的冬夜,月光也照不透周圍的密林,我坐在滑溜溜的橋面上,絲毫沒感覺到冷。
我望著腳下深不可測的水面發(fā)呆,這里的黑暗似乎是一種包容,包容世間所有的失敗,痛苦,挫折和難過。似乎只要跳進去,一切都得解脫。
這時候,齊未拎著一兜香噴噴的燒烤在我旁邊坐下,我收斂心神,視線從水面移開。
“你喜歡吃什么?”他問。
“什么都行。”我都沒吃過。
他遞給我一串魷魚,又給我開了一罐啤酒。
吃到半飽的時候,齊未突然說:“林徹,你媽媽是不是挺可怕的。”
我沒說話。
“上次家長會我見過一次,她好像把你當成沒有自理能力的小孩,看其他人的眼神也充滿戒備,好像別人都會傷害你。雖然吧,我也挺討厭我爸的,他喝醉了酒會打人,還罵我雜種,但我感覺,你媽媽還是比我爸可怕多了。”齊未灌了一口啤酒。
“林徹,我希望你開心,我真害怕這面具會長在你臉上,再也揭不下來。”
“不會。”我輕聲說,“有人真正愛我。”
“誰?”他警惕起來。
我笑了,“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他不問了,過了一會兒又嘆氣說,“這個‘最’字已經(jīng)被人占了,我爭取能進第三吧。”
“嗯?”
“第二重要是你自己啊。”他說。
-
我知道晚歸會很嚴重,但那天回家看到的場景還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客廳里煙霧彌漫,養(yǎng)父還坐在沙發(fā)上吞云吐霧,而養(yǎng)母被綁在一張椅子上,她的頭發(fā)被剪的亂七八糟,衣服也凌亂不堪,眼睛閉著,嘴里還在喃喃自語。
我走近了些,才發(fā)現(xiàn)養(yǎng)父左手還裹著白色的繃帶,他抬頭冷漠的看了我一眼,“你做的好事,差點害死人。”
不過晚歸,就要尋死覓活。
令人窒息,莫過如此。
-
這場風波過去之后,我和齊未來往卻更加頻繁,我甚至叫他送我回家。
我潛意識希望他們發(fā)現(xiàn)我和男生來往,希望他們對我失望透頂,然后把我踢出家門。
然而與我期望的相反,養(yǎng)母卻將我鎖在了房間里。
“末末,那男生肯定會傷害你,不要再去找他,媽媽求你。”養(yǎng)母在門外聲聲若泣。
我并不著急,在屋內(nèi)慢慢翻著書,她能關(guān)我多久?
“末末,你答應媽媽不離開,媽媽就放你出來好不好?”養(yǎng)母叩了叩門。
一直到吃午飯的時間,她還沒有放棄。
我嘆口氣,走到門邊欲和她溝通,“我可以不再和他出去,但你也要試著對我放手。以后我去上了大學,你總要習慣我不在你身邊的,我們各退一步,行不行?”
與人好聲好氣的談判,是姐姐教我的,她說我的個性會讓自己吃虧。
但姐姐并不知道我養(yǎng)母是個什么樣的人。
就連此刻的我,還對她抱著一絲希望。
有轉(zhuǎn)動門鎖的聲音,我向后退了一步,養(yǎng)母立刻進來說,“什么大學,末末,你要離開媽媽嗎?誰說你要去大學的,你不能去,那里很危險,我們不會叫你去的,你就留在我們身邊,哪里都不要去,哪里都不要去!”
天啊,我驚呆了,大學是我唯一的希望,是新生活的開啟,是和那個叫幸福的東西聯(lián)系在一塊的。
她竟然沒有想過讓我去。
我咽了咽口水,還試圖和她解釋,“大學幾乎是每個學生都會去的,爸爸也說過······”
“你爸爸答應我,會讓你留在家里陪我的。”她摸了摸我的臉。
她的手很粗糙,這撫摸一直讓我覺得難受,膈得我臉頰生痛。
我本來覺得當替代品也沒什么,我哪里有更好的選擇?但現(xiàn)在這個替代品他們也要強行留住,不給自由,恐懼和惡心的情緒一陣陣翻涌上來。
“怪不得她會走。”我說。
“你說什么?”
“我說,怪不得你女兒會逃離這個家。”他們失去的那個孩子并不是死亡,而是離家出走,下落不明。
“這根本不是家,這簡直是監(jiān)牢,你把你的孩子當犯人,不,就連犯人都比你的孩子自由!”我沖她嚷著。
“末末,你怎么了?”養(yǎng)母上來抓住我的手臂,“你在亂說什么呀,媽媽聽不懂,你哪里不舒服嗎?”
“我不是你的末末,不是你女兒!”我尖叫起來,“你女兒早就離開你了,她寧愿做孤兒也不愿做你們的孩子!現(xiàn)在我也一樣,你給我滾開!”
但我沒有逃掉。
我剛跑出了房間,腦袋后面就挨了一悶棍。
倒下去的時候,養(yǎng)父面無表情的看了我一眼。
我又被鎖在了房間,昏過去的時候,我隱約聽到了壓抑的哭聲。
醒過來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房間的地板上,我知道我該離開了。
幸好這次因為和養(yǎng)母爭執(zhí),回家的時候都沒來得及換鞋,手機還塞在我的長靴里,以往它呆的地方,是衛(wèi)生間的馬桶水槽,用密封袋包著。
我想給姐姐打電話,但顯然不太現(xiàn)實。
我能求助的只有齊未。
事情進展的很順利。
養(yǎng)父母家在二樓,我讓齊未帶了繩子過來,拴在床頭,我再順著繩子爬下去。
齊未接住我的時候,還笑著說,“我該說恭喜還是先安慰你?”
“什么都別說,先離開。”我慌忙從他的懷里跳下來。
——“林末!”
幾乎要喊破喉嚨的嘶吼,撕碎了這寧靜的夜。
卻是養(yǎng)父,攀在我房間的窗戶邊,目眥盡裂,一副天塌的樣子。
我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沒說,接過齊未遞過來的頭盔。
“別想著回頭。”齊未抓著我的手,放在他的腰上,“坐穩(wěn)了。”
是的,沒回頭路可走。
從來沒有。
我閉上眼睛。
然而那時候我并不知道,不是離開錯的,就會往對的路上走。
還可能會奔向更大的錯誤。
我也將付出更大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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