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柯謹然

        我下意識躲著“葉希”。

        盡管我有非常多的疑問，但我更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我的臆想。

        頭一次真正意識到死亡，還是夾雜著太多不明確因素的死亡，這讓我異常惶恐。

        我感覺自己就像個虛假蒼白的架子，一旦觸碰到生活真實的模樣，就不堪一擊。

        我厭惡這樣的自己，卻無從否認。

        請假在家里休息，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媽媽來掀我的被子，“起來，你沒生病，今晚跟我出去一趟。”

        我側臥著沒動，悶悶的說，“媽媽，你想過我們都會死嗎？”

        “······你受了什么刺激？”媽媽問。

        我用手肘擋住臉，“你是不是從來沒想過？”

        “是，”媽媽說，“我活著的時候只想活著的事情，快起來，別再發瘋了。”

        我從床上坐起來，看著已經換上長裙的媽媽，在給我挑今晚的穿著。

        媽媽依舊是美的，雖然我不知道她的美還能吸引繼父多少。

        但她對自己的管理是下足了功夫。

        “對了，小希和你聯絡沒有？”媽媽突然問。

        我喉嚨一澀，突然想，如果媽媽知道這些會這樣？如果她知道葉希死了，現在的葉希是另一個人，她會是什么表情？

        她一定不會相信，她會覺得我瘋了。

        我也多么希望是自己瘋了，我連準確的證據都沒有，只是憑自己的猜測，就斷定了那身份的錯位，斷定了一個人的死亡。

        多么荒謬。

        可我更害怕的是，媽媽相信卻不在意，因為葉希的身份并沒有消失。

        【這重要嗎？】

        如果她還是這句話呢？我該怎么面對。

        “你見到小希一定要好好安慰她，她昨天可受委屈了。”媽媽說，“按理說這時候不該去李家做客，但那邊也不好得罪。”

        “受什么委屈？”我聽的稀里糊涂。

        “也沒什么，小孩子的打鬧罷了，我還得找個時間讓那兩位姐姐聚一下。”媽媽丟過了一套搭好的衣服，“趕緊弄好了出門。”

        李家的客人有二十多位，以往還會跟在媽媽身后四處禮貌問好的我，今晚實在沒那個心情。

        晚餐的時候李盈坐在我旁邊，雖然化了妝，可我還是看到她臉頰和脖子上的傷痕。

        “你怎么回事？”我驚訝的問。

        李盈像是才發現我一樣，瞳孔猛然縮了一下，然后低頭默不作聲的吃飯，不再搭理我。

        飯后，我去了她的房間找她，我們算不上多親密的朋友，但我還是沒辦法對她的奇怪置之不理。

        “李盈······“房間里她那兩個閨蜜也在，見到我都不自覺縮了一下。

        “你們怎么了？”我走過來。

        “我們先走了。”她那兩個朋友經過我時，我也看到了她們身上刻意掩蓋的傷痕。

        怎么回事，女生打群架？

        “誰欺負你們了？”我問。

        李盈看了看我，突然掩面哭了起來，“瑾，瑾然······幫幫我，幫幫我······求你·······”

        “幫你什么？怎么幫？”我急忙問，“別哭了，你說清楚些。”

        “東西，東西在她手里，她看到了，她全都看到了，”李盈渾身都在發抖，她突然抓住我的手，“瑾然，幫我要回來，你幫我拿回來······”

        不知怎的，我就是想到了李盈口中的那個她——“是葉希？”

        “對，葉希，她變了，她好可怕，她不會放過我們。”

        我問，“是什么東西？”

        李盈愣了半晌，忽然又搖頭，“不，這件事你幫不了我，誰也幫不了我，我只能靠自己，我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不能怕她，我絕對不會認輸。”

        葉希，不對，是林徹。

        林徹，你又做了什么。

        躲避沒有作用，林徹的破壞力已經滲透到了學校。

        我不能再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不能再躲著她。

        許多的疑團還需要她來解開。

        我最想知道的是，葉希，她姐姐，為什么會溺水，是意外，自殺，還是······

        我努力遏制住那些恐怖的猜測。

        還有，林徹借著她姐姐的身份要做什么？她為什么那么執著的尋找林希的過去？

        一開始她的目標是我，她不斷逼問我和林希真正的關系，而自從知道我和林希之間的真實情況后，她就放棄了我。

        她對我已毫不在乎，我感覺得到。

        我頭一次來學校的戲劇社，我對這里沒什么興趣，還是問同學才打聽到的位置。

        而林徹沒有在教室，她在這里。

        戲劇社在頂樓最偏的空教室，有兩間，一間擺滿了各類道具，十分雜亂，一間很寬敞的用來排演。

        但今天似乎沒有節目排，大家都在打掃衛生。

        唯一沒有勞動的是林徹，她坐在窗邊的高腳凳上，百無聊賴的晃著腿。

        這時，一個正用拖把拖地的男生經過她，碰到了她的腿，林徹皺了皺眉。

        男生立馬丟下拖把，彎著腰道歉。

        我這時才感覺到屋內氣氛的緊張，但站在門邊沒有挪步。

        “你是睡著了？還是故意的？”林徹問。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對不起對不起！”

        林徹瞇著眼睛看了看地面，“你干活真的不怎樣啊，以前我也用拖把嗎？”

        “以，以前，是······”男生的腦袋都快垂到地面了。

        這場面讓人感覺不太舒服，我又看到了站在教室另一邊的李盈，她手里攥著條毛巾，怒視著林徹。

        “真的嗎？”林徹對旁邊一招手，“蘇宣，你過來。”

        一個齊劉海的女生跑過去。

        林徹聲音放低了，我聽不清，但只看到那個齊劉海搖著頭，也小聲說了幾句。

        林徹的臉色乍變，“怪不得，社長原來那么威風啊。”

        她站起身，一腳踹在那男生的肚子上，男生立刻痛苦的彎下腰。

        “住手！”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快步走進去阻止。

        “哦，我們有客人啊。”林徹笑了笑，又踹了第二腳，“柯同學有何貴干？”

        “我讓你住手，你在干什么？！”

        “我的手沒動啊，應該是‘住腳’吧。”林徹嘻嘻笑了幾聲，再一腳踹在他右肩上。

        我怒不可遏的拽住她的手腕，把她從排練室拉了出來，到了一個空教室，反鎖了門。

        “欺負人很好玩嗎？”我直視她的眼睛。

        “不好玩。”她臉上的笑容沒有了，“倒是你，現在怎么會來管閑事啦，從前干什么去了？”

        “你什么意思？”我隱約感覺她這話很奇怪。

        她看向一邊，“算了，反正你這未婚夫也是假的，沒必要找你麻煩。”

        我最受不了她這種無所謂的語氣，什么都不在乎。

        “到底誰是假的？”我看著她，不想再和她演戲。

        “哦？”她挑了下眉，似乎對我的話很感興趣。

        “······林徹。”我頗為艱難的說出這個陌生的名字。

        她的目光閃動了一下。

        事到如今，我竟然還希望她反駁，希望是我的判斷有誤，希望是她的演技精湛，我被她騙了過來。

        希望——

        但她的話徹底毀了我最后一絲希望，“呦，知道我的真名啦，乖寶寶終于去做調查了，速度還挺快的嘛。”

        “你真的不是······”我幾乎要扶住墻才能站穩，但我努力堅持著，不想讓她看到我的失態，“葉希，她發生了什么？”

        “你為我姐姐的離開難過嗎？”她突然很認真的問。

        我不知該怎么回答。

        我一直覺得葉希甚至算不上我的朋友，我們只不過被一樁可笑的婚約捆綁在一起，而且都沒打算反抗。她從來不是我所欣賞的那種女孩子，孤僻、脆弱又逆來順受，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一眼望得到頭，我甚至暗戳戳的希望會發生意外，毀了這約定，讓我得以自由。

        現在這意外真的來了，葉希死了。

        我卻覺得喘不過氣。

        這反應讓我自己都意外。

        “她到底是怎么······”我艱難的問。

        “你不是查了嗎？溺水。”林徹平靜的說。

        “是意外嗎？”我看著她，“是意外吧。”

        林徹的目光冰寒，“你查的不夠徹底啊。”

        我突然打了個寒噤，明明是一模一樣的臉，為什么會給人截然不同的感覺？

        我深呼了一口氣，“林徹，你能不能好好回答我的問題，葉希是怎么死的，你又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們之間什么都不是，我又為什么要回答你這些。”林徹扯了扯嘴角，眼底卻沒有絲毫笑意，“我不會找你的麻煩，要做什么也和你無關，柯同學就和從前一樣就好了，不管不問，不是更輕松嗎？”

        “如果葉希還好好的我當然什么都不會問！”我緊緊拽著她的手腕，這幾天埋藏在心底的怒氣全部發泄出來，“現在她不在了，你莫名頂替了她的位置，你要做什么？你和她的死有什么關系？！”

        “你覺得是我害死了姐姐啊。”她問。

        我有過這種猜測，但這個想法很快就站不住腳，林徹如果真心想要葉希現在的生活，她不必這么瘋狂，這么迫切的想知道葉希過去的事，但凡她偽裝一點，我都不會對她起疑。

        “不是沒這種可能吧。”我想激怒她，“你姐姐在葉家的生活，和你的是天壤之別，不是嗎？”

        “你還查了不少我的事啊，你了解多少？”她語氣平靜。

        “不多，但足以了解你這個人。”我的語氣很自負，“你在孤兒院呆了兩年多，八歲多你被一對姓林的夫婦收養，并沒有改名字。高一的時候你從養父母家離開，和一個男生私奔，在社會上混跡到現在。”

        知道了她的這些過去，再看林徹現在這種性格，都不難理解了。

        林徹認真聽我說完，忽地笑了，“原來，你管這個叫了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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