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林徹

        我不會去夜明的生日會。

        柯謹然怎么會有這樣的提議。

        我的生命里為數不多的幾次慶祝，都是和姐姐一起，我們一起來到這個世界上，誕日才稍顯溫暖。但是，她先走了，就一同帶走了所有值得慶祝的事。

        我想著事情向前走，便沒太注意四周，一個孩子飛快的迎面跑來，被我的單拐絆倒，撲通摔倒在地。

        “哎呀可可。”孩子的媽媽一臉驚慌的跑過來，把孩子抱起來仔細看著，“沒事吧，怎么這么不小心呢，媽媽是不是叫你別跑太快。”

        我等著她起身對我訓斥，出乎意料的，她卻拉著孩子的手連連向我道歉：“真對不起，小孩子太野，沒看住她······哦，小希？”

        “好久沒見了！”她的表情是驚喜的，落在我腿上后，旋即又變成了關心：“哎呦這怎么弄的，還好嗎？以后不會妨礙走路吧。”

        “快好了。”我面無表情的說。

        “哦。”她很驚訝我是這樣的態度，很快又掩飾過去，“那,祝你早日康復，一定很快就會好的。”

        我轉身離開，衣角卻被那孩子抓住了，“姐姐，”她脆生生的喊，指著我的單拐，“你為什么要拿著這個東西走路啊。”

        “哎呀姐姐腿受傷了，別亂問，咱們得趕緊過去呢。”她抱起孩子，“快跟姐姐說再見。”

        “姐姐再見。”

        這孩子的笑容真夠刺眼。

        晚上，我站在病房的窗邊，我的手伸了出去，吸到半截的煙蒂在沉夜中閃著光，我有些發愣的看著這個燃燒的光點，半個身子也探了出去，夜風似乎從低處搖晃上來的，帶著某種蠱惑的力量。

        再往前一點，再向下探一些，懸空，墜落，就可以去到另外一個世界。

        我忽地想，她是不是也希望我去陪她的呢······

        “咚咚咚。”

        敲門聲，接著是夜明有些干啞的聲音：“我猜到你也沒睡。”

        她知道我是誰了，我提醒自己。

        轉過身，預備作戰。

        “看來我們很像，都是夜貓子，我年輕的時候覺睡得太少，寫了一夜的稿子，第二天照樣去公司上班。”她慢慢走了進來，她看出我的目光是敵對的，露出了笑容，“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孩子，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你和你姐姐的個性又迥然不同，但我不得不承認，我也蠻喜歡你的。”

        我沒說話，忽然感覺手指很痛，原來是香煙燃到了盡頭，我下意識的丟開。

        接著，我撐手坐在了窗臺上，看著她：“你對她了解很多嗎？”

        “小希？”她愣了愣，露出苦笑：“不，我們見面不多，只是靠電子郵件聯系，但我知道，她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有自己的想法和堅持······”

        我頭一次聽到別人對姐姐這樣的評價，覺得新鮮，便聽得很專注。

        夜明卻說不下去了，她看著我，“林徹，是吧。”

        我點點頭。

        “小希的事，你能完整告訴我嗎？”

        她問得很誠懇，我也知道她想知道的是什么，但我的喉嚨卻像被石頭堵住了，我想到了明媚的天氣，綠的發亮的草地，波光粼粼的水面，想到草地上留下的鞋子，手表，外套，想到手工咖啡。

        還想到報警的人事后說：“當時在爬山，遠遠的看到一個人往水里走，一開始沒注意，后來發現她直徑往河中心走，人被河水淹沒了，好久都沒上來······”

        想起的這一切都讓我覺得呼吸困難，好像有人扼住了我的喉嚨。

        “對不起。”夜明說，“我不該問得這么唐突，我可以等你準備好了再告訴我。”

        我探到窗外大口的呼氣，接著我說：“沒什么可準備的。”

        我把那天的事情跟她說了。

        夜明很認真的聽，聽完后也沒有再說話，朝我微點點頭便出門去了。

        腳步有些蹣跚。

        我真的該走了。

        我總算知道姐姐為什么從來不和我說葉家的事情，葉家一切都是冰冷的而不近人情的，夜明雖然可敬可親，但選擇和她一起生活，就要與我分開。

        我不能再接著往下想，想多了，就要封住自己的腳步。

        沒什么東西可收拾，腿也好得差不多了，我走到窗邊看了看，天氣依舊好得過分，陽光刺眼，樹葉綠的發亮，只是溫度略低，風帶著涼意。

        “你終于要回學校了。”蘇宣來看我，聲音里帶著驚喜。

        那幾個人都走了，她何必再盼著我回去呢？

        “我不回去。”我說。

        “你還要請多久的假？”蘇宣的聲音甚至帶著責備。

        我輕笑了聲，“我要離開學校。”

        蘇宣到窗臺邊，把我擠到了暗處，“那你去哪？”她的聲音干啞難聽，“你能去哪兒？”

        “不需要你費心。”我準備走了，她卻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葉希，你走不掉的！”

        她的聲音里帶著恐慌，身體甚至輕輕顫栗著：“你不能走！你也走不掉，葉希，我們是一體的，你要陪著我，你一定要陪著我！我沒辦法一個人，我已經習慣有你了······”

        我對她這神經質的表現奇怪又厭惡，“你到底在說什么，我不覺得自己跟你的關系有那么好。”

        蘇宣死死的抓住我，露出瘋子一般的笑容：“什么失去記憶，都是假的吧，你只是在催眠自己，要忘記那些事。可惜你是絕對不可能忘的，我不會讓你忘，他更不會讓你忘！葉希，你變化再多也沒用······你沒聽說嗎，他回來了。”

        我心里那些壞念頭如火山般噴發了，“誰？”我死盯著蘇宣的臉。

        “還裝？”蘇宣笑起來。

        我反手抓住她的手腕，用力的，看到她忍痛的表情，我又加重了點力道，“說清楚。”

        蘇宣疑惑又害怕的看了我一眼，“葉希，你——”

        我沒什么耐心，幾乎要把她的腕骨捏碎，“說清楚！”

        愛情是，謊言，控制，令人厭惡。

        我以為是自己弄錯，我以為這真的只是一句書上的話，我以為她經歷的那些足以把她壓垮，已經夠了。

        現實卻可怕的令人脊背生寒。

        我竟然錯過了那么多，我真是蠢得可以。

        我拖著我的傷腿離開了病房，現在還不遲，還來得及了結這一切。

        “葉希，你要去哪兒？”蘇宣擋在我前面，面色驚恐，“你哪里都不能去，你把你的腿養好，接著乖乖去學校。”

        真可笑，她現在倒對我發號施令。

        我看著她的眼睛道：“滾開。”

        蘇宣很可憐的說：“你現在的樣子有點可怕，你要去找他麻煩嗎？千萬別這樣，你這樣會出事的，葉希，我信了你行不行？我相信你真的失去了記憶，可能你需要時間來適應······”

        “我說滾開！”我一掌把她推翻在地。

        “別，別打我，別打我！我錯了，我錯了·······”蘇宣跪在地上抱著頭。

        已經有人看了過來，我煩躁透了，將袖口的刀子藏好，飛快的往前走。

        可是，老天真的很會捉弄人，猜猜打開電梯后，我看見了誰？

        那個幸福的一家三口，還有，柯瑾然。

        那個男人看了我一眼，居然很淡定，還點頭朝我微笑了一下，又很快低頭去逗他懷里的孩子。

        他的老婆“咦”了一聲：“小希，這么巧，你已經可以出院了嗎？”

        我恨不得他們一起下地獄。

        “是啊。”我說，接著走進了電梯。

        電梯合上的時候，柯瑾然才說：“你還沒有到出院的時間吧，怎么又亂跑？”

        我還沒有說話，那女人輕輕笑了一聲：“瑾然好關心啊，小希你可得注意了。”

        注意什么？

        現在是動手的時候嗎？

        我往旁邊站了站，我感覺那個男人正從鏡子里觀察著我，我努力讓表情放松了些。

        電梯很快到了一樓，柯瑾然和他們邊走邊說道：“夜明讓我替她謝謝你們的關心，她現在情況已經好多了，過幾天就會回到葉氏上班。”

        “那就好，我們一家都是夜明女士的粉絲呢，她沒事就太好了。”那女人笑著說，

        外頭竟然下起雨來，天氣陰沉沉的，男人把車開來，又下車打傘扶著妻兒上車，殷勤又周到，雨傘似乎往我這邊輕輕晃了晃，我一直看著他們，盯得太用力，以至于告別的聲音都沒聽見。

        男人在臨上車前朝這邊看了一眼，因他這一眼，我追了兩步出去，站在了雨幕中。

        車子卻直徑朝前開走了，雨水打濕了我的頭發，衣服，鉆進我的脖子里，浸濕了我的身軀。

        “你干什么？”柯瑾然有些急躁的把我拉回來，“發什么瘋呢。”

        我沒說話，很快耳邊又傳來他的驚呼，“天啊！”

        我的右手一直握著鋒利的刀刃，握得久了，刀口割破了我掌心的皮膚，朝肉里慢慢扎進去，鮮血順著衣袖滴滴答答的落下來，落在地面，混在了雨水里。

        柯瑾然急急的拉過我的手，看到一掌心的紅和可怖的傷口，他拿出紙巾壓在上面，又氣急敗壞的朝我喊：“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我的思緒渾渾噩噩，柯瑾然的聲音應該是挺大的，可在我聽來好像遠在千里之外，不止是他，什么聲音都離我很遙遠，我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我喃喃的念著那個名字。

        “你說什么？”柯瑾然問。

        我看著他的眼睛，總算正常的說出那個名字，“沈家榮。”

        沈家榮。

        我要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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