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柯瑾然

        自從夜明生病之后，許多人勤趕著來探病，而到了夜明這年紀和成就，她自是連敷衍的見都不愿的，江遙送了幾次也乏了，夜明便讓我露面趕客。

        沈家榮一家也來了好幾次，我本來對這對夫婦還有些好感和敬意，但現在卻發現他們和那些人沒什么兩樣，只是從前偽裝得好。

        送他們離開時，沒想到會碰到林徹。她很奇怪，雖然她一直是奇怪的，但她這時的狀態，仿佛又回到了她剛“失憶”不久的時候，不，比那個時候更嚴重。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提到沈家榮，但是她看向他的眼神，讓我又驚又拍。

        她暈了過去，好在醫生檢查之后并沒有什么事，護士在給她包扎傷口，我在一旁看著都覺得疼。

        這是我第一次知道，一個人可以不愛惜自己到這種程度。

        “這是怎么回事？”夜明和江遙聽到消息后也趕了過來。

        我搖搖頭，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從來都猜不透林徹的想法。

        “可憐的孩子。”夜明摸了摸她蒼白的小臉，“她對人的防范太深，就算有事，也是不肯開口讓我們幫忙的。”

        “我們可以晚點再來看她。”江遙說。

        我看夜明穿著正裝，“您現在要回公司嗎？不是還要幾天以后？”

        江遙說：“她一貫就愛這樣，喜歡打個別人措手不及。”

        夜明看著我：“要辛苦你照顧她了，如果有什么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我點頭答應，“好。”

        林徹并沒有睡太久，天剛擦黑的時候她就醒了，外頭的雨還在下。

        我問她：“想吃點什么？”

        她沒有回我，只是一直盯著窗外瞧，外頭只是黑漆漆的伴著雨聲，我實在看不出有什么值得瞧的。

        “林徹。”我晦澀的叫，她還是沒有答應。

        一開始，我只當她是累了，但之后，林徹的狀態越來越不對，她不肯進食，要么是整天的沉默，要么是突然大吼大叫，需要醫生給她打鎮定針才能安靜下來。

        我手足無措，還是夜明讓江遙出面和她談心。

        我知道江遙做過心理醫生，但我不覺得林徹會是個配合的病人。

        出乎意料的，他們談了整整一個晚上。

        我守在病房外，看著門下的光，我期待著燈突然滅掉，江遙走出來說，已經好了，她正常了。

        我知道這只是自己的奢望，從我見到林徹的第一面，她就已經是不正常的。江遙或許可以套出她是因為什么，但是他沒法治療她。

        好在，他們的談話是有效果的，第二天，林徹開始進食了。

        我很驚喜，去找江遙道謝，我其實更想知道他們到底談了些什么，但是，江遙卻苦笑著搖頭：“我不認為我幫助到了她，至少，沒有用我的方式幫助她。”

        “什么意思？”我問。

        夜明也說，“和小孩子說話不要拐彎抹角的。”

        江遙沉吟不語，我頭一次看到他這么低沉的表情，就連夜明生病也沒有，過了好一會，他才緩緩的說，“我告訴她，惡魔不會在乎別人過得不好。”

        我的喉嚨發干，舌頭跟打結了一樣，“什，什么惡魔？”

        “我不知道。”江遙挫敗的說，“我一點兒也不清楚。瑾然，你最好看緊她，我不確定這次對話會不會有反效果。”

        林徹是開始吃飯了，但她吃飯的樣子很嚇人，我不知道那叫不叫“吃”，她只是拼命往嘴里塞著食物，補充體力，只是想讓自己活過來，為了防止自己再倒下去。

        “林徹，你吃慢點。”我阻止她，拿過旁邊的營養飲料，她沒有聽，繼續用叉子往嘴里不斷送著食物，“林徹，聽我的。”我試圖和她搶那餐盤，但如何也拽不動，她雖然是病人，力氣也超出我太多，我忍不住大吼起來，“林徹！”

        她停了，抬頭看著我，手里還握著叉子，眼睛竟是有些惶恐的，我心疼又內疚，不該朝她吼的，不管怎樣都不該朝她吼，而后她又被嗆住了，偏頭把食物都咳了出來，咳得滿臉通紅。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急忙拍著她的背，心里無比沮喪，我怎么就這么蠢，怎么就無法為她做點什么。

        我叫來護士把這里清掃干凈，餐盤也收走了，林徹握著一杯清水，坐在病床上小口小口的喝著。

        “你還需要什么嗎？”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可以這樣輕，好像害怕驚動了這只隨時都會飛走的小鳥。

        林徹喝完了水，她好像才剛剛發現我在這里一樣，“哦，柯瑾然？”

        “嗯。”我應著。

        她虛弱的搖搖頭，“我現在感覺很好。”但頓了頓，她又說，“夜明的生日會要到了是吧。”

        “是。”我想起自己上次那個笨拙的邀請，不知道她為什么又要提起這個。

        “你說的對，我的確該替姐姐去參加的。”她笑著說，“我很期待。”

        夜明的意思，她是不想辦生日會的，六十九歲的生日有什么好辦的呢，但可惜，公司不會放過這么好的宣傳機會，夜明無奈的對江遙說，“好在最多幾年，我就可以無事一身輕了。”

        “只怕到時候你還會不習慣。”江遙笑答。

        “小希她，啊不是，應該怎么叫，”夜明臉上浮現淡淡的愁色，又輕嘆著說，“還是叫小希吧，只要她還在這里······她是真的答應要來嗎，瑾然？”

        我點頭，“是。”不知為何，卻高興不起來，心里有不好的預感。

        沒一會兒，周靜如過來了，“媽媽，馬上要您開場講話了。”

        她對夜明的態度在人前一直是恭順敬畏的，看不出和平常有什么不同，夜明大概還沒有拆穿她，而葉天成，我猜他不知道這件事，近年來他生意做大了，對母親的不滿漸漸顯露出來，不同于妻子還只是一味的討好夜明，連這次的生日會，他都找借口不來。

        “天成是真的趕不回來媽？”夜明問。

        “是啊，剛剛還打電話跟我說，要媽媽千萬別怪他，等他回來后再向您老人家請罪。”周靜如趕緊說。

        夜明擺擺手，“我可受不起他的請罪，他不來，已經算是送我的禮物了。”

        周靜如有些尷尬的說，“媽媽真是愛說笑。”

        夜明做開場的時候，我看到林徹了，她從一個角落里走了出來，站在人群的最外圈，淡綠色的小裙子很適合她，是夜明為她挑的。

        我知道她大概也不適應這樣的場合，趕緊朝她走過去，但夜明的開場很快結束，圍成幾圈的人群又快速散開，我被人擋了幾個來回，林徹的身影在我面前一閃，再去看，已經不見了。

        我從大廳一直找到了花園，花園里沒有多少人，玫瑰的香氣在靜靜的夜色中愈發濃郁了。

        我下意識跟著花香走，在最大的一片玫瑰花壇處，我竟看到了沈家榮和林徹。

        他們靠的那么近，簡直要依偎在一處，沈家榮抬頭，在林徹額前停留了一會，還是收了回來。

        我緊緊握拳，力氣大到骨節都咯咯作響，沈家榮的手如果放了上去，我一定會澆一杯香檳在他臉上。

        林徹為什么要來找他？

        外面的光線畢竟是暗的，我看的不真切，但心里更急躁的要分開這兩人，然而還沒等我有什么動作，一個小小的身影從我身旁竄了過去，“爸爸！”

        沈家榮的女兒，沈昱可。

        這個小家伙倒幫了我的忙。

        沈家榮抱起女兒，和林徹說了幾句話，然后便走開了，經過我時，只微微朝我點了點頭。

        我朝林徹走過去，她正彎著腰，她腳上穿的還是那雙黑色的靴子。

        “哦，是你。”

        她對我的出現永遠這么波瀾不驚，我也發現自己實在沒有什么立場質問她什么，只是有意提醒，“沈家榮的妻子也來了。”

        “這樣啊。”林徹拍拍手站起來，看著沈家榮離開的方向，“他們夫妻很恩愛嗎？”

        “特別恩愛。”我一字一句道。

        林徹微笑著說：“他女兒也很可愛呢，應該是幸福的一家三口啊。”

        “是。”我觀察林徹的神色，突然想，是不是自己多疑了？沈家榮以前是葉希的鋼琴老師，而他并不知道葉希的事情，他把林徹認作了葉希，問她幾句話也是正常的。

        而林徹，她是對和她姐姐有關事情特別在乎的，肯定是很愿意聽沈家榮說起從前的事。

        我還是太狹隘了。

        但是，我又覺得奇怪，那天在醫院是怎么回事呢？林徹應該從來不認識沈家榮才對，為什么要那樣看著他，為什么會突然說起他的名字。

        我問出我的疑惑，林徹只是淡淡的笑，“柯瑾然，你好像越來越喜歡多管閑事了。”

        她故作輕松的伸個懶腰，“夜明在哪兒呢，還沒祝她生日快樂呢。”

        我要帶她去，轉身卻和一個人相撞，香檳都灑到了我的西裝上。

        “啊對不起對不起，實在不好意思······”是負責收拾外場垃圾的服務生，一個勁的低頭道歉。

        年輕的倒罷了，偏偏是看起來比我媽媽年紀還要大的女服務生，我再怎么不快也只好忍著，“算了沒事。”

        “真是對不起。”她抬頭，卻是看向林徹，“那這位小姐有沒有事？”

        明明撞的是我，她問林徹做什么？

        “沒事，我們走吧。”林徹淡淡的說。

        我點點頭，但快進門的那一刻，我向后看了一眼，那個女服務生像是剛剛挪動腳步，背影都沒完全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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