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此時已理智盡失，從他的龍座上起身，大步向我走來，伸手掐上我的脖子。可他已經老了，步履踉蹌，手臂無力。

        “陛下不可！陛下息怒啊！”

        陳閣老等一眾大臣雖被我的話氣得惱羞成怒，但到底還算留有一些理智，他們知道此時殺了我，只會激怒阿羨，也失去了退路和談判的籌碼。

        崔灝攔在我身前擋住了皇帝的手臂：“陛下息怒，還請陛下從長計議。”他看了看我，又看向皇帝，“陛下，陳閣老說的未嘗沒有道理，家父在耀州多年，必可保陛下安全無虞，不如請陛下暫且移駕耀州，再謀將來。”

        畢竟當了這么多年皇帝，在泄私憤和保皇權之間，他果斷選擇了后者。

        我覺得退往耀州應該是他們早就算計好的退路，今日不過逢場作戲，拿我做個幌子抬上明面罷了。

        難怪崔灝早前不止一次問我愿不愿隨他去耀州，難怪他們前一刻才提起南退耀州，后一刻所有已準備完畢，甚至路線接應都事無巨細安排好了。

        原來我一直是那個被蒙在鼓里的棋子。

        我作為此行的人質籌碼，被皇帝嚴加看管起來，其實我自己都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作為人質的價值，畢竟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何況是為了皇權，就算阿羨選擇舍棄我，我也是不會怪他的。只是還是會忍不住難過，只能回憶曾經一幕幕繾綣情深，勸慰自己至少曾經愛過。

        皇帝一行準備從西錦門出皇宮，再轉南邊赤燿門出盛京，我被羽林衛挾持著一路跌跌撞撞往前走，如同被狂風席卷的落葉，何去何從皆身不由己。

        皇帝果然是極自私的，他只顧著自己逃命，絲毫不管旁人，甚至連他的親兒子不曾露面都沒有發現。

        我相信濬兒留下來跟著阿羨，要比跟著這個將他視若無物的親生父親好千百倍，孫嬤嬤會照顧好他的，會按我的叮囑去求阿羨庇護的，我只愿濬兒一生平安，而我，終究是背叛了曾經給他的許諾。

        “你以后會一直陪著我的，是嗎？”

        “是，你在我身邊一天，我便會陪你一天的。”

        我還記得最初的時候，小小的孩子窩在我懷里，一聲一聲哭著喊母妃，其實從那時起，我就認定了，他是我的孩子，是我最珍貴的溫暖。

        皇帝還未出西錦門，不得不被迫停下了逃跑的腳步，因為宮門處守著一個人，一個誰也意想不到的女人。

        長公主。

        “筠裳，你怎么來了，正好，隨皇兄一起走吧，盛京不安全了。”筠裳正是長公主的閨名，皇帝雖自私薄涼，但對太后是真孝順，對長公主也算是有幾分真心的好兄長。

        “走？皇兄還準備走去哪里？”長公主嬌笑著，與平時那個淡雅平和的模樣有天壤之別。

        皇帝似乎也察覺出長公主的異常，肅著臉質問她：“筠裳，你現在是在做什么？要么隨朕一起走，要么快讓開。”

        “抱歉呢，我的好皇兄，今天這里任何人都可以走，但你不能走。”

        “你這是什么意思？”

        “皇兄，你要是走了，皇妹我這殺夫之仇去找誰報呢？”

        “筠裳！你在胡鬧什么！”

        氣氛霎時緊張起來，崔灝率羽林衛護在皇帝身前，長公主卻不為所動，甚至緩緩向前一步，高傲地抬了抬下巴，冷聲喝道：“動手！”

        形勢瞬間轉變，原本護在皇帝身邊的羽林衛，竟有一大半人手調轉刀鋒，攻向了身邊人。

        崔灝猝不及防被身邊人攻擊，縱使他武藝高強，一邊要護著皇帝一邊對敵，也是瞬間落了下風。

        我不知被誰推了一把，場面又太過混亂，被嘈雜的人群推搡著摔倒了，膝蓋和腳踝被人踩踏，大概是傷到了筋骨，鉆心地疼。

        我努力把自己縮成一團，用手臂護著頭部往戰圈外圍挪動，現在一片混亂，我只要找機會逃出去躲起來，總能有機會活下去。我雖然抱著必死的心念，可我其實是極怕死極惜命的人，哪怕機會再渺茫，我也想活著。

        我一邊躲避著刀劍無眼，一邊偷偷去看長公主，不知她為何在這個節骨眼突然發難，又為何能掌控半數羽林衛。很快我便知道了答案，一個不算熟悉但也不陌生的人出現在長公主身側，恭敬地向長公主屈膝行禮，正是桑卓。

        他們不知在說什么，長公主點了點頭，桑卓起身走近微微躬身，長公主大概對他吩咐了什么，他低頭應諾，然后轉頭往戰團中走來，似乎在找什么人。

        此刻，我有一種極不好的預感，一邊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邊咬牙忍著腿上鉆心的疼痛往后退。

        看來我的預感是極準確的，桑卓在人群中尋找了一圈，驀然對上了我偷瞄的視線，他的嘴角突然勾起一個駭人的笑，向著我闊步而來。

        他的目標，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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