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黑暗中沉淪了多久，我好像是死了，又好像還活著，我能感到身邊的喧亂嘈雜，能感到許多人跑來跑去，甚至能感覺到有人抱著我失聲痛哭，可我不知道那是真實發生的，還是死亡的錯覺。仿若一片浮萍在狂風暴雨中沉浮，最后又歸于寂靜。

        我好似時夢時醒，一會夢到當年我與阿羨牽著手逛在盛京鬧市街頭，一會夢到我與平梁一起執著花燈月下對詩，一會夢到樓小六打馬過街臉上飛揚的神采，還有季無恙與我對弈，琢骨與我斗嘴，楊駿陪我罰抄書……

        他們一個個圍在我身邊，我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他們好似看不見我，正興高采烈地聊著什么，然后越走越遠。

        不要丟下我，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我想抬手去拉他們，可是我的手好重，怎么也抬不起來……

        我又陷入無盡的黑暗，只是耳邊似有似無傳來聲聲呢喃。

        卿卿，卿卿……

        是誰在喊我？

        我是誰？

        我在哪？

        ……

        “……今天又抓獲了八名刺客……”

        “殺了。”

        “……已逃至平舒津渡口，準備過潯蒼江……”

        “讓他過，凡是抓到的殺無赦。”

        “兵部尚書一黨已盡數投降。”

        “現在投降不覺得晚了嗎？呵，殺了吧。”

        “那……羽林衛……”

        “還要本殿教你？殺了！”

        “可……有些人也是無辜……”

        “你現在跟本殿說無辜？那本殿的卿卿做錯了什么，要受他們這樣的折磨！”

        “殿下，您現在應該冷靜一點。”

        “本殿很冷靜。”

        “可您這是在濫殺無辜！”

        “濫殺？無辜？本殿告訴你，卿卿現在這個樣子，全盛京，沒有一個是無辜的！”

        “你這是遷怒！”

        “是啊，就是遷怒！那你呢，你親手斬了鄧家二十七人，就不是遷怒了？”

        “那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司空景，承認吧，你與本殿都是一樣的人，除了殺戮，什么也平息不了心里的怒。”

        好似是阿羨與司空景的聲音？我不是死了嗎？為什么還能這么清晰聽到他們的對話？是夢嗎？

        即便這只是個夢，我還是在心底無聲地吶喊，不要，阿羨不要，不要選擇殺戮，不要迷失本心，不值得，為了我不值得……

        “殿下，宋城主請您去乾正殿議事。”出現了第三個人的聲音，似乎有點熟悉的聲音。

        “不去！”

        “殿下，大事為重，王妃娘娘這邊老奴安排最好的太醫和醫女守著，保證萬無一失。”

        “不去！”

        “殿下，宋城主那邊說不定是有了廢帝的新消息呢？為了早日給王妃娘娘報仇，您先去看看，若是無關緊要的事，您再回來守著娘娘，也不耽誤。”

        “那去吧。”

        我聽到走近的腳步聲，感受到落在額間的輕吻，他拉著我的手柔聲低語：“乖乖休息，我出去有事，一會回來陪你。”腳步聲又漸行漸遠。

        阿羨……阿羨……

        是我的阿羨，不會錯的，不論過了多少年，我都不會認錯的，是我的阿羨！

        可我口不能言身不由己，甚至連睜開眼睛看看他都做不到，無能無力。

        苦澀的淚漫過心口，是不是我再也醒不過來了，困在這個軀殼里，與他永不相見。

        恐懼、絕望、無助，甚至比這些年孑然一身困在深宮的時候還要難過。

        “母妃！母妃！濬兒來看你了！”

        “小殿下，您跑慢點兒！”

        又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是濬兒和孫嬤嬤。

        看來與我預料不差，阿羨見到了我留給濬兒的東西，念著我們的情義，必然是會善待濬兒的，他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嬤嬤，您看！母妃在哭！母妃哭了！”

        “哭了？哭了！真的哭了！快來人啊！來人看看王妃娘娘！”接著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身邊人來來去去，有人診脈有人扎針，我好似一個任人擺弄的木偶，對身體毫無掌控。

        “怎么了！王妃怎么了！”阿羨去而復返，聲音急切得好似要殺人。

        “恭喜殿下，好事啊！小殿下發現王妃有流淚痕跡，經微臣等人會診，王妃這個情況是有明顯好轉，說明已對外界產生感知，距蘇醒又近了一步。”

        “好！有賞！照顧王妃有功通通有賞！”阿羨很高興起來，坐在我身側拉著我的手又問太醫，“接下來要怎么治療，有什么需要注意嗎？”

        “王妃身上外傷過重失血過多，好在沒有發炎也熬過了高熱，傷口注意換藥保持清潔，精心調理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但是昏迷不醒這個……就很難說，說不定今天就能醒，也可能三年五載醒不過來，關鍵看王妃自己的意志。”

        “意志？怎么說？”

        “恕微臣直言，王妃全身大大小小各種傷痕，可見這幾年度日艱難，可能王妃被折磨得……失去了求生意志。若是每天陪著說說話，喚醒王妃的求生意志，或許會好轉。”

        “本殿知道了，你去開藥吧。”

        零碎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身邊大概就剩阿羨和濬兒了。

        “小皇叔，母妃還能醒嗎？我想母妃陪我習字帶我玩。”

        “濬兒乖，你母妃肯定會醒的，小皇叔向你保證，一定會救醒她的，好不好？”

        “母妃說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她說你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男子漢，不能騙小孩子的。”

        “不騙你的，咱們拉勾，好不好？”

        “好，那拉勾。”

        “濬兒，今天要背的書都背完了嗎？有沒有不會的，要不要小皇叔教你？”

        “背完了，都會的，母妃以前給我講過。”

        “那濬兒背給母妃聽聽，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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