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前一后走到兵馬司大堂，焦急的暖暖看見蘇眠完好無缺的樣子，扁著嘴哭道：“小

        姐，他……”

        她控訴地看了景希一眼。蘇眠在馬車上昏睡過去，六神無主的暖暖還是記得自家小姐的吩咐，

        命車夫快馬趕到五城兵馬司。自己不過是慌亂間聲音大了點，眼前的太孫殿下就讓侍衛把她

        帶到小黑屋里關起來。

        景希冷冷的一記眼神，暖暖立刻瑟縮著躲到蘇眠身后。

        黑七會意，上前強硬地將暖暖帶離。暖暖扯著蘇眠的手驚慌大叫：“小姐，救我。”

        瞥見殿下的神情，黑七眉毛抖了抖，拎著暖暖快步離開，堂內還回響著暖暖聲嘶力竭的喊聲，

        不堪耳聞。

        “你的丫頭一直這么蠢？”

        “……暖暖還是小孩子呢。”蘇眠扯出一抹笑容。

        景希點點頭，上下打量了蘇眠幾眼，“你高興就好。”

        蘇眠無語地用手捂住額頭，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走吧。”她朝景希無力地笑笑，

        自己徑自走到門外。

        “你怎么還不走！”

        聽出她語氣里的小小抱怨，景希眼神一閃，不置可否地跟著她往外走。

        華燈初上，又逢七夕，盛京城內張燈結彩，璀璨生輝。食肆客滿云集，小吃攤位前圍滿行人，

        喧囂一片，好不熱鬧。

        景希和蘇眠站在主街街頭，摩肩接踵的人群，看不到盡頭。穿過這條街是到達安平侯府最近

        的路線，只是現在，蘇眠在心里捏了一把汗。

        “我生病忘了還情有可原，太孫殿下怎么也沒想起今天是七夕，主街上還在舉辦燈節。”

        “我從來不記得這些俗事。”

        喲，真了不起。蘇眠無語地望了望天。

        玄月初升，碧空高懸，眼前車水馬龍，流光溢彩。各種食物混雜的香氣如潮水般一浪一浪地

        涌來，蘇眠突然微彎下腰捂著肚子。

        “你怎么了？”

        “肚子餓了。”蘇眠抬頭看他。

        “哼！”景希甩開手，直起上半身：“你的膽子真的很大。”

        “呀，”蘇眠眼睛轉了轉，指著前方的小攤位叫道：“小餛燉。”

        她硬生生從人流中擠到攤位前，朝老板笑道：“大叔，兩碗餛燉。”

        餛燉攤老板是位憨厚的大漢，看到這樣一位綺麗的少女，熏紅的臉頰越發燙人，“小妹妹”

        三個字還沒來得及出口，看到身后景希陰沉的俊臉，瞬間仿若從七月盛夏墜入十二月寒冬。

        他只覺得冷意從后腳跟“嗖、嗖”直竄上頭頂，扯著臉苦笑道：“兩碗餛燉，請……后面坐。”

        蘇眠揀了安放在樹下的小桌子旁的座位坐下，景希順勢坐到她旁邊。

        很快，兩碗熱氣騰騰的小餛燉便端上來。

        香氣撲鼻，蘇眠深吸一口，眉開眼笑道：“謝謝大叔。”

        大漢正想說聲慢用，接觸到景希冷厲的眼神后，瞬間吞了下口水，迅速消失。

        “你把人嚇到了。”

        蘇眠吹吹盛在湯匙里的餛燉，然后一口一個，一口一個，很快碗里就不剩什么了。

        景希冷哼一聲。

        “你不吃嗎？”蘇眠雙眼發亮。

        景希把碗推到她面前，蘇眠笑靨如花，“那我就不客氣啦。”

        她實在太餓，加上生病了，嘴巴里一直沒什么味道，侯府里的飯菜又都以清淡為主，這些日

        子真是太難受了。

        景希見她整張小臉都快埋到碗里，眉心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安平侯府窮得沒錢給你飯吃

        了？”

        “啊……”蘇眠意猶未盡地把湯喝完，舒服地嘆氣。

        樹下人少，隱隱分隔出一個小空間。蘇眠湊過去，小聲說：“其實你人還不錯，只要不擺出

        這副好像有人欠了錢不還的表情，以后還是能當一個好皇帝的。”

        景希嗤笑一聲，他可沒忘了眼前的人和辛忱嘀咕自己贏不了的事。

        “是嗎？”景希狀似不經意地問：“那你覺得我現在該怎么做？”

        蘇眠滿臉糾結，也是可憐啊，被自己的皇叔逼得無路可走。

        “你去西北吧。軍功可是實打實的功勞，比空有賢王的名聲強多了。”

        景希瞳孔微震。此次軍需案后，四皇叔在兵部的勢力得以肅清，東虎將軍調離西北軍后，軍

        中群龍無首，他也是才向皇爺爺請旨帶兵平定西北。

        “呵，打仗是要死人的。”

        “在京城就不會死嗎？”

        她的聲音空曠而悠遠。景希眺望著眼前熠熠生輝的盛京氣象，笑道：“說吧，要我怎么幫你。”

        “下月是安平侯……”

        景希意味深長地看了蘇眠一眼，蘇眠立刻改口：“外祖父的七十壽辰，我會在宴會上提出身

        體不好，夢到父親托夢，要到西山的白云觀為父親祈福守孝三年。”

        “你要我幫你說話，”景希略略思索，便明白蘇眠的用意，隨即笑道：“要用這么激烈的方式

        嗎？”

        “我會試著向外祖母提一下，如果不能如愿，這便是最后的辦法。”

        “挺突然的？”景希有些許驚訝，畢竟她以前還挺能粉飾太平的。

        蘇眠看向景希，語氣里有幾分悲涼：“梅姨娘死了。”

        景希愣住，很快便掩蓋掉短暫的失態，說道：“她已經嫁給傅祖榮，就算梅家滿門抄斬，也

        和她沒關系。”

        “是啊，可是她偏偏死了。”蘇眠無力地閉上眼睛，梅姨娘死在她面前的畫面又在腦海里重

        放，那種絕望和壓抑仿佛轉移到自己身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現在已經顧不得這么多了，

        只想逃離，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環境。

        兩人都靜默了許久，然后繼續順著人流往前走，仿佛剛剛的談話沒發生過一樣。

        “對了，你怎么會覺得侯府很窮？”

        “傅演以乞丐之身一躍而成侯爵固然令人欣羨，但他沒有積累。當初跟隨皇爺爺起家的眾人

        在前朝時地位原本就不低，安平侯有如今的成已屬不意。京城居大不易，權貴之家天生一副

        富貴勢利眼，你的舅母不也只是罪臣之女。”景希冷笑道：“當然安平侯不嫌貧愛富，親家

        危難時仍執意履行婚約，仗義之名享譽盛京啊。”

        蘇眠低垂著眼睛道：“殿下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哦，你不明白？”景希停下腳步，蘇眠險些撞上他的后背。他又恢復平日里不可一世的神

        情，“雖然傅祖榮僥幸躲過一劫，但軍需案畢竟是在他任庫步司員外郎時發生的事，安平侯

        府出點血再自然不過。”

        蘇眠明白景希話里是安平侯府花錢買了平安的意思。

        “安平侯在京中一向以節儉著稱，侯府的生活也不像其他權貴這般奢靡，你說，他們的錢從

        哪來的？”景希挑眉看向蘇眠。

        “你什么意思？”蘇眠回視他，垂在身側的雙手在寬大的衣袖里攥成拳頭。

        街上的行人越來越多，不時有人沖撞推攘，蘇眠好幾次險些站立不住。景希雖袖手旁觀，無

        奈氣場太強，過往的人都有些犯怵，漸漸竟在兩人周圍空出小小的一塊。

        越往前走，售賣各式花燈、面具、泥人的小攤多了起來，年輕的男男女女多聚集在此，衣香

        鬢影，說不出的氣象風流。

        “姑娘，放荷花燈。”

        眼尖的攤主好不容易抓到一個空手的少女，到嘴的鴨子怎么舍得讓她飛了，將好幾盞花燈一

        股腦拎到蘇眠面前。

        蘇眠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拒絕，手里已經被塞進一盞粉色的蓮花燈，連身邊的景希也難逃

        一劫，提上了一只兔子小燈籠。

        蘇眠憋著笑，見他臉色微沉，連忙付錢給攤主。

        “你倒是好心，怕我一怒之下把他砍了？”

        蘇眠朝他嘿嘿直笑。

        沿著河岸行走，盞盞河燈如點點漁火，與幽深的河面輝映，仿若碧空中的銀河一般。

        蘇眠蹲下身，輕輕放掉河燈，還用手劃水推動它前進。

        “沒想到你會相信這個。”

        景希站在岸邊，望著這一河明滅的燈火。

        “偶爾信信也無妨。”

        七月的河風吹過，吹落遠處的笙簫、喧鬧、吵嚷。

        “那你許了什么愿。”

        “祝我們心想事成。”

        景希突然笑了一下，眼睛里掉落下無數的光輝，隨即正色道：“我快要去西北了。”

        蘇眠微怔，若無其事地起身往前走。

        “京城肯定又掀起新一輪驚濤駭浪了吧。”

        “還沒有，”景希將兔子燈往前伸伸，照亮幽暗的小巷，“你是除了皇爺爺之外第一個知道的。”

        兩人已經走到安平侯府側門的小巷子里，主街的熱鬧襯得這里比往日更加冷清。

        “為什么告訴我？”

        景希抬頭瞥見七夕彎彎的月牙，兩個人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長很長，近乎喃喃自語道：“是

        啊，為什么呢？”

        他忽地上前一步，拿起蘇眠的手，將燈籠放在她手心里，然后轉身，大步流星地離去。

        穿堂風鼓噪地灌入景希的大麾，仿佛要將他整個人吹走一般。

        這個人……蘇眠覺得喉嚨有點啞，心里的念頭沖口而出：“景希你要活著！”

        景希背對著揮了揮手，蘇眠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

        “嘎吱”一聲，小門開了。

        蘇眠轉過身發現是老張頭。他用拐杖一下一下敲擊著門廊，“咚、咚”砸在蘇眠心上。她閃

        進門，掏出包著燒餅的紙包，溫溫熱熱的，這是帶給暖暖的零食。

        “謝謝。”蘇眠把紙包放在門檻上，飛快往院里走。

        老張頭撿起紙包，咬了一口，又把門關上，似乎一切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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