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爾梨來到洗手間照鏡子，整理了自己的領口，梳了梳自己披散下來的長卷發，將其捋到背后，整裝待發，前往面試場地的會議室。

        一同作為面試官的除了陶爾梨，還有同部門的李倩與另外兩名同事，特別面試官是來自策劃部設計組的秦丹丹。

        陶爾梨與秦丹丹有過幾面之交，因為人事部經常與各個部門有業務上的交集，陶爾梨還負責管理協調合同的時候，經常出入策劃部，多多少少認識一些員工。

        進入面試室的時候，秦丹丹早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抬頭與陶爾梨對了對眼，陶爾梨便微笑地點點頭示以問候。

        秦丹丹瞥了她一眼，漠然地轉開了視線，留下陶爾梨怔然的面色。

        顯然，這個秦丹丹的性格不是太好相處。

        陶爾梨不多說什么，拉開中間座，默然端正入座。

        設計部的應聘非常嚴格，制度的改革也是前所未有的，大多原因出在如今教育培養出來的年輕社會人士，未經苦難的洗禮，也應大多數在家庭的寵溺與庇護下，仗著花家里的錢，培養特長便以此作為自身的本金升華，遂恃才傲物，不可一世。

        雷暨以業界廣告先鋒，廣告界的獵豹著稱，為國內數一數二的企業，但先鋒的鋒芒隨著時代的進程而逐漸暗淡，新生代的實力與耐力遠不如過去，這也正是此次應聘制度改革的根本原因。

        應聘者中曾獲獎的，學歷豐富的，一抓一大把，但主要人格卻不能呈現在薄薄的一張簡介紙上，這無非讓面試官更需注重對應聘者的審視，現在的面試不僅看重學歷，也慢慢抓緊品格的考驗。

        來雷暨應聘的人很多，這無非托福于雷暨的名聲，但幾輪面試過去，面試官們已經漸漸顯露疲憊的狀態了。

        陶爾梨倒是精神抖擻，畢竟以前她從不參與這方面工作，第一次上場，總會覺得新鮮。

        “太難了……”

        身旁的李倩在一輪面試結束的空當里，手肘撐在桌上，扶額嘆氣：“現在的應屆生，總有點讓人覺得不太妥的感覺，怎么說呢……太……”她緩了口氣，看著應聘者們走出了會議室后，才輕聲說道：“說得不好聽一點，太自以為是了。”

        陶爾梨懂她的意思，無非是現在的年輕人無視自己本身的缺憾，因為設計上曾獲得一個小小的校內比賽獎就幻想自己的未來扶搖直上，光輝萬丈，進而自尊心強，不忍接受不堪的斥責或是一點點違背自身意愿的意見。

        這當然不是否認他們的自信心，但依所處環境中，過度的自信便是自負，表現出來就是自傲。

        陶爾梨翻閱著手中厚厚一沓作品集，不得不承認現在的年輕人思想激進呈現出天馬行空的創意實在驚艷，但出于完全隨心所欲的創作并不能成為設計部招聘他們的理由，審核作品集，無非考核本人的想象力與務實的創作力，但想象力足夠，創作力達不上水平，一樣會在考核官的心中減分。

        設計這種工作，沒有想象中那么輕松，隨心的設計不能用在生意上，因為一個設計師真正在對峙的人其實是自己的顧客，即甲方。比起創作中苦熬的痛苦，說服甲方爸爸接受自己的創意點并實際運用的這項工作，反而更艱辛。

        正當陶爾梨被一組極為亮眼的作品吸引眼球時，下一輪應聘者恰好已入座，李倩開始重復幾句寒暄與開頭語，隨之進入正式介紹之中。

        面試官們雖人手一本匯聚各個應聘者們過去創作的歸納作品集，但其實看歸看，涉及設計這方面專業的領域卻全權由秦丹丹負責。她來自策劃部，也是一位在職設計師，眼光總會比行外人刁鉆，這也是為什么初次面試會讓她來坐場的原因之一。

        應聘者作品的好與壞，能夠伸展的空間有多大，這些無疑讓策劃部的人自行決策最為正確。

        陶爾梨偏移了視線，看向秦丹丹手下的紙面，似乎還未給這組應聘者寫下有關作品的印象分。

        收回視線后，陶爾梨將這一頁作品又細細觀摩了一遍，五六張圖片排列其中，有畫像、有雕塑、有平面廣告海報、甚至還有一整套廣告形象策劃方案，全面地彰顯這個創作者的創意與技術已達成熟，甚至有了更加進階的思維空間。

        不得不說，陶爾梨被這組作品驚艷了一番。

        握著筆的手不自覺地在這組作品上打了個記號，評定表上也如實將作品的優秀給提了出來。

        落筆利落流暢，在寫完之后，她隱隱感受到了一股熾熱的視線，抬起頭，撞進一雙深邃眼眸之中。

        五人一組的面試輪次，坐在最靠窗的一個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她，金棕色的頭發軟軟塌塌地覆蓋在前額，偏白的膚色，乍看之下覺得這人清秀文靜，再者高挺的鼻子與散發光芒的眼睛，眉眼間俊逸清朗，透著一股無邪的純良氣質。

        陶爾梨落眼于簡歷與作品集上的編號，對應一番，找到了這組優秀作品的創作者，正是這個跟她對視的人。

        再次以敬佩的眼神迎上他的目光時，空氣中開始散發出一股異常。他慵懶的神色中，說不上是什么，只是覺得他看她的目光即使平靜毫無波瀾，卻猶然給她一種無形的震懾，好像暴風雨前的寧靜，潛藏溫和目光的背后是滿為危險的深淵。

        如隱匿深海中的一雙鷹眼，總能讓人或多或少地感知到他頗具幽暗卻又被掩蓋住的鋒利。

        想什么呢……

        陶爾梨不動聲色地收回眼神，驅散自己腦中無謂的想象，不過正在此時，敲門聲起，門外進來一個人，是人事部的一名同事，他急匆匆的目光掠過眾人看向她時，陶爾梨就知道一定是有急事。

        果不其然，年前與幾名后勤部突然離職的員工有點合同上的糾紛，此時對方已傳來律師協調，一般這種工作陶爾梨都親自到場監督處理，這次也不例外，她朝眾面試官解釋了幾句后，便起身跟著同事離開。

        離開前，她的目光定在攤開的作品集上，那組令她感覺新奇的作品攉住她的目光，她順勢往簡歷上一看，瞥見創作者的名字。

        盛正。

        轉身之前，陶爾梨順著抬眼的方向往靠窗位置瞥了一眼，只是依舊奇怪的是，竟然又與他對上了視線，似乎從剛才到現在，他的目光就從沒有在她身上移開過。

        來不及多想，陶爾梨便轉過了身，離開了會議室。

        這些年來，即使是身在廣告設計公司，也很少有讓她覺得眼前一亮的作品

        這一次她遇到了。

        只不過一個星期后，由于忙碌的工作鮮少有時間能夠思考其他事情，陶爾梨徹底把這個創作者的名字給忘干凈了，而再次聽到這個名字，是經過辦公區時，從劉穎珍的口中聽到的——

        “你們說，一個新晉員工，就接了兩三樣項目，我敢篤定他是未來策劃部的鎮部之寶！而且我聽說現在策劃部內部人員都開始亂了，那些成天躲在大師手下乘涼的雛鳥們恐怕還沒學會飛就要折了翅膀了。”

        李倩雙臂抱胸，靠在旁邊的辦公桌，偏過頭補充道：“畢竟人家國外深造過，跟應屆生又不同，資歷拿出來都甩了別人十萬八千里了好不好。”

        劉穎珍湊過去：“對啊，聽說他是國外知名大學畢業的，甚至還有名企向他拋橄欖枝呢，英國的milkyway和意大利的tcs。”

        “真的假的？”方景從咖啡機里取出一杯咖啡，朝著嚷嚷的人群里走去：“這兩家可是并稱行內擎天柱，要能讓他們拋出橄欖枝，這個盛正得是個天才吧。”

        李倩摩挲著下巴：“不管他有沒有收到名企邀請，依他的資歷進入這種級別的公司也不是沒可能，他大學期間連續獲得兩年校園設計冠軍，還有區設計新人金獎，其后也獲得好幾項不錯的獎項，依靠這些盛名，就算他另起門戶，經過一段時間的沉淀也一定能做得風生水起。”

        “做設計哪有那么簡單？”陶爾梨踱步而來：“講究任何事情，要做到頂級，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不可缺一。”

        “陶姐你來啦！”劉穎珍讓出了一個位，“我去給你沖杯茶。”

        “不用了，你們聊，我還有文件要上交。”

        對于盛正這個人的話題，陶爾梨沒有任何興趣參與，只是單憑人口中一句簡簡單單的成功，便讓她不得不提醒這些人一句，各種行業各種苦，即使是天才，也是需要付出讓世人信服自己的努力。

        李倩走近后悄悄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東西：“什么文件，怎么不交代我們去做，還讓陶姐你親自去上交。”

        “只是一些財務報表，我剛好要過去副總辦公室，就順道拿過去了。”

        李倩明白她的意思，便了然地點了點頭。

        陶爾梨看向眾人：“好了，你們也別講閑話，工作都做完了嗎？”

        上級的通用語句在下屬聽來已經成為了一種自然而然的警示，果然話一出口，圍在劉穎珍辦公桌旁的人默默閉上嘴巴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陶爾梨好整以暇地看著他們回去自己的辦公位，便轉身離開。不過剛走出門口，她就稍稍緩了緩速度，身影消失在玻璃推拉門后便停下了腳步。

        側耳傾聽，門內剛停息下來的聲音在間隔幾秒后，又由小漸大，特別是領頭的幾個好事者，聲音極其容易分辨。

        這大概是權威管制、威逼利誘都無法消滅的人的習性——不管趨于什么場面，八卦與好奇心是現時代的必要產物。

        陶爾梨深吸了一口氣，算是對這群好奇寶寶沒了轍。

        奈何她也不是嚴厲的上司，也覺得沒有必要抹殺這群人的好奇之心，這無非只是人之常情，道之所在。

        一邊想著，她一邊走在走廊上，走道的一側是玻璃窗，此時的陽光透過窗戶將走廊照得很明亮。

        寂靜的走廊里，從另一頭走來一個人，陶爾梨沒注意，只望著窗外放空。

        待兩人的距離逐漸靠近時，那節奏分明的腳步聲才將她喚醒。

        剛驚覺不對勁，一轉過頭，那個人便堵在了她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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