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假剛過，辦公室里的員工僅是懶散狀態，三兩個圍著討論春節趣事，例如誰誰誰又被父母花式逼婚了；哪家三姑六婆上門說媒了；誰家孝順兒子年前買車買房了……

        盡是些越聽越不愉快的話題，卻在閑言細語中越聊越激烈。

        談論聲越來越大，聞聲而來的員工紛紛加入其中。

        而喧鬧之中，一道聲音卻在討論紛紛的話語之間傳至每個人的耳里。

        噔噠，噔噠……

        一道由遠到近的聲音在辦公區外的走廊上格外清晰，回聲越發空蕩，就越有一股令人發顫的壓迫力。

        有誰踩著一雙黑色反絨皮高跟鞋停在辦公室門口，腳步聲也隨之停住，霎時震懾了整個辦公室，大家停止了閑談，一時之間鴉雀無聲。

        陶爾梨微微揚起下巴朝向眾人，一群眼尖的人默默無言地低頭走回自己的辦公桌。

        “陶姐早啊！”

        眾人之中，只有方景不懼她的威懾，翹著個二郎腿揮手向她打招呼。

        被他的勇氣與膽識影響，辦公室里從四面各個角落開始傳來問候語。

        “陶姐早上好！”

        “陶姐新年快樂！”

        ……

        “嗯，早。”陶爾梨淡淡地應了所有的寒暄，不經意將目光掃過眾人，朝著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走到一半，陶爾梨停住了腳步，似深思熟慮的樣子站了一會兒，回過頭觀望著眾人，最終扯出了一絲無奈的表情：“我知道大家玩心還收不住，你們要聊天的要休息的隨意，半個小時后給我調整好心態，會議上見，我可不允許看到有誰分心打瞌睡……就這樣。”

        話音剛落，陶爾梨利落地轉過了身，閃進了自己的辦公室里。

        下一秒，人事部辦公區響起了一陣不大的歡呼聲。

        劉穎珍倒推著辦公椅離開自己的座位往方景靠攏，眼神一直盯著陶爾梨的辦公室，對方景說道：“大家都以為這次陶姐回家過年要被催婚逼親，心情肯定很差，現在看來也未必如此，我就說咱陶姐氣度不凡，這樣貌這性格這資本，還會在意談婚論嫁這種世俗問題嗎，要是我有她這樣的本事，我寧愿不嫁了。”

        方景抬手往劉穎珍額頭上叩了一響，反譏道：“行行行，這話就現在你這歲數還說得出口，等到你三十歲了，事業達到巔峰，樣貌資本樣樣齊全時，看你還惦不惦記想找個男人陪伴。”

        “有錢我還怕找不到男人啊。”

        “有錢你也嫁不出去！”

        “我去你的方景！你咒我！”

        “我可是在陳述事實。”

        劉穎珍瞪了方景一眼，瞬間沒了想繼續談下去的心情。

        回到辦公室的陶爾梨，卸下了單肩皮包，端正地坐到辦公椅上，見整個辦公室里只有自己一個人，她靜待了幾秒，素淡的表情哀哀地嘆了一口氣，霎時整個人像泄氣了一樣軟軟趴在辦公桌上。

        “唉……”她目光空洞，唉聲嘆氣。

        回想起除夕夜全家人圍坐在餐桌上吃年夜飯的場景，她就覺得心累。

        不需多揣測，正如外人所想的那般，親媽三兩句離不開相親結婚的話題，不逼迫她當場答應幾場相親就不能好好吃完這一頓團圓飯，幾經爭辯，無奈之下，她還是答應了下來。

        人說長大了，自由了成熟了也就自然達到不惑之年的境界，女人可不是那么簡單，籠統程序上來說，到了一定歲數就要結婚生子，相夫教子，生活中充滿著各種矛盾與問題，說到底，勞累的是一輩子的命。

        不過時代的進展，思想也就沒有那么受限制了，女人可以擁有自己的事業，可以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但所謂的“剩女時代”也就緊隨而來。現在的女人達到一定的年齡與經歷，就開始要考慮組建家庭平靜地過下半輩子的事了。

        三十的女人進入停滯期，不久就要漸漸衰退，不像男人三十而立，正巧興盛之期。女人三十后生孩子不利，容貌和身材一個不注意就要松弛變樣，自身的本金含量降低，找男人的條件與資本也就成正比下降。

        女性想找個好歸宿，歸根結底要盡早……這也是導致周月實越來越緊張陶爾梨終生大事的原因，自己養了那么多年的優秀女兒，想給她安排個能相扶相持終生的好男人可不容易，那個心啊，可是著急得要命！

        陶爾梨百無聊賴地翻開與三弟陶烈的聊天界面，一通控訴他在除夕夜的飯桌上對自家大姐的無動于衷，都不懂得幫姐姐說一句好話，白費了這么多年來寵他的份了。

        還沒聊完，辦公室的門突然被叩響，陶爾梨收起手機，坐直了身子才開口回了一句：“請進！”

        李倩走了進來，隨手帶了一沓文件：“陶姐，這些是應聘者的資料，我全部復印了一份放你這。下午的面試已經安排妥當，不過有關于明天策劃部的面試，可能要通知你去鎮場。”

        “策劃部面試？”頓了一會兒，陶爾梨想起流程：“哦！面試設計組的，可是面試官不是已經決定了嗎，羅副總擔任主面試官，還需要我去干嘛？”

        李倩的眼神有些抖動，小聲地說：“副總好像說臨時有事，讓你去頂替他的位置……”

        “羅成森這人！”陶爾梨的氣不打一處來。

        “陶姐你也知道副總的人變幻莫測的，拿不準明天會不會又決定要去面試，不過現在聽到的情況暫且是他打算讓你去做主面試官。”

        “他都當我閑人一個的嗎，我就沒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思來想去，陶爾梨覺得這樣生悶氣也沒有用，還不如坦然接受，就當是上級下的一道命令，雖然職位上來說，羅成森確實可以稱為她的上級……

        “那明天面試官都有哪些人，我記得策劃部的面試比較繁雜，也是程序最嚴謹的，流程我大概能知道，不過細節上還需要你跟我說說。”

        李倩點了點頭：“沒問題，我等一下去打印一份文件給你看，大致流程沒有太大變化，不過審核機制聽說更為嚴格了，策劃部會派出一名設計師參與初次面試審核作品，其余人員都是我們部門的……”

        看著李倩頗有深意的臉，陶爾梨問她：“怎么了？”

        “所以面試會上，說到底陶姐你才是老大，什么審核流程都無所謂啦，你說的話就是規則，所以啊就放輕松去當面試官就好了。”

        李倩調皮的語氣讓陶爾梨笑出了聲：“行了，就你最機靈，不過我在這里干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當面試官，流程什么的還是照舊就好，省得我一個門外漢給搞錯亂了。”

        “沒事沒事，我也在場，到時候我提點一下你就好。”

        說完，李倩偏了偏頭用自己聽得見的聲音歡愉地呢喃道：“yes！我竟然也有提點陶姐的一天！”

        ——

        在辦公室里忙碌了一天，連方景叩門進來詢問要不要順便帶個飯，陶爾梨都給拒絕了。

        開春之際，人事部門正是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應聘事宜又在進行時，同時兼顧整個公司的人事與人力資源管理，加班加點不是說說而已。

        待今天的工作暫且告一段落時，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陶爾梨癱倒在椅子上，饑餓的肚子這才給出了信號。

        簡單地收拾了一番，陶爾梨走出辦公室時，看到方景和劉穎珍還沒有離開，便提議道：“走！一起出去搓一頓？”

        方景立刻伸長了腦袋：“陶姐要請客我當然是愿意啊。”

        陶爾梨指了指他們倆辦公桌上雜亂的文件：“那收拾一下，就在強記那見面。”

        “啊……怎么說也是新年請的第一頓飯，就吃大排檔啊？”

        陶爾梨露出和煦的微笑，故意將嘴角定在上揚度最高的地方：“那是去還是不去？”

        “去去去！當然去！”

        ……

        如同往常一樣，他們坐在大排檔最外邊的位置。夜晚的清風可以捎去一絲油煙的燥味，這也是為什么他們都喜歡坐在外邊而不喜歡坐在悶悶的搭棚內。

        各自敬了一杯后，方景又估摸著喝了好幾杯，酒膽壯人心，見話題一直圍繞在公事上，他早已聽得不耐煩了，開始往私事上談。

        “我說陶姐，今年回家沒被家里人催嗎？新年一過，你都三十歲了，三十歲的女人了耶，不是三歲小孩，家里人也該著急了吧。”

        劉穎珍坐在方景的身邊，聽他這么一說，眉頭一蹙就把椅子往外蹭，深怕他這張愛惹是生非的嘴給自己也帶來不幸。

        抬頭一看，果然發現陶爾梨的臉色不對勁了，她趕忙打圓場道：“方景你說什么呢，三十的女人一朵花，像爾梨姐這樣的人還怕找不到男朋友啊，就你瞎操心！”

        方景瞅了劉穎珍幾眼，仍然不怕死地繼續道：“那為什么陶姐還是單身一人，既然找得到，那男朋友呢？”

        一字一句像把刀一樣扎進了陶爾梨的心里，她垂頭把額頭一扶，嘆氣道：“家里人怎么可能不摧，奪命連環壓迫式催婚，我已經徹底屈服了，這段時間忙完后接二連三的相親會要前去，要是哪天我去相親了沒回來你們也別太驚訝，說不定我就嫁了。”

        “姐你好可憐……”劉穎珍噘著嘴不忍心地呢喃出聲，恨不得幫上一點忙。

        陶爾梨一把將所剩的啤酒一飲而盡，嘆了一口氣：“女人的命啊，到了這個年紀，該走回恒定的軌道了……”

        看一眼二十來歲的劉穎珍，真值活力四射的年華，陶爾梨想起了自己差不多這個年齡的時候，成天為了工作忙進忙出，不想談論男女之情，還勵志當一個不需要依靠的女強人，想到這里她笑出了聲。

        “爾梨姐你一定會找到一個讓你幸福的人，或許他只是來得晚了一點。”

        明知道劉穎珍的話只是在安慰自己，但陶爾梨“嗯”了一聲，點了點頭欣然接受她的祝福。

        其實誰不想找個令自己幸福的人呢，即使年齡不值黃金期，但心中的愿望依舊是年輕的。進入第三個十年階段，她突然感悟到，或許到了自己該選擇沉淀安分的時候了，雖然選項逐年遞減，但她依舊還能選擇。

        她不過是進入了一個與眾不同的戀愛季罷了。

        陶爾梨拿出手機，翻開了媽媽給她準備的那些相親對象的聯系方式與資料，若有所思起來。

        方景見話題偏了，也就順勢一吐春節親朋好友間有趣的事情，劉穎珍安靜聽他一人陳述，也就讓陶爾梨稍稍有了喘息的片刻。

        只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從中途劉穎珍喊了陶爾梨一聲“爾梨姐，”又或者是陶爾梨開口的時候，他們三人的對話全數被另一個人聽進去了。

        隔壁桌的酒杯磕在桌上的聲音尤為響亮。這桌坐著三個男人，其中兩個性格偏顯剛烈的人在時不時地飲酒暢談之中，唯獨與陶爾梨背對背而坐的那人，沉默寡言仿佛另有專注之事。

        他一反常態的坐姿，慵懶地倚靠在椅背上，與陶爾梨的背影也不過幾十厘米之遠，金棕的發色被檔口前暗淡的白熾光照起一層反光線，但在周遭黑沉沉的夜色襯托下，也沒有顯得很惹人注目。

        連同行的人都沒有發現，他骨節分明的手指在大腿上輕叩，全程不言不語地監聽著身后那桌人的談話，似乎維持這個姿勢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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