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她和盛正在高中時期的交集差不多在這里結束。

        思緒從回憶里醒來，當年的小學弟竟坐在自己的身旁，舉止儒雅地吃著食物，偶爾與鄰座的人相談幾句，不淺不淡，話卻都充滿誠意。

        在她還“回想當初”之時，盛正倏然朝著她的耳朵靠近，輕聲對她說：“結束后我們一起走。”

        陶爾梨抬眼看了他幾秒，沒有回話。

        她的不拒絕其實是默認了。

        能通過這么一個形式與那群曾在自己青春時代陪伴自己的伙伴們重逢，無疑是喜悅的。婚禮走完程序，大家吃好喝好，便接近尾聲了。

        庾晉培意猶未盡，招呼著高中同窗們去下半場，很多人都回應了他的熱情盛請，袁立云和張子麗勸說陶爾梨一起去，陶爾梨卻還是婉拒了。

        她回來這里本就不是休息放假，明天還需工作，沒辦法陪著大家徹夜盡興玩樂，她也覺得遺憾。

        盛正也回絕了所有人的邀請，聲稱要安全送陶爾梨回去，這話引起了周遭一片呼聲——

        “喲！你們倆處對象呢！”

        “真的假的？你們倆交往了？”

        “嘿！可以啊，小學弟這是征服了白月光了么？”袁立云在一旁笑著說，卻在下一秒迎上了陶爾梨投來的寒光。

        見盛正似乎沒有要辯解的樣子，陶爾梨只好解釋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和他在同一家公司上班，這次剛好一起過來出差。”

        袁立云很驚訝：“那你剛剛露出一副不認識他的樣子干嘛，避嫌啊？”

        “……”

        陶爾梨抿抿嘴，不想多解釋些什么，她不想當著大家的面承認自己忘記這個小學弟的事實。

        盛正瞥見她的表情，開口道：“我和學姐確實是一起過來出差的，在這之前我們是兩個部門的人，我也沒向她提起以前的事，她忘了我也是正常的。”

        袁立云輕敲了陶爾梨：“那你可就不厚道了，都一起工作也沒想起學弟來。”

        張子麗在一旁聽完，替陶爾梨說話：“爾梨的腦子你也不是不知道，她能記得什么事啊。”

        袁立云嘆了口氣，好像被說服了：“那也是。”

        陶爾梨：“”

        可能是盛正很認真地解釋了一番，這才消除了大家繼續戲謔的想法。

        陶爾梨禮貌性地朝大家招呼了一聲后，再與袁立云和張子麗鄭重地道了別，兩兩擁抱了一下，約定好下次只屬于三個人的聚會。

        在談話的途中，盛正示意自己先下去車庫取車，陶爾梨見時間也差不多了，便結束話題，追著盛正的腳步而去。

        臨別走到出入口時，曾琴芬喊住了她，一邊走來一邊往盛正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

        “爾梨，你要記得聯系我哦，”曾琴芬比了個小方塊的形狀，示意剛剛給出去的那張名片：“有空一起吃飯，聊一聊天。”

        “嗯……”陶爾梨微點了點頭，隨即轉身走了。

        她在酒店門口等，不到五分鐘時間，盛正的車就開到了她面前。

        他降下副駕駛車窗，陶爾梨抬眼與他相視一瞬，在經過這場婚禮后，有了一絲不一樣的感覺。

        在沒想起他是小學弟的事情之前，她倆之間的不適算是同事關系上的尷尬，可經過了今晚，陶爾梨再次迎上他的目光，莫名有種歷日曠久的沉重感。

        陶爾梨把視線挪開，將所有的目光集中在門把上，手輕盈地將車門打開，上了車。

        車開動了后，她問道：“你怎么不說你也是來參加婚禮的。”

        “我不是跟你說了我也會一起過來嗎？”

        “可是你來的時候不是跟我說，你還有事情嗎？”

        盛正輕笑：“我確實有事離開了一會，我是叫你先上樓去，我稍后再到，可是你沒有給我說完話的機會。”

        陶爾梨想了想，好像是這么回事。

        “那，你既然知道我是你學姐，你怎么不一開始就告訴我呢？”

        “”盛正直視著前方，突然沉默了下來，許久后，才聽到他的聲音。

        “我也沒想到，你真的把我忘了。”

        陶爾梨一時無言，氣氛凝固之際，只能佯裝看看窗外風景。

        在看見一幢摩天大廈后她突然清醒，往街道左右瞧，發現車已經駛過頭了。

        她轉頭看向盛正：“你開過頭了，在后面第二個路口就應該右轉的。”

        “……”

        盛正看也沒看她，只盯著前方的路，沒一會兒開過了摩天大廈那條街，轉了個向，往中心大街的一條分支街道開去。

        看著車越駛越偏，陶爾梨忍不住問：“你要開去哪里？”

        車里靜默了幾秒，以為這次他也不會回應的時候，他卻突然出聲。

        “你認識的地方。”

        她認識的地方？

        陶爾梨微微皺眉，看向窗外，街道上燈火通明，店鋪類別琳瑯滿目，百貨商店還是餐館檔口樣樣俱全，這種夜市般的商業街處的位置恰到好處，位于市中心與鷺濱市高校區的中間段。

        高校區？

        想起這個，陶爾梨突然預想到盛正的目的地。

        果然在開出商業街后，盛正往不遠處一座很顯眼的建筑物駛去。

        他將車停在振園高中側門邊上，熄了火后，在解安全帶時睨了陶爾梨一眼，隨后利落地下了車。

        陶爾梨跟著他下了車，站在側門前透過門欄看向里邊。

        “咱們進去逛逛吧。”盛正突然說道。

        陶爾梨看著緊鎖的側門，荒涼的街景以及門內幽暗的小路，遲疑地回了一句：“這大半夜的，逛學校？”

        “怎么？不行嗎？”

        “你得問問保安大哥行不行。”

        盛正揚了揚眉毛：“誰說一定要從正門口進去。”

        “那不然……”陶爾梨頓了一下，繼續道：“鉆狗洞？”

        “沒勁！”盛正嘖了一聲：“當年是畫畫給你畫傻了吧，沒體驗過普通高中生的生活嗎？跟我來！”

        振園高中的后門幾乎沒有人來光臨，因為學校后面緊鄰一個學區房小區，在陶爾梨上高三那會兒剛收盤。

        學校在那時候開始禁用后門，甚至拆卸了門填充了磚塊。

        從后門出來要繞一大圈才能出街，學校禁用之后，讓本就不被人使用的后門更加無人問津，門內種著的十幾棵樹和長到膝蓋那么高的雜草突顯了這里的荒涼。

        在那之前個別學生的逃跑路徑都是從側門爬出來的，隨著學校逐漸修繕措施，側門雖沒有保安把守，卻在墻邊上安裝了一個監控攝像頭，這下子后門取代了側門成為學生們的熱門逃跑路徑。

        陶爾梨跟著盛正來到了學校后門，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爬墻逃課就是普通高中生的生活？

        她沒將心里疑問說出來，抿著嘴在心里消化著自己的疑惑。

        這里的場景與當年那般幾乎一致，要說有什么變化，她一個從不踏足這塊區域的人根本就不知道，相反，盛正倒是一眼就看出被磚頭堆砌的墻角有一處缺口。

        他尋覓了一番，從街上搬來了幾塊還算平整的石頭，一個疊一個地壘起。

        “等下你踩到石頭上，另一只腳踩著墻壁這塊凹面，從墻上那個缺口翻過去，”他一邊檢查著壘砌的石頭會不會穩固，一邊提醒道：“墻后面的雜草應該很多，會擋住地上的石頭，你過去時注意點。”

        陶爾梨默不作聲地后退了一步，仰頭看了看墻面，被破壞的墻角確實拉低了墻面高度，看起來腿一伸一蹬就翻過去了，可畢竟做起來比看著難多了，她還是為了自身形象猶疑了一下。

        盛正見她不動，忽然靠近她，在陶爾梨還沒反應過來時脫下了自己的西裝外套，俯下身套在她的腰間，并將衣袖圍了一圈綁住。

        “失禮了。”他還極具紳士般隨口一說。

        陶爾梨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裙子，再看了看盛正，明白他這是在幫她遮光。

        爬墻可不是什么淑女的行為。

        不過仔細想想，爬墻這事不就是來自他的提議嗎……

        她實在不明白，兩個老大不小的人為何要深更半夜翻墻夜游學校，難道偷雞摸狗偷出來的風景更美？

        陶爾梨還在猶豫要不要爬墻，盛正往她腰上推了一下，她朝著墻面逼近。

        迫不得已，她艱難地邁出了第一步。

        盛正在她身后護著她爬了上去，她發現其實爬起來也并沒有很難，只是轉眼看了看墻內黑乎乎的雜草，不知該落腳在哪塊地。

        觀察了一下，才看見一條能容納一只腳距的小路，這興許是逃課學生們踩出來的一條路，被周圍雜草遮掩著，不仔細找還真找不到。

        她緩緩地落到地上，還沒站穩腳，盛正就利落地翻了進來，不費他一點吹灰之力。

        他們順著小路走到了科學樓的后面，為了不被宿舍區門前的監控拍到，他們從另一邊園林小路繞到教學樓的南門，這里有一個通風走廊，沒有安裝欄桿，很容易就讓人翻過半身墻進入教學樓里。

        幾年光陰里，教學樓里面倒是沒有什么變化，一切與當初的場景一樣。

        陶爾梨和盛正并肩在這條長長的走廊上走著，誰也沒有說話，走廊窗外的月光灑了進來，穿過不銹欄桿在他們兩人的臉上反復后移著黑長條的陰影，像是播放老舊膠片電影的過場一樣。

        陶爾梨放空了心中的雜碎小事，悠悠地在走廊上穿梭，懷念起讀書時候那個無憂無慮只顧著一個目標堅定前進的自己。

        正感嘆著年少純摯，眼睛卻瞥見走廊樓梯口對面的宣告欄。

        她停下了腳步，搜索著宣告欄上的內容，板報的格式一年比一年豐富，現在的板報已經沒有了十幾年前的刻板端正了，多彩多樣的剪貼報配合著龍飛鳳舞的設計版塊，很新潮也很創意。

        剪報旁邊的一個版塊貼著一張大紅紙，這個欄目她可不陌生，正是振園高中歷屆傳承下來的年級成績排名。

        她當年連續榮登此榜第一，經常在榜前被同班或同畫室的人群圍起來夸贊，當時她也沒覺得這種場景有多難得，現在想來，感受卻更深刻了些。

        陶爾梨微揚著嘴角，從過去的回憶里回歸現實，正要離開時，才感覺自己旁邊空落落的。

        盛正不知何時沒站在她身旁。

        她感受到了身后的視線，順勢回頭看去，只見他站在十米開外，窗外月光照亮了他半邊的臉，表情淡淡說不出情緒，而目光卻一直緊隨著她。

        陶爾梨：“你怎么站在那？”

        盛正被照亮的那半邊臉微頓了一下。

        剛剛看見她的笑容，仿佛穿越時空了般，另他想起了多年前的場景。

        “你不會知道，你站在宣告欄前，你的身后有一個人在注視著你，”盛正垂下眼默了幾秒，又道：“當年，我就是站在這里注視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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