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元
活動是凌晨一點鐘快兩點結束的,由于場內嘉賓太多,主辦方只得依次將他們引離現場。
長時間的喧騰雖讓人精神疲憊,但一時平靜下來,反倒有種寂寥的不適。
金津眼周有些刺痛,沒有工作時,他一向睡得早,很少有熬到這么晚的時候,更何況,身處被安排末尾離場的區域,距離活動結束,他已經多坐了將近二十分鐘。
總有些話是可以說的,周圍平靜,但不算安靜,借著落入耳里變得毛意絨絨的交談聲,金津逐漸放松了身體,他偏頭閉眼,將拄在扶柄的右手抬起,搭上顴骨,然后輕輕按壓起來。
眼下的環境自然不能使他安然入眠,金津是絕對的淺眠患者,一絲一毫的聲響都足以擾亂他的清夢。
此時此刻的他,只是想借著假寐,來舒緩一下這個夜里有些緊繃的神經。
其實沒什么非要講的,雜亂的思緒此刻在心間盤繞,一時也理不出任何頭緒。
在鏡頭看不見的地方,他放慢了呼吸,輕摩著手指,試圖感知那早已消逝的余溫。
心里莫名有種難以言喻的堵塞,正如他當年離開得一聲不響,沒有向任何人做過完好的告別,如今帶著這份遺憾回來,內心總是有幾分虧欠的。重逢的故人,妥善的關系,他總以為一切事物都該停滯不前,這樣才好給予自己適當的喘息時間。
然而,這份灰色理想毫不留情地將他拽離了現實,他大夢初醒,后知后覺一切都已悄然改變。
無論是以新身份融入舊環境,還是以舊身份融入新環境,對于金津而言,二者同樣力不從心。
他知道,在事情到達絕對的必要以前,他的所有抉擇都只會以沉默為主。
哪怕這會含有一點“逃脫”的意味。
“金津!
感到肩頭被輕輕拍了一下,金津睜眼,便見梁思川往門口的方向指了指。
此時嘉賓已經疏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二區部分還未離場的,金津思緒回游,起身跟著梁思川離開。
剛脫離中央空調的溫暖,刺骨的涼意便迅速裹挾,將金津原本就所剩無幾的疲意清掃得一干二凈。門外是一條悠長深邃的走道,兩邊沒設窗戶,只每間隔幾米就會有一扇門,負責將人以不同的路線引入地下車庫,避免擁堵。
冷冽的白熾燈自頭頂打下,將視野所現攪得片刻昏花,在第三道門前,梁思川與金津道了別。
快到第七扇門時,身旁已經沒什么人了,一呼一吸間,金津刻意放慢了步調,皮鞋踩踏的聲響精準落入耳間,致使他整個人都得到了極致的放松。
他正要邁過第八扇門,便聽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追趕聲,似是向著他的方向,伴隨而來的,是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津哥——”
金津停住腳步,回身去看,黎正歌已經到了第四扇門,正往他的方向跑來。
他額前的發輕微往一旁斜去,露出其日漸沉熟的眉眼。他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笑意,仿若還是金津記憶里,那個愛笑的小孩。
片刻間,仿佛有什么東西改變了,但深究下去的本質里,一切又都維持著原來的模樣。
明明身處不一樣的空間與場景,金津就是莫名覺得,眼下他看見的,不單單是這條空寂的走道。他的目光仿若實質,穿越了時空的界限,短暫落在了多年前,一個類似如今的場景里。
那時的他同樣站在某處,將視線落在不遠處正朝著自己而來的人身上,只是情緒上終究有著顛倒性的差別。
少年的黎正歌更習慣將情緒隱藏在心底,不問不說,也不輕易露笑,他性格含蓄處事保守,很難將真心與什么人交付。在陌生殘酷的環境里生存,他更習慣獨來獨往,面對不公時,也只是咬緊了牙關硬扛。
他像一朵溫潤又堅韌的花,張揚卻不自信,內斂卻不自卑,各種特點自他身上滋生,幻化出交雜的矛盾。
就連難免的笑,也是很含蓄的,微微側頭,用手背抵擋那一抹掩藏不住的笑意。
他復雜又單純,是一個很好接近卻又不那么好相處的人。
這便是金津對黎正歌的初始印象。
時間終究是成長的良藥,在金津看不見的這些年里,黎正歌已經成長了許多,他不再是過去那個滿身軟刺的刺猬,也不只是依賴哥哥們的弟弟。他獨立活動,獨立社交,像是很好的適應了原本對他而言很艱難的生活。
哪怕娛樂圈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他也在這些年里,在這里,好好的長大了。
只是他無意中透露的疲態,還是能一眼說明,在這些年里,他也是有過艱難喘息的。
金津垂眸,壓抑鼻間上涌的酸澀,這其實不是他們今晚的第一次見面,但卻是對他而言如此深刻的一眼。在雙湫的短信里,在梁思川的話語里,他都感知到了那種即將噴涌而出的思念,他深切壓制,盡力維持著理智。
今晚的第一眼并不長遠,卻也讓他神傷許久,他真的以為記憶中的小孩已經將自己歸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畢竟他的笑容那樣客套,真到他都不想維持那一點莫須有的理智。他接受成長,但很難接受改變。
直到黎正歌上臺發表獲獎感言以前,金津都一直沉浸在這種詭異的低迷里。
當時是因為哪句話提起精神的呢?
是黎正歌接過易可登遞來的話筒,說完正經獲獎感言后,又多余提起的那一句:今天出門前,我特意查看了自己的幸運數字,7,是個從始至終都非常巧妙的數字。
猶記黎正歌說這句話時,似不經意與臺下的金津對視了一眼。這其實算得上是一個非常巧妙的信息點。
黎正歌所屬團現役六人,在金津還未退隊以前,一直是以七人形式活動的。
金津因故離隊,他這個人便不能在公眾場合被六人提起,一方面是因為雙方以后屬于不同屬利益,另一方面也是避免輿論為雙方制造的蹭熱度壓力。
而如今,黎正歌如此大方的提及這個數字,并且還是在金津在場的情況下,只要不是眼瞎就都能看出,他看向金津的那一眼是毫無掩飾的。
他不是一個喜歡將任何事物都擺在明面上的人,金津沉默回望,思來想去,也只存在一個極有可能。
那便是黎正歌想借著這句話,向他傳遞什么信息。
其實用不著細想,關鍵點已經被剖出了,那句話,伴隨而來的那一個眼神,都足以說明黎正歌是想告訴他:活動結束以后,在快靠近第七扇門時或者就到第七扇門前,他要與他相遇。
他言語里的巧妙,是指金津于團隊而言所含帶的七,也是指這條走道碰巧有的第七扇門。
離場順序是一早就規定好的。黎正歌在如此繁密的場合,用一種只有他們二人才能理解的方式告訴他——
我要與你再見一面。
黎正歌精神不錯,深熬一次夜對他似乎沒什么影響,金津收攏發散的思緒,對幾步之外的他略一點頭。
“好久不見!崩枵璞羌饴员粌黾t,說這話時,臉上帶著溫潤的笑意。
金津回了一句好久不見,而后用眼神指了指他手里的獎杯:“還沒說恭喜!
“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崩枵钄[手,似乎不想將話題引到這,他眉頭一動,轉言道:“哥,換聯系方式了么!
說這話時,黎正歌已經拿出了手機,金津點頭,報了一串數字,話音剛落,伴隨著系統自定義的來電鈴聲,內袋的手機震動起來,他拿出來看了一眼,還是幾年前那個熟悉的號碼。
黎正歌的視線落在金津拿手機的右手上,位于掌邊小拇指下側,有一道不太明顯的印記,大概兩三厘米長,曲度有點彎,像是疤痕。
金津注意到他的目光,側手看了一眼,似也不想多提:“沒什么,陳年舊事了。”
黎正歌神色不明地點了點頭,正欲開口,手里的手機就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悶聲解釋道:“經紀人打來的……”
“接吧,”金津抱臂靠墻而站,舒展了下有些僵硬的身子,“這么晚打來說不定有要緊的事!
黎正歌點頭,毫無避諱地接起電話,只聊了兩三句就掛了,情緒沒有太大的波動,看起來不是什么緊要的事。他收起手機,看了一眼金津,而后側身等他:“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去休息,我送你?”
金津擺了擺手,跟著黎正歌往第三道門去,“助理在停車場等著呢!
黎正歌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倒也沒再說什么。
雙湫睡得沉,敲了三次窗玻璃才聽到車門放鎖的聲音,金津握著門把手,向黎正歌道別:“你也早點回去,路上小心。”
“好。”黎正歌點頭,看他坐進車里才揮手離開。雙湫睡眼朦朧,看著那輛緩慢駛離的車子,金津見他這狀態不由擔憂:“還能開車嗎?”
雙湫將車窗打開,用灌進來的冷風醒了醒神,“不礙事,睡好一會兒了。”
金津點頭,沒再操心,將座椅調了個舒適的角度,沒閉眼休息,大晚上開車需要隨時確認司機的精神狀態。他偏頭,淡淡的面容映落玻璃上,與窗外緩慢后移的景色交疊起來。剛出停車場,微信便接收到了新的好友申請。
對方的頭像是一張自拍照,背景在漆黑深夜的車里,他淡淡對著鏡頭,面容模糊得有些看不清,只有那雙眼睛在窗外射光的照耀下閃著微弱的光芒。
驗證信息也只有言簡意賅的三個字:黎正歌。
金津剛點完通過,黎正歌就發來一張照片,他的車子先離開,此時已經行駛了較遠的距離。照片像是坐在副駕的人隨手拍下的,窗外燈光交映,在如風的車流里只剩一個又一個的殘影。
他的文字如有溫度一般,在極深的夜里也能給予人片刻溫寧:金津,2026新年快樂。后面配有一個煙火的表情。
在同樣沉寂的夜晚里,他毫不掩飾將窗外喧囂分與他一點的心思。
金津抬手,拍下同樣一張車流照,連帶著那句還不算太晚的新年祝愿。
到公寓樓下已經臨近三點半,金津讓雙湫睡在客房,免得這么晚開車不安全。他疲累至極,丟棄泡澡的心思,草草洗漱完就回了房間,房內燈光暗影,是一個適合入眠的氛圍。
金津掀被上床,人很疲困,卻突然沒了睡意,好在明天沒有緊要的事,他倒也沒深陷入睡的焦慮里。
剛側身躺下,飄窗墊上疊堆而放的幾個快遞盒就映入了眼簾,他面上沒什么情緒,只盯著出了會兒神就翻到另一邊閉眼準備入睡。
合了幾秒的眼皮復又睜開,金津摸出枕下的手機,解開鎖屏,還停留在與黎正歌的聊天界面。他發完那張隨手拍下的照片后,對方緊接著就是一句晚安,他沉思片刻,回了個系統自帶的,黃臉小人閉眼酣睡頭上還貼著“zz”的emoji。
側滑退出微信,系統就自動滑回了先前那串來電號碼的待編輯界面。
金津沉默盯了片刻,抬手在備注那一欄輸入了“小元”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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