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家倒沒有什么不能在飯桌上說話的規矩，于是顏靜淵便起頭說了他今天出去的經歷，又說過兩日跟盧光去濟懷寺燒香，要說之前喻皎皎受傷確實讓他嚇了一跳，如今去廟里拜一拜，也是求個心安。

        盧光雖說也是村里的人，只跟她們卻是沒什么交情，喻盛安不免疑惑，“你怎么想起與他一道去上香？”

        見喻盛安起了話茬，顏靜淵也不提她之前鬧別扭的勁兒，溫和說，“不過是話趕話，因他問我平日里供奉的哪尊佛，我便說是濟懷寺里的，又正巧都要去，索性約著一起了。”

        聽到他這樣說，喻盛安便笑了，想必這盧光也是聽信了之前的流言，就玩笑著說，“濟懷寺這下可不該再收你的香油錢。”

        不妨喻盛安竟開起菩薩的玩笑來，顏靜淵不意往下說，遂瞪了她一眼，便止了話題。

        見喻盛安對神靈的態度頗為平常，喻皎皎有心想問問若夏祭后收成不好時大家的看法，也是想把田牧的計劃跟家人透個底，免得大家各說各話，反倒誤了事，便將田牧的話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兩人。

        顏靜淵和喻盛安聽了都是一愣，田牧的想法兩人都猜到了，只是不想在兩家鬧得這么僵后，她還能為皎皎考慮至此，看著喻盛安皺眉不語，顏靜淵感嘆道，“她也是有心了。”

        喻盛安慣例想反駁，到底心里也明白田牧實是在幫皎皎，只是心結太深讓喻盛安說不了什么好話，便閉口不談。見喻皎皎像是有些擔憂夏祭結果不好的樣子，便對她說，“擔心什么呢，稻娘娘的旨意我們哪里猜得到，旱澇、晴雨，又豈會因為你一個小兒左右？”

        這卻是喻皎皎現代人對于古人迷信的相當然了，要知道上河村一直都是由村長主持的祭祀，然而也不是年年風調雨順，若收成不好便要讓主祭人負責，還有誰能做穩這個村長，在世代的發展中，自然是要做些變通，對于豐年、災年，人們也想得通透，都是看神明的心情罷。

        這些事雖說沒有明言，但上河村人也都是心里有數的，喻盛安不明白喻皎皎這突來的犯蠢言論，以為是對要當眾祝祭產生的膽怯，這卻不是一個女郎該有的情緒，便覺得不愉，臉上也帶出一兩分來。

        顏靜淵看得分明，低頭想了想，猜著幾分，只是他卻寬和許多，不認為女郎便不能害怕，他心疼女兒，因怕喻盛安脾氣上來教訓人，便與喻皎皎說些閑話，不給喻盛安開口的機會。

        “要說神明的心思不可琢磨，你看那西坡，不過同一座山，卻一面繁盛，一面荒蕪，這些年村里也不是沒有求過，還不是老樣子。”

        西坡貌似是她遇險之地，喻皎皎自然感興趣，便追問詳細。

        顏靜淵是從周莊嫁到上河村的人，對于一山的兩面是深有體會，百果山常年掛果，不僅果子種類多，而且甘甜適口，三江鎮的人都愛買周莊的果子，所以每年光這一項便能收獲頗豐。因是天生的，便不需得怎樣打理，這樣輕松便能有收成，自然引人羨慕，這其中最甚的當然是上河村了。

        “稻娘娘、菩薩、山神，各路神仙能求的都求過了，然而西坡還是西坡，收成不了果子，便連林木都養不成材。村人無法，索性日子還過得去，便也不去折騰了。“說罷，嘆了口氣，看了眼吃完飯依舊去院里躺著的喻盛安，接著說，”也是前些年，縣里提了賦稅，方才去開墾了那塊地；說起來咱們家也分了幾畝，不過沒人種，便荒在那里罷。“

        “既然地里能種出莊稼，想來地力是沒有問題的，如何果子便長不出來呢？”喻皎皎十分好奇，喃喃道。

        一家人都停了筷子，顏靜淵便收拾起來，聽得喻皎皎的話，順口附和了句，見喻皎皎陷入自己的思緒，便端著碗盤去廚下了。

        留喻皎皎還坐在桌旁思考著，按說作物生長不外乎：光照、土壤和水了，山南山北這些因素會有些差異，但也不至于就能造成天差地別的情況，簡直就像山神有了偏好，可是這世間真的有神明嗎？二十多年的無神論讓她想要否認，可穿越的奇跡又讓她動搖。

        想到此，不由又牽動了深藏心底的思念，家人、朋友，還有陽臺上那盆女王蘆薈，所有的事物都成了情緒的錨點，在拉扯著她的理智。

        或許她該去看看……對，她該去看一看。

        無論是否有神異或者神明，去一趟，有個結果，才能定心。

        喻皎皎簡單與父母說明了下，帶上喻盛安塞給她的紗帽，便出門去了。

        她不知道怎么走，但既然是西坡，想來是要往西走的，現在是下午，順著太陽的方向，應該錯不了。果然，當她走出村落，大山便落在她眼中。

        腳下有一條由人踩踏后形成的小路，路的兩側有青幽幽的雜草，應是有人打理，草都不過腳背，順著走約半個小時，便到達西坡了。

        土地被分成規整的一塊塊，有的種著作物，已被利刃割去，她自然認不出來是什么，便也不去探究；有的卻空無一物，只零星長著幾根草苗。喻皎皎往前走，便見著前面的地上正勞作的兩個人，一個年輕的男子和一個年幼的女孩兒，兩人間并無言談。

        她猜這許是柏家兄妹，正好她想問一問當時的情況，便走到女孩兒面前試探道，“柏康？”

        柏康聽到陌生的喊聲，便將頭抬起來看向來人，見是喻皎皎，她有些詫異，但也知禮的站起來回道，“喻姐姐好。”

        證實了猜測，喻皎皎接著說，“你現在看起來變了許多，我險些都不敢認了。”

        柏康還不懂大人話中的套路，認真思考了片刻，方撓撓頭說，“許是這些日子在外面跑，曬黑了。”

        有沒有變黑喻皎皎自然不清楚，她想著小孩子都有個做大人的夢，便搖搖頭說，“是長大了許多，有大人的擔當了。”

        這話卻是正中柏康的心事，若旁的小孩兒希望快快長大，不過是擺脫大人限制的童真想法，柏康希望早日成人，卻是想更多的承擔責任，保護家人。所以柏康一聽，便欣喜的問道，“真的？”

        喻皎皎自然點頭應和。

        兩人的交談，在一旁的柏束全聽在耳里，雖不知為何喻皎皎會頂著大太陽跑來地里，但見她態度溫和有禮，與柏康十分投契，柏束便不由對她心生一兩分好感。

        那廂喻皎皎已經開始問起自己掉落下來的地點。

        柏康左右看了看，找到當日的那段田埂，走過去說，“喻姐姐，喏，就在這兒。”

        喻皎皎三步并做兩步的走過去，順著伏倒的草從尋找跌落的路線，一邊心里思量：喻皎皎參加的詩會不過平常，若說穿越的契機，只怕要回到她跌落的過程中，便是西坡這一面了，當然，若是神明的話，那么就在百果山這一帶了。

        喻皎皎打算沿路往上探去，才走了幾步，便聽柏束開口說，“你這是要上山？”

        柏束的聲音顯得低沉，帶點磁性，很是悅耳。喻皎皎雖然有些詫異柏束突然出聲，但還是停下來回答他，“是的。”

        “別看這里叫西坡，但也只是這一段平緩而已，上半段連采藥人也輕易不敢涉足，你這樣是上不去的。”柏束看著喻皎皎穿著的寬袍長袖，頗為不贊同道。

        喻皎皎自然知道自己這一身衣服有多不合適登山，她抬頭看著險峻的山體，想著那便走到能走的地方吧，她對柏束說，也似對自己說，“謝謝，但我想試試。”

        柏束看喻皎皎神情堅定，便知她打定了主意，也就不再勸說。

        見柏束并不執意阻攔，喻皎皎笑了笑，轉身向山上而去。

        越往上走，山路便越加難行。喻皎皎隨手撿了一根樹枝，借以撥開茂密的雜草，等到草漸漸稀疏起來，山便陡峭得不成路了。一路行來并沒有看到什么特殊的，此時她方覺得累，便隨地坐下歇息，吹著清涼的山風，借著發泄的勁兒，不管不顧的大喊大叫，誓要把傳說中的神靈吵出來。

        山間是靜謐的，喻皎皎喊得累了，也就清醒了，她已在這里落了地，便再也回不去了。

        她坐在山上，越想越覺得有趣，那時的她因為工作原因，處理了很多讓人致郁的事情，直到認清人性的冷漠和貪婪時，方下定決心辭職，并去青山綠水處散心，沒想到就此來到這個田園地。

        人生的得到與失去不由得人選擇。

        待心情漸漸平復了，喻皎皎從地上起來，拍了拍衣服，手中拿著紗帽和樹枝，緩緩的向山下走去。

        卻見柏束急匆匆往山上趕來，待見了喻皎皎，他更是加快速度，不多時便到了喻皎皎面前，“你沒事吧？”

        想來是剛才的喊叫讓柏束誤會自己出了意外，所以忙忙的趕來，喻皎皎看他滿頭的大汗和急喘的呼吸，感到十分歉疚，將袖中的帕子遞給他，一邊用手中的紗帽替他扇風，一邊解釋說，“沒事，剛才頭疼起來，便喊幾聲，想著緩和些。”

        柏束有些拘謹的接過帕子，待喻皎皎替他扇風時，他便更不自在了，他抬眼去看喻皎皎，她的說辭并不令人信服，但見她眼圈微紅，雖笑著卻不由讓人感到難過，或許每個人都有不欲吐露的痛苦。

        柏束想了想，卻問，“有用嗎？”

        喻皎皎眨了眨眼，緩緩說，“你想試試嗎？”

        柏束自然是沒有嘗試的。

        待他休息夠了，兩人便繼續下山，路過柏家的地時，因沒看見柏康，喻皎皎便問，“柏康呢？“

        “早先讓她回家去了，家里還有些活計。”因柏康執意要跟自己下地，柏束想來想去，便想出這個法子，家里留些輕省的事，讓柏康下午回去做，也好少受點罪，好在她對這個安排并無異議。

        喻皎皎聽后，點點頭，便不再問。

        天色也不早了，柏束收拾完農具，便跟著喻皎皎一起回村子。

        他一路捏著那張帕子，在村口前，終是鼓起勇氣對喻皎皎說，“帕子待我洗過便還給你。”

        “好。”喻皎皎不甚在意的說。

        兩人就此分別，各自朝著家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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