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天地混沌初開當日”

        胤礽坐在三樓窗口，笑吟吟地望著一樓的說書人繪聲繪色地把水泥紅磚的應用與普及講得抑揚頓挫，連他也恍惚了下。見他越說越邪乎，他不禁彎了彎唇哧哧地笑出聲，耳邊驟然傳來一聲冷哼，尚未來得及斂去笑意，腦袋上便已挨了一記。

        他捂著腦袋抬起眼看著站在身后的康熙，掩飾地咳了聲，討好地開口喊了聲阿瑪。

        “便這么好笑么？”康熙坐在胤礽對面，好整以暇地望著。

        胤礽搖頭，“只是覺得說得有些太過夸張。”

        水泥紅磚等物確有利民之效不錯，但坊間傳聞愈演愈烈未免有些言過其實，他雖有心通過輿論造勢，提高朝廷聲望，但也擔心用力過猛會遭反噬。

        “你瞧百姓們的神情。”康熙持扇遙遙一點，“再聽他們的交談，可還有半分不滿？”

        胤礽凝眸細瞧，再凝神側聽。

        百姓們面色欣喜，言語間盡是對朝廷的溢美之詞，對滿人統治漢人江山的排斥也沒從前那般強烈。偶爾有幾聲不和諧的聲音冒出，但很快就會被壓下，眾人同仇敵愾地對著提出反對意見并往朝廷上潑著臟水的某人，直把人說得理虧詞窮灰溜溜地逃了。

        這倒是意外之喜。

        胤礽抬起眼望向康熙揚起的嘴角，“阿瑪很開心？”

        “百姓安居樂業，對我朝心悅誠服，朕自是開心的。”

        胤礽眨了眨眼，百姓們在意的從來不是這天下誰做皇帝，而是自己能否過上好日子。

        改朝換代，苦得永遠是最底層的百姓。

        “隨阿瑪去街上走走。”康熙唰得一聲攏起扇子，長腿一邁就往外走去。

        胤礽抓起碟子里剩下的糕點胡亂的塞進嘴里，咀嚼幾次就囫圇著咽下，再牛飲口涼茶勉強順下，連忙幾步上去跟在康熙身后。

        “倒很少見你這般貪嘴。”康熙好笑著楷去他嘴角的殘渣，“若是喜歡回去便叫家里的廚子做。”

        “多謝阿瑪。只是兒子也沒有很喜歡，偶爾嘗個鮮也就夠了。”胤礽搖頭婉拒康熙的提議，宮中的規矩多，可謂是“處處有限制，事事有規矩”，什么食不可過三是基本，若是回去從御膳房點了點心來，還不知有多少人在他耳邊嘮叨。

        胤礽的那些小心思自是瞞不過康熙的雙眼，他意味深長地一笑也不繼續，垂在身側的手無聲地與藏匿在人群的護衛打了個手勢，人潮中的某一人突然變了路線，徑直進入茶樓中去。

        父子二人沿著長街慢慢行走。

        北京城沿用的是前朝遺留下的排水系統，自滿清入關后，依著前例也對城內管道加以改善，但終究存在不足——每逢下雨，必然雨水堆積。

        四九城內由于居住的俱是金尊玉貴的富貴子弟，環境尚算整潔；四九城外則是平民百姓居多，平日里還算差強人意，但遇雨天，出行都成了種奢侈。

        但如今卻大有不同。

        九月，由朝廷出資并張貼公告，短短月余時間京城內外的街道都鋪上了水泥，極大的方便了人們的出行。不僅如此，水泥鋪路也大大縮短了工匠們的時間，提高了工作效率。

        康熙停下腳步，仰頭看著眼前正在裝修的店面。

        這家鋪子不算大，也就兩層樓的地方。店內雖在裝修，但門匾已經掛了出來。門楣之上懸著棕色底的牌匾，金漆作墨揮毫書下“凌云閣”三字。

        “嚯，也不知這東家是何人，竟敢妄言稱‘凌云’二字，當真是好大的口氣！”圍觀人群中不知何人突然開口道。

        康熙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著耳根微紅的胤礽。

        胤礽握拳咳了聲，怎么說么，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

        胤礽還記得，那日宮中他與康熙說起他想在宮外開一間鋪子時，康熙未如他意料中大發雷霆，而是細致地詢問他詳盡的售賣計劃以及日后可能出現的問題。

        宮外擁有自己的店面非是他一時沖動，而是他準備多時的考慮。胤礽看出康熙有意鍛煉自己，也不扭捏，當即把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包括但不限于七天無條件退換貨、三十天售后保障等等的利民舉措，甚至他還提出了誠信銀行這大膽決策。

        “何為誠信銀行？”康熙來了興致，胤礽的奇思妙想總會給他新的啟發，若是他的方法能讓大清更進一步，他自會欣采用之。

        “各地皆有錢莊，錢莊中存的是錢。而這誠信銀行，存的是信譽。”胤礽侃侃而談，盡情述說中心中暢想，“最開始每個人都信譽是相同，當一個人開始借錢，在打了欠條卻逾期拒不歸還債務時，債權人可以申請誠信銀行介入，限制債務人的高消費，乃至出行。”

        見康熙陷入沉思，胤礽微微一笑，進入正題。

        “不管廟堂或是民間，每個人都有可能在未來某一天成為債權人或是債務人，當自己的利益受到損害時，誠信銀行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挽救當事人的損失。”

        “況且，民間高利貸盛行，普通百姓因金額過大以致無法還清欠銀最終釀成慘劇的事情屢見不鮮。”胤礽一嘆，眼中露出些許悲憫，“若是可以，兒臣也想幫幫他們，若非是走投無路，沒有人愿意同人開口。”

        “欠銀又欠情。”

        “若貿然推出，百姓們可不會信的。”康熙毫不留情地戳破胤礽的幻想。

        “所以啊，可以先在朝堂進行試點，把試點的結果公諸于眾，百姓們見了自然會信任朝廷。”胤礽趁機開口，他想收回朝臣們的欠銀已經很久了，“汗阿瑪，朝臣們欠您的銀子也該還了吧。”

        “朕就知道你要提這事。”康熙一個折子敲在胤礽頭上笑罵道，“朕是短你衣了還是缺幾吃了，堂堂儲君怎竟鉆錢眼里去了？你今日催促朝臣們還銀，明日便有御史言官們彈劾。”他搖著頭語重心長道，“欠銀要不回不說，你也落不上好名聲。”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胤礽眉毛一揚，振振有詞，“御史言官們要彈劾便彈劾吧，兒臣身為儲君，朝中那么多雙眼睛盯著，還怕他們找不到話來彈劾？不過早晚罷了。”

        康熙哼笑一聲，雖再未提及，但胤礽觀他的面色便知這話他是放在心上了。他勾了勾唇，也按捺下心思。

        “鋪子的名字你想好了嗎？”

        胤礽：“凌云閣。”

        “何謂凌云？”

        胤礽展顏一笑，豪氣萬丈：“少年當有凌云志，當乘春風破蒼穹！”【1】

        “好志氣！朕的保成當有此鴻鵠之志！”康熙哈哈大笑，大手一揮決定親筆提字，“梁九功，取紙筆來。”

        梁九功奉來紙筆，只見康熙氣沉丹田，揮筆蘸墨筆走龍蛇著書就‘凌云閣’三字。等他寫完，胤礽美滋滋地雙手捧住，“兒臣這就送去造物處，就是可惜對外不能宣傳宣傳。”

        他苦著臉嘆了聲。康熙斜睨他眼夸張的面色，“京城之中能認出朕字的人不在少數。”言下之意是你不用擔心宣傳問題。

        胤礽抬眼一笑，又湊到康熙身前，神秘兮兮地開口，“汗阿瑪想不想知道凌云閣中的新品是什么？”

        “愿聞其詳。”

        “還請汗阿瑪移駕。”

        康熙點頭應了。

        康熙承在御攆上由奴才們抬著往阿哥所行去，想起剛剛乾清宮門前，胤礽信誓旦旦地說要憑兩條腿過去，不僅如此他還會比他承攆要快。

        對此，他自然是不信的。

        然而等到了阿哥所，奴才們落下御攆，康熙邁步而入卻發現胤礽早已等在那里，身邊還站著三四兩個小阿哥。

        康熙心下驚奇，倒也不擔心胤礽中途返悔，乾清宮到阿哥所的路雖多，但便捷的唯有他方才走的那條。便是胤礽半道改為承攆，也決計不會走到他前面去的。

        “汗阿瑪”

        胤礽正要開口，就聽胤褆的高呼聲從遠處傳來，沒等康熙反應，只見胤褆幾乎是眨眼的功夫便沖到幾人面前，他一個漂亮的漂移甩尾穩穩停下，跳下來見禮。

        “這是”

        康熙疑惑，胤褆方才踩著的是個安著兩輪子的木板，從木板前段又延伸出長桿調節成適合的高度，長桿之上又橫著覆落根長桿，供人抓握。

        “汗阿瑪，這是滑板車。”胤祉搶先開口，興致勃勃道，“是太子哥哥給的。”

        他招了招手，立刻有奴才把準備好的三兩滑板車遞上，胤礽、胤禛和他一人一輛。

        三輛滑板車的外觀形狀都是一模一樣，唯有身前的長桿高度略有不同。

        “這是可以調節的？”康熙拿過胤礽的滑板車試了試，但長桿高度紋絲不動。他擰起眉再細細一瞧，發現中間位置被人設了精巧的機關對此加以控制。

        “朕也來試試。”康熙把滑板車往胤礽懷里一推，躍躍欲試，“給朕往上抬抬。”

        胤礽抽了抽嘴角，“汗阿瑪，這個是十二歲以下孩子們玩的，是玩具也是代步工具。”

        康熙不開心地瞪了胤礽眼。他摸了摸鼻子，討好地笑著，“汗阿瑪，過幾日兒臣有新的事物送給您。”

        “那朕可就等著了。”

        胤礽盤算著胡言那的研究進度，應該再過段時間便會有所成果，當即拍著胸脯應了。

        “你打算在宮外推廣？”見胤礽點頭，康熙又問，“百姓們買了會用在何地？如今水泥街道雖已普及，但街上人來人往，你家一輛滑板車我家一輛滑板車在街上疾行，若是撞了無辜的人該如何？這滑板車初次接觸可會受傷？若學習過程中受傷你可會負責？”

        康熙一連幾問，問問切中要害。

        胤礽垂首道，“汗阿瑪放心，在正式售賣之前，兒臣定會加以防范。”

        康熙凝睇而望，胤礽向來聰慧從不需他過多費心。他方才雖點了些問題出來，但也看得出這滑板車胤礽是用心設計的。

        他抬眉輕掃，未從他臉上覷見絲毫餒色，心中滿意，金口一開又賞了好些銀子給他。胤礽咧嘴笑著，歡天喜地地謝恩。

        康熙笑著斥了聲轉身離去，他越過門檻踏上水泥路，灰白色的水泥鋪蓋住青石板上歷史斑駁的印痕，他一步一步走得平緩，沿著長長的甬道，順著天光投下的光影慢步徐行。

        半月后，在此起披伏的鞭炮聲中，凌云閣正式開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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