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公近日可好？”

        胤礽望向索爾圖，被康熙閑置幾月，他看上去已蒼老不少，不復往日神采。

        索額圖苦笑出聲，他賦閑在家月余，朝中雖仍有勢力殘余，但也被康熙打壓了個七七八八，他心中著實苦悶得緊。

        “勞殿下掛念，奴才一切安好。”

        “三叔公可知，您閑置在家的這段時間，納蘭明珠也未曾好過。”索額圖一怔，隱隱明白了什么，卻見胤礽輕輕一笑，嗓音涼薄，“三叔公，您與納蘭大人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汗阿瑪不會放任你們任何一人在朝中獨大。”

        “今日三叔公您打壓了明珠，明日汗阿瑪便會打壓您。”

        他語調悠悠，目光平淡。

        “往后的日子還長，三叔公您又何必爭一時長短？只要孤在一日，赫舍里一族便不會倒。”

        索額圖長嘆一聲，他于朝堂宦海中浮沉多年，卻不如胤礽一個孩子看得透徹，想來也是他深陷其中的緣故

        “太子哥哥！”胤祉飛奔著跑過來，胤礽猝不及防之下他淺色的袍角已被糊了兩個臟兮兮的泥手印，“你這是掉進水泥堆了嗎？”

        他嫌棄地拉開黏在身上胤祉，“老四呢？”

        話音剛落，胤禛慢悠悠地走上前，他沉著張臉面色不善地看向胤祉，而后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喃喃著喊了聲“太子二哥”。

        “別告訴孤，你和三弟鉆水泥里打滾去了。”胤礽揉著眉嘆息，兩個人都成了泥猴，讓他一時間無處下手。

        胤祉不開心地撅起嘴，蹬蹬地跑上前，干脆利落地把胤禛擠到一邊，揚起灰撲撲的小臉望著胤礽，“太子哥哥，擦擦。”

        胤礽輕嘖了聲，一手牽起一個拉著兩個人到了口古井前。

        現在這個時代的風油精還是固體，也不叫風油精，而是叫錠子藥。小小的一塊，看著雖不起眼，但卻十分管用。

        “把眼睛閉上。”胤礽朝胤禛說道，撕開錠子藥外包裝后再手掌上淺撲了撲，“疼得話就說。”

        這玩意刺激得很，小孩子的皮膚又最是細嫩，有沒有什么副作用胤礽也不敢確定，但要把沾在身上的水泥洗掉也只能依靠它了。

        胤禛身上凡是沾著水泥的地方胤礽都一一撲了藥，而后手指在輕輕一搓，他低眼看著指腹上凝著的灰色顆粒終是舒了口氣，自溫水中打濕了巾帕，再將胤禛臉上殘留的水泥清洗干凈。

        原先的泥猴在手中大變模樣，胤礽滿足地勾了勾，“馬車上有你的備用衣裳，去換了去。”

        處理完了無辜被牽連者，胤礽轉目看向罪魁禍首胤祉。

        他垂著頭，腳尖在沙土地上畫了一圈又一圈，兩指糾纏在一起，聽到胤礽的聲音，胤祉輕輕一哼，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凝在身上不難受嗎？”胤礽歪著頭看著胤祉，見他仍是不理，長長地哦了聲，恍然大悟，“三弟，孤不知道有沒有告訴過你。”

        “水泥是可以在空氣中硬化的。”

        “什，什么？”胤祉猛得抬起頭，有種不好的預感。

        “就，鐵塊知道嗎？”胤礽循循善誘，耐心十足，“再過一炷香時間，你身上沾的那些水泥就取不下來了。”

        “若是取不下來的話，”他轉了轉眼，目光忽的一頓，霎時有了主意，“三弟，你聽。”

        胤礽蜷指輕輕敲擊著古井的石壁，一聲又一聲，沉悶的聲響回蕩在胤祉耳邊。

        他驚恐地摸了摸臉頰上漸漸干硬的水泥漬。

        “沒錯。”胤礽沉重地點頭，“日后你就”

        沒等他把話說完，胤祉就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搶了胤礽手里的錠子藥，學著他剛才的動作胡亂地往身上撲。

        見他哭得可憐，胤礽搖搖頭，從他手里拿過錠子藥，凡他裸露在外的地方都上了遍藥，直到又把他洗得白白凈凈，胤祉才勉強止住了哭聲。

        “太子哥哥！”胤祉扁著嘴擠到胤礽懷里，不管不管地伸開了手臂就要讓他抱。

        胤礽好笑地屈指點點他的眉心，“多大了？翻了年就要上學堂了，怎么還是個孩子。”

        “因為有太子哥哥在啊。”胤祉揚著頭回答的理所當然，又順理成章。

        胤礽眨眨眼，他有些記不清胤祉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黏他黏得緊。就像他記不清，胤禛有時也會真情切意地喊他一聲二哥。

        他勾唇輕笑，揉了揉他的小腦袋，“去換衣服，一會孤帶你與四弟去個好地方。”

        胤祉雙眼亮閃閃地，興奮著應了。

        “太子殿下，成了！”索額圖春風滿面地走來，無需開口端看他的面色便知成功，“殿下請隨我來。”

        水泥制造成功后，工人們在院子里圈出塊范圍來用于試驗。他們把調配好的水泥傾倒在沙子路面上，而后涂抹均勻，等其硬化。

        胤礽粗粗一掃，很是滿意。但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中間位置印上去的四個爪印，還有邊邊角角的地方也被蹭的東一塊西一塊。

        不作他想，定是方才那兩位小祖宗的杰作。

        他抬腳在上面踩了踩，調配出來的水泥的硬度比他想象中還要好。胤礽轉目看向索額圖，“三叔公辛苦了。紅磚如何了？”

        提起紅磚，索額圖又是一樂。

        太子聰慧能干，于他、于赫舍里一族而言只有無盡的榮耀。

        他從奴才們手中拿過紅磚，和普通的石磚相比，它的顏色要更深一些，索額圖清清嗓介紹道：“依殿下的吩咐，這些紅磚都是經高溫燒制而成。紅磚燒制而成后，奴才們做了試驗，引燃火后此磚不似其他材料易燃，若是用于房屋建造，那將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

        胤礽拍了拍手，撲落掌心的飛灰，“既如此，三叔公還不進宮同汗阿瑪報喜去？”

        索額圖一時沒反應過來，不確定胤礽的意思。

        胤礽一笑，溫言道，“不論水泥還是紅磚，多虧了三叔公忙前忙后的處理，孤只是做了個甩手掌柜。”

        “三叔公若有此功績，重回朝堂并非難事。”

        “可是”索額圖臉上一紅，他雖想重回朝堂，但是搶小輩功績的事他也做不出來。

        “汗阿瑪乃當世明君，我相信他會明白的。”

        “孤還有事，先帶三弟四弟回去了。余下的便交給三叔公了。”他云淡風輕地甩了甩袖，頭也不回地走了。

        索額圖目送他們的馬車離開，深吸了口氣，簡單收拾一番，回府匆匆更換了朝服，便往宮中遞了帖子，請求覲見。

        “二哥我們這好像不是回宮的路？”胤禛掀開車簾，左右張望著人來人往的潮流。

        “自然不是。”胤礽雙臂環胸，舒舒服服地往后一倚，半闔上眼，“可以先閉上眼休息會，還有會兒子功夫才能到。”

        見胤礽這般說著，出于對他的信任，胤禛移目看向身邊昏昏欲睡的胤祉，心里有了猜測。當即學著胤礽的樣子，閉目淺憩。

        馬車悠悠在街上行著，撥開街上人來人往的人潮，穿過人世間的煙火氣，何玉柱勒停了馬匹，他長長地吁了聲，跳下馬車，恭敬道：“三位主子爺，到了。”

        胤礽率先走下馬車，他舒服地吸了口新鮮的空氣。

        他仰頭看著眼前的郁蔥青山，轉頭看向尚在神游的兄弟二人，“走吧，我們上去。”

        只他們兄弟三人，并身后跟著的幾個侍衛，林林總總加起來不過十人左右。

        胤礽帶著他們，一步一個臺階慢悠悠地往上爬。若是累了便停下來歇一歇，看看沿途的風景，歇夠了再繼續向上爬。

        等他們爬到山頂，眾人皆是大汗淋漓。此刻夕陽漸沉，一輪火紅的日漸漸沉沒遙遠的地平線下。遮目遙望，只瞧見了天地間映出的粼粼光影。

        胤禛抹了把汗水，和胤礽并肩而立，“好美啊！”

        “三弟，來。”胤礽低頭望著沉浸眼前美景的胤祉，含笑鼓勵，“想說什么就大聲的說出來，風會把你的話帶給天上的神仙。”

        胤祉深吸了口氣，大喊道，“我最喜歡太子哥哥——”

        青山給予他最好的回饋，無盡的回聲蕩漾在每個人的耳畔。

        胤祉的小臉紅撲撲地，興奮地昂著頭望向胤礽。

        胤礽輕輕勾唇，回他一個微笑，“孤也喜歡三弟。”

        喜歡？胤祉年紀雖小，但也有了概念，他扯住胤礽的袖口，不甘心地問，“為什么是喜歡不是最喜歡？”

        胤礽瞬間啞口無言。

        他略一沉吟，抬手遙指天間云鶴，“那便是孤最喜歡的。”

        不懼風雨，天地間自在翱翔，不受拘束。

        胤禛的目光閃了閃，悄悄看向胤礽。

        胤祉困惑地撓頭，他雖已啟蒙，但尚不知曉借物喻事。只知道他最喜歡的太子哥哥望著連綿青山起伏和蒼穹下的云鶴，目露艷羨。

        “我明白了。”他陡然睜開眼，揮舞著小手興奮道，“弟弟回去就尋了鶴送給太子哥哥。”

        胤礽張張嘴，一時無言，但見著信心滿滿的胤祉，他倒也再不好打擊他的自信心，只含糊應著，并配合著作出期待的表情，哄得胤祉又是眉開眼笑，喜笑連連。

        “太子二哥。”胤禛輕輕喊了聲，胤礽會意走到他身邊，彎下身耐心聽他開口，只聽他道：“太子二哥的心愿，怕是終無實現的那日。”

        胤礽一愣，意味深長地凝視著胤禛，“子非魚，安知魚之樂？鶴也有鶴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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