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愚蠢至極
02
廣陵王宣布遣散那些貌美的婢女,是在三日之后。
她們無名無份,都是被廣陵王搭救,死心塌地跟隨廣陵王的女子,雖然廣陵王并未收用過她們其中任何一人,但她們早就把廣陵王當成賴以生存的夫主。
有人仇恨地望向廣陵王身邊那個新帶回來的那個婢女,懷疑是不是她在殿下面前說了什么?
所以殿下才會如此反常,驅趕她們,就是為了討這個女子的歡心?
遲遲回身沖少年跪下,“請殿下收回成命。”
“這些女子并無錯處,若是就這般驅逐出府,她們要怎么過活?”
“這不是本王該考慮的事,”施見青去扶起她,輕輕笑道,“本王一心系于你身。”
此話一出,那道投向她的目光愈發仇恨。
遲遲看著這張俊朗的面容,愈發齒冷,原來這才是小侍衛——
這才是真實的他。
似乎覺察到她的想法,施見青松開了手,漠然道,“本王以金銀買回這些奴婢,免她們遭受流離失所之苦。本王付出銀錢,換她們伺候本王起居,有何不妥?”
遲遲輕聲,“今后,她們往何處去?”
他甩袖,“各人自有各人的去處。與本王何干?”
“姑娘……姑娘不必為我們求情。”
一個鵝蛋臉的婢女怯生生地說,“殿下待奴是仁至義盡。今后,奴不能服侍殿下左右,萬望殿下珍重。”
她落下淚來,沖著那高高在上的少年俯首。
而后跟隨著那前來領人的嬤嬤,一步步地走出王府,走向未知險峻的前路。
一個接一個女子上前謝恩。
她們或激烈、或不甘、或哀求,廣陵王始終平靜以對,根本不在乎。
遲遲聽見自己的聲音充滿了無力,“殿下,真心于您,是最廉價的東西,對嗎?”
“你說呢?”
救風塵是舉手之勞。
要拋棄她們,也是一句話的事情。
他豢養這些女子,不過是因為她們體貼的話語,柔軟的碰觸,可以緩解頭疼之癥。
良藥已經找到,治標不治本的東西,便也沒了存在的價值。
這些遲遲都不知道,她喃喃,“殿下究竟想從奴婢這里得到什么?”
“只要你留在本王身邊。”
遲遲迷惘地看著他,袖子下的手不自覺地攥在了一起。指骨傳來的刺痛喚醒了她的神智,那道傷疤提醒著她,那毫不留情的一腳。
他,是個無心之人。
“陪本王去買些東西,”
他笑著,一把繪著潑墨山水的折扇輕輕攬過她的腰,將她圈在了懷中。
男子氣息無孔不入,他摟抱佳人,對管家吩咐:“備馬車。”
李管家早已見怪不怪,主子對于每一味“藥”的態度多年如一日,不曾變過。
不過上一個能讓他這般主動的,還是女官覓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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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見青不容拒絕地牽著她的手,行走在初秋的道路上。
不論是名貴的金絲軟糕,還是稀疏平常的小籠包。她多看一眼的東西,他都能很快發現,買下來送到她的手中。
他領著她去了一間成衣鋪子,讓她試穿一件海棠色的襦裙,上下打量之后,滿意地點了點頭,眼睛不眨地沖掌柜要了同色系的二十件衣裙,打包送進王府。
短短一天之內,遲遲見識到了何為揮金如土。
他相貌生得招搖,沈腰潘鬢的美少年,其人如玉。于是遲遲便也見識到,何為擲果盈車,秋波暗送。
看向身畔之人,她眼中情緒不明,也許世人眼里的他耀眼灼目,是天上的太陽。
可她靠近了才發現,他比深冬的湖水還要寒冷。
“乖,在這里等我。”他親昵地說完,一撩衣袍,折扇挑開了車簾。
馬車停在一家工坊前,上月王府送進圖紙,訂制了一批用于制作木弩的零件。
他近來正研制一種木弩,射程和威力都優于一般的弩,不論是作為暗器,還是征戰沙場的武器都有不容小覷的前景。
施見青交涉完,春風滿面地走出工坊。
看到眼前一幕,他的眸子急遽冰冷下去。
腳步聲傳來,少年清冽的聲音撞進耳廓。
“你拿本王的東西。施舍一個叫花子?”
驚慌之中,遲遲忙把打開了一半的糕點往懷里收攏,垂頭解釋:
“他母親病重,不能出門乞討,奴婢見他可憐……”
不等說完,施見青一把捏住了她手腕,隱隱用力。
幾乎腕骨碎裂的劇痛讓她掉下眼淚,差點拿不穩手里的東西。
“愚蠢至極。”
施見青盯著地上的糕點碎屑,又瞥了一眼那個骯臟的、雙腿殘廢、恐懼得蜷縮成一團,止不住發抖的小叫花子。
他漠然地收回視線,甩開握著少女的手。
用帕子擦拭著指尖,嘴角勾著似笑非笑的弧度,“是本王高估你了。”
他折身,袖袍一甩,馬車簾子輕晃,掩住修長的身形。
兩個字,冷冷砸下,“回府。”
這是……放了她?
一瞬間的惶然,隨即是巨大的狂喜幾乎將她淹沒。
但很快,她就感覺到了不對。她被拋下的地方,是一處偏僻的巷子口,臨近一條臭水溝。
販夫走卒、叫花子、面黃肌瘦的流民,紛紛朝她望來,形形色色的目光匯聚在她身上……
少女華貴的衣裙,鑲金嵌玉的簪環,姣好的面容,使她成為了一塊誘人的肥肉。
遲遲僵硬地挪動腳步,隱約琢磨出少年離去之時,嘴邊那個嘲諷的微笑是什么意思。
確認她是真的被那個貴人給拋棄了。
原本還癱軟在地,瘦骨伶仃的小叫花猛地跳將起來,奪過她手中的吃食,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雙腿一點不像他方才淚眼朦朧乞食時,說的殘缺廢物,遲遲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小美人兒,你家爺不要你了?不如跟大爺回家去?”瘦削的男人不懷好意地靠近,目光淫邪。
少女大大的葡萄眼盯著他們,她說:“我是廣陵王府的人。你們要是動了我,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男人面露忌憚,旁邊一個乞丐嚷嚷道,
“別聽她放屁!廣陵王是什么人物,奴仆成群,怎么可能只帶著一個小女娘出街,還將她半路拋棄在此。我們都這般了還怕什么報應,捉了她,飽一頓是一頓!”
遲遲咬牙,不就是為了錢財么!
她將頭上簪子全都取下來,用盡渾身氣力,一股腦地往遠處一扔。
“全都給你們!”
乞丐們一哄而上,你推我搡地爭搶起來,只剩那個瘦猴似的男人伸手就要來抓她……
遲遲一腳踹中他襠部,頭也不回地往反方向跑。
極度的驚慌之下,她的鞋子也跑丟了,羅襪沾滿泥土,粘膩難行。偏偏屋漏偏逢連夜雨,天上不知何時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她抬起袖口擦了擦臉,早已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雨忽然停了。
不,不是停了,遲遲抬起濡濕的眼眸,一把油紙傘遮過頭頂。
傘的主人,是一個容貌清雋白皙的青年。一身天水青長袍,袖口處繡著干凈的白鶴紋。
“大人……”
她呆呆地呢喃出聲。
“遠遠看見這里有一只淋濕的小貓。”他微微一笑,“姑娘這是……迷路了?”
遲遲早年尚在年府時,見過這位長孫大人。
他是御史臺的第一長官,素以清正廉潔著稱,被她父親年若寒引為知己。
彼時,她只是個不受寵的庶女,遠遠在廊沿窺視被發現,這位好看的大人,沖她露出一抹友好的微笑。
想起舊事,少女小花貓斑駁的臉上,露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謝謝大人。”
長孫玉衡看她一眼,緩慢別開目光:
“是去年府還是……廣陵王府?”
遲遲眼睛黯淡下去,她是宮奴,進了王府便是簽訂了賣身契的婢女,就這么跑了,會被視為逃奴,要么賣進青樓,要么投入大牢。
少女一身紅衣濕透,布料緊貼著瘦弱的身形,尤其是手臂處的薄紗,隱約透出白嫩膚色,烏黑的長發濕答答地往下滴水。
看上去是那樣柔弱無助。
“拿著,”長孫玉衡將傘柄送到她手中,反手解下外裳,披在她身上。
遲遲抬起濕漉漉的眼睫,高大俊朗的青年一身正氣,臉龐泛著瑩潤白光。
肩膀單薄的布料有著明顯濕意,方才他撐傘時,將傘全數傾斜到她一側。
她鼻子一酸。自從娘親去后,再也沒人待她這樣好過……
王府
“稀客啊稀客。”
施見青挑起一邊長眉,目光在二人之間流轉,似笑非笑,“長孫大人,何時與本王的愛婢這般交好了?”
遲遲將外裳取下,恭敬地還給長孫玉衡。垂著頭走到少年身邊,行了個禮。
“殿下誤會了。”
長孫玉衡與廣陵王簡單交談兩句,輕輕頷首,“既然人已送到,在下告退。”
夜晚,遲遲聽從吩咐,伺候廣陵王沐浴。霧氣裊裊中,少年長長的烏發披散下來,在水面海藻般散開,他雙臂懶散地搭在邊沿,忽然開口。
“收起那些無用的善良。”
他閉著雙目,長長的眼睫沾滿了水,像是一筆走到極致的濃墨。
“在沒有足夠的能力之前,善良只是你懦弱可欺的信號。世人不會感激,只會上趕著壓榨于你。越對他們好,越會被吃得渣都不剩。”
遲遲垂下眼眸,表面乖順,心中卻并不認同。
若沒有他強加的那些富貴,引起人心的惡欲,她如何會陷入那樣的境地?
一只手忽然扯她下來,漆黑的眸子近在咫尺,如同兩泓漩渦,巨大的壓迫感鋪天蓋地。他嗓音很輕,“你還不明白么?”
她忽然有些畏懼。撐著要起身,卻被他下了死力死死地拽住,臉頰幾乎碰到他沐浴的水。
少年抬起沾水的指腹,擦過她白嫩的小臉,停在她因緊張而隱隱抽搐的眼瞼。
“對那些低賤之人來說,最大的誘惑,無非兩種。”
聲音像蠱,誘著人墮落,“財,與色。你今日命大逃過一劫,不過損失一些財物。倘若……”
他邪氣一笑,“你知道那些女子,最后都怎么樣了么?”
他濕潤的指尖滑到了她的領口,似乎要將之挑開,卻又沒有,而是揉搓著那一小片肌膚,直將那處搓出一個紅印子。
似是迷戀上了這種游戲,他下手愈發重,直讓她疼得忍不住輕哼出聲。
再也無法忍受,她睜開眼,淚眼朦朧看著他,“這就是殿下想要的么?”
施見青看著她。
不知何時,她已淚流滿面,一張小臉發白,鼻尖和眼尾卻染了濃烈的紅,極致的反差,整個人都在難以遏制地輕抖,一看就很好欺負。
他忽然想讓她哭得更加凄慘一些。
“哭什么?”
施見青垂下眼簾,捻了捻指腹,慢慢回過味來。
“你這是……怕本王?”
“本王與那些男子,不一樣。”他結實修長的手臂撐在浴桶邊,歪著頭,似乎想到了一個好問題,好整以暇地問道:
“委身于本王,和被那些賤民侮辱。莫非,你更想選后者?”
他語氣輕挑玩味,落在她臉上的目光卻清明無比,沒有半點淫邪之念。
威脅?還是試探。
遲遲僵硬地捏著帕子,緩緩深呼吸,調整了一下心情。那被他惡意揉搓的皮膚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提醒著她這個人的惡劣。
他忽然淡淡道,“放心,本王對你的身體沒什么興趣。”
“只要乖乖留在本王身邊,”他的神情平靜無波,“本王不會虧待你的。”
“是。”
就這么相安無事地過了有一柱香。
“長孫玉衡。”他忽然開口,漆黑的眸光落在她身,“你跟他是舊相識?”
遲遲給他擦拭手臂的動作一頓,平緩道,“奴婢是偶然遇見的長孫大人。”
“嘖,”
“才在本王身邊待了幾天,都學會說謊了,”
他勾起她下巴,用一種寵溺的語氣說。
遲遲躲了躲,躲不掉,索性直接退后一步,就要跪在地上。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她立刻轉過身去。
微涼的水意漫上肌膚,溫熱的吐息撲來。
遲遲能夠感覺到他的身體靠得極近,與她的曲線寸寸貼合。
一只手卡住她的脖頸,仿佛摁住獵物般強硬,感覺到他的嘴唇湊近耳邊,低沉的聲音幽幽傳來。
“本王不喜他。”
“你身上,有他的味道,”他在那里輕嗅,微瞇雙眼,用一種命令的口吻道,“去,洗干凈。”
遲遲驀地扭頭,卻又一瞬陷入了后悔。
少年一襲玄黑衣袍松松散散掛在身上,根本遮不住什么,白皙緊實的胸膛,流暢的肌肉線條,往下是……
她驀地合上雙眼,呼吸冰涼,這才后知后覺想起他的話。
洗?怎么洗?
在哪里洗?
他又輕笑出聲,“或者,要本王幫你?”
說著他手腕繞過來,她的腰真是細,只要他一只手就能掌握。
他準確無誤地捏住了她腰間的系帶,就要用力。
遲遲渾身一抖,立刻掙脫開來,腿一軟便跪在了地上。
“殿下……”
“殿下難道要……言而無信。”她在提醒他,他剛才說過的話。
施見青居高臨下,俯視著她。這個前幾日還投懷送抱,親吻他如同親吻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如今卻避他如豺狼的少女。
他單手握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視自己,一雙漆黑的眸中,若隱若現的狠戾。
“本王待你縱容,不過是因你還有幾分用處。若因這幾分縱容,便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他喉嚨里滑出字句,冰冷無情至極,“本王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蠢物。”
遲遲咬緊了牙關。
她慢慢垂下眸光,仿佛被壓彎的蘆葦,一字一句道:
“奴婢知錯。”
他這才松開手,勾了勾嘴角,仿佛剛才的狠戾從未出現過。
“年三小姐,請吧。”
遲遲終于知曉,這位金尊玉貴的廣陵王殿下,冷血無情,視廉恥為無物,踐踏道德。
他說不會對她做什么,她該信嗎?
眼前一陣發黑,鋪天蓋地的沮喪和絕望。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似乎都不是她的意愿可以左右的了。
從踏入廣陵王府的那一刻起,她就別無選擇。
不過是要馴服……他用這樣的手段馴服過多少女子,她不得而知。
要她在他面前丟棄偽裝、丟棄羞恥心、丟棄一個女子最重視的一切。
如他所愿,永生永世都困在他的身邊,再也生不出任何逃離之心。
遲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在他面前一件又一件地,褪下那些衣物。
直到坦誠相待。
在他注視下的自己,每一個舉手抬足的動作,都是煎熬。
可這煎熬只是對她而言,對他,卻如同走馬觀燈,表情甚至都沒有過一絲半點的改變。
赤足踏入浴桶,任由那早就涼下來的水將自己沉沒,沒有羞澀,只有麻木。
她原本以為,自己是個堅強的人,可到現在她才發現,原來,她也是那么地懦弱,曾經在慈安宮,在那些人惡意的壓迫中,爆發出來的死志蕩然無存,再也找尋不到……
怎么會有人不想活下去呢?
反正,只要活下去就好。只要能活著……舍棄這身皮囊,又有什么要緊?
心里這樣想著,卻仍舊抱著雙膝,蜷縮起來,盡可能讓自己不過多暴露在他的視線之中。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他眸光一寸寸地逡巡,仿佛野獸逡巡自己的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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