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喜怒無常
03
遲遲泡在水里接受他的審視。施見青目光大喇喇地滑過她的面容、脖頸、還有脖頸以下。卻不像之前那個男人的淫邪,始終清澈無欲,跟看著他那些木頭玩具的眼神沒有什么不一樣。
頭皮發麻,遲遲僵硬地蜷縮著手指,動也不敢動。逐漸地,她發現他只是看著她,并沒有做任何舉動。
心里的恐懼消減了幾分,身體也放松下來,這才聞到一股淡淡的藥香,有些清苦,她神游天外地想,大約是這水里加了藥草吧……
施見青確實沒有什么想法。她的身量實在是嬌小,恰似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況且水汽氤氳,看什么都跟霧里觀花似的。
他掌心攤開,想起方才一只手便能攬得過來的細腰。如此這般蜷縮在水中,倒顯出一種楚楚可憐的意味。
輕而易舉便能鎮壓,仿佛一只永遠飛不出掌心的雛鳥。
他很滿意。
等她擦干身子穿好衣物,他指尖拈起一縷她烏黑的濕發,輕嗅。
“干凈了。”少年眉眼彎彎的,看上去很好親近的樣子。
對于他總是突如其來的靠近,遲遲從一開始的緊張畏懼,到現在已經能勉強鎮定下來,不泄露過多的情緒。
她隱約能夠覺察到廣陵王對待她的態度,更像是對待一個新鮮玩具。
雖然脖頸那里的皮膚還殘留著疼痛……她自動歸咎成他口中所謂,玩具染上其他氣味的“懲罰”。
夜里清月高懸,蜷縮在地板上,任由冰冷的寒氣包圍,她不由自主,開始想念娘親。
娘親……娘親……
少女弓著身體,她穿的并不算單薄,也就是因此更加顯出身材的纖細瘦弱,特別是這樣的姿勢,脊背的骨頭都能清晰看見,像一把脆弱的蝶翼。
眼淚像兩條小河,肆意流淌,流進唇齒,嘗到咸澀的滋味。
不該為了避開婚事而進宮。如果不進宮,也不會招惹這尊煞神,成了宮里頭天大的笑話。除了承受無數的嘲諷和鄙夷之外,還差一點丟掉性命。
可是,除了進宮還能怎么辦呢。年府中饋被二姨娘所掌控,過了年,她就要將自己嫁給武威侯府庶子了。
誰不知道那個庶子金玉其外,吃喝嫖賭一應俱全,光是外室就養了三房。
娘親死了,爹又不疼,她沒了庇佑,二姨娘便要將自己推進火坑。
遲遲忍得極狠,還是忍不住泄露出一聲抽噎,她連忙咬住手背,直咬出血,還是止不住心口的難過。她想不通,自己為什么要遭遇這一切?
難道她這輩子,當真是應了那僧人的批命,注定會厄運纏身嗎?
金絲絨鋪就的錦榻上,施見青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眸。
少年的眼瞳烏溜溜的,像是兩顆沒有雜質的黑珍珠。他面無表情地盯著帳頂。
從她泄露出第一聲泣音的時候,他就醒了。
廣陵王這個人,對小動物的確富有同情心。
但是他對世人就是另一種態度,漠不關心,毫無憐憫。
尤其是此時,他只覺得吵鬧。
貪著這小奴婢那奇妙的,可以緩解自己頭疼的效用,他忍住了,并未出聲驅趕。
好在她還算懂事,除了一聲抽噎便再沒了聲響。
于是他眼皮逐漸沉重,就在即將闔上的時候。
又是一聲泣音響起。
施見青放在身側的手驀地攥緊。
煩。
她為什么哭?施見青的睡姿從來就很安分,他甚至將兩手規矩地擺放在身側,就算醒來仍然保持著這種姿勢。
私下里也沒有讓奴婢給他暖床的習慣,不僅因為他本就體燥,更因為他不喜床榻這種私人的地方被入侵。捫心自問,也不曾有過打鼾夢游磨牙之類的粗俗行為。
所以他并不認為是自己害得她半夜睡不著在那哭。
難道是因為下午的事?
……不就讓她搓了個澡么?旁的奴婢都做得,怎么輪到她就做不得了?
“本王記得。”
“沒有對你做什么過分的事吧?”
施見青坐起身來,烏發披肩,臉色陰郁。
沒有?沒有?!
遲遲的身子抖得更加厲害。
她不知道自己是氣的還是恨的,用力揪緊領口逼自己不要理會他,裝作聽不見他的聲音。
然后她就被踹了一腳。
“到底哭什么?”他不耐煩地喝問。
她也不想忍了,聲音比他還大,“你讓我用你的洗澡水。”
“然后呢?”
“你看光了我的身子。”
“所以呢?”
冷哼一聲,施見青垂下眼眸,緩慢道,“你不是也看了本王的嗎?”
遲遲猛地抬頭,對上那雙黑沉帶著笑意的眼睛,她一僵。他眼神的意味明確,他在耍她。
他根本不是不知道,一對未婚男女裸裎相對,代表著什么。他只是覺得戲弄她很有意思。
她沉默地看著他。
唇齒輕啟,她輕輕地說,“以后奴婢該怎么嫁人……”
他不能理解,“就為這個哭?”
“這件事,本王不會宣揚。”
他觀察她表情,“……或者你想要本王負責?”
遲遲氣結,“不用!”見他臉色微變,她又軟下臉色,僵硬地轉了話題,“殿下,不知奴婢每個月的月錢……”
施見青掃她一眼,重新躺了下去。看來是回過勁兒了,都知道關心自己的月錢了。
“去李管家那里領。”
他還不至于用這種小事來為難她。
遲遲便在心里琢磨著,她現在也算親王的半個貼身侍女,應該比宮里燒火要賺的多吧……給她開工錢就好,她告訴自己,把他當成那個麻煩的掌事伺候。之前她就專門幫掌事跑腿打下手,很少出錯。
罷了,攢夠錢就好了。娘親說過不論在何種境地,都要有錢財傍身。她決定明天就去問問管家。
他卻發出一聲警告,“再哭就滾出去。”
冷血自私,愛顯擺,又多了一個喜怒無常……遲遲暗暗在心里記下了廣陵王這個新毛病。
“是。”她應著,眼睛已經干澀,下定決心不要再在他面前哭。對于不在乎她的人,眼淚是最沒用的東西,只會讓人笑話。
她在心里給自己打氣,堅持住,不就是當奴婢嗎,這世道,在哪里不都是當奴婢。
最起碼按照他對待那些婢女的態度,厭煩了她最多也就是給一筆銀子把她驅逐出府。在宮里可是要被杖斃的,這樣想,不就好受點了嗎?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睡過去的。第二天,她是被冰涼的茶水澆醒的,冷冷的水漬流進衣領,皮膚和布料粘連在一起,渾身起雞皮疙瘩,她一個激靈,差點跳起來。
“你這奴婢,竟比主子睡得還熟。”
施見青冷冷看著她。他睡眠本來就淺,昨晚那么一折騰就沒怎么睡好,一醒來頭疼沒減輕,反而加劇。
見她還閉著眼睛不醒,心里不知哪來一團火氣,順手倒了杯冷茶下去。看她一下子睡意全無,蓬頭垢面,慌亂無措的樣子,他的心中才好受一些。
昨晚,他夢到了七歲那年。那些骯臟的小乞丐們為了一塊餿饅頭同野狗打架,打得頭破血流也不停下。
七歲的他冷冷看著,就算餓得前胸貼后背也不會去做那種事。
背著他們,他神情麻木,一塊塊掰碎偷藏起來的干糧和著觀音土往嘴里塞。
為了活下去,樹皮、草根,他什么都吃。
帶他逃出雪原的妙姑,在第二天就病死了。
施見青一滴淚沒有掉,草草地將人埋葬,轉頭混進流民隊伍,獨自踏上回京的路途。
他將自己弄得臟亂不堪,跟幾個同齡的小叫花子們混在一起,沒有人懷疑。
那一天他一無所獲,餓著肚子回到那個破瓦房,幾個小乞丐都不見了,地上只有零零碎碎的骨頭。
渾身散發惡臭的男人翹腿坐在他們休息的稻草堆上,剔著牙縫,一臉饜足。
旁邊火堆上煮著一鍋湯,里面咕嘟咕嘟冒著熱氣,濃郁的肉香味勾動饞蟲。
看到鍋里那個形似人的頭骨,他掉頭就跑。
跑得命都不要了,肺里疼得像是火燒。
夢到這樣的事,廣陵王自然是心情不好的。他心情一不好就很想折騰人。
于是他掐住遲遲的下巴,道,“今晚同本王進宮。”
遲遲不知為何他的神情變得那么陰沉。忽然想起是今夜是太后的壽誕,她目光里透出哀求:
“奴婢……奴婢可不可以不去?”
“怎么,主子的命令你也敢違抗?”施見青掐得用力,“還是說你覺得,本王不會拿你怎么樣?”
感覺下巴都要被他掐破了,遲遲嘴里發苦,只得順從,“奴婢不敢。奴婢遵命。”
“乖。”施見青大發慈悲地松開了手,打量著她道,“去換身衣裙。”
那是上回出府他買下的,一件極為華美的襦裙。
馬車上,她局促不安地揪著上面的刺繡,血紅的朱雀紋跟他身上一般無二,好不登對,遲遲不知道他為何要將她高高捧起。至少在外人看來是這樣。
一把折扇敲在她的手指上,“弄壞了要賠的,”他調笑道,“你難道想把一輩子的工錢都賠給本王?”
遲遲立馬就不動了。她手腳僵硬地坐在那里,腿都不知道往哪放。
他倒是閑適得很,長腿隨意一擱,闔起雙目,眼尾投下深濃的陰影。
“本王小憩片刻。”
說著,他當真呼吸平穩地睡了過去。不得不說,廣陵王生了一副好皮囊。
烏發淡唇,輪廓干凈流暢,兼具秀美與英俊。
不論干什么無法無天的事都有人愿意為他粉飾太平,美化成少年意氣,恣意張揚。
她不止一次聽到包括蘭兒在內的宮女遐想廣陵王墜入情網的戲碼,說起他時,滿臉止不住的春心蕩漾。
遲遲別開目光,他這樣的人連真心都沒有,又怎么可能對誰動情。
太后壽誕有驚無險地結束了,遲遲擔心的事并沒有發生,她雖然穿得打眼,卻一直把自己往陰影里藏,有人目光掃到,也見怪不怪地移開了。
想必他身邊從來不缺如她一般的婢女,她并不是什么特例。
而施見青應付那些世家貴女就夠夠的了,便也沒有注意她,遲遲便趁著他被纏得脫不開身的功夫,悄悄離開,走到附近的嗟嘆湖邊呼吸了一會兒新鮮空氣。
等回去,卻有一個小太監告訴她,廣陵王醉酒,被帶下去歇息了。
走到小太監告知的廂房,卻看到有人先她一步推門進去,神色有些慌張。一進去便緊緊地關上了房門。
分明是個女子。也不知是哪個世家的女子,膽大包天到這種地步,大抵家世也是極為顯赫吧。
她遠遠地看著,并沒有上前。
也許,未來的廣陵王妃就要出現了。
能干出這種事的,性子定然不好相與。她得想想未來在這位貴女面前的措辭,怎么才能全身而退。
正想得入神,忽然被一只手臂拽了過去,烙鐵一般滾燙的肌膚,堅硬而霸道地橫在腰間,鐵鉗一般不容掙脫。
被他抵在樹上,遲遲瞪圓了眼睛。
“你……”
竟然不在房中?!
少年的臉龐明顯紅得不正常,一雙黑眸泛著平時絕不會有的水光。似乎看不清面前的人,他湊近了些,噴灑在面上的呼吸灼熱不已。
她立刻意識到,他被下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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