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津城，宮逾明馬上派人調查中垣精神病院，第二天精神病院的報告就呈到了他的手上。

        耿清玙和宮逾明坐在書房的院子里，時隔一個多月再回來，院里的藍花楹依舊開得艷麗，花瓣飄落下來，鋪在地上薄薄一層，像一塊藍紫色的地毯。為了搭配今天的景色，福姨泡了一壺花茶送過來，還配上一碟桃酥。

        看耿清玙盯著桃酥看，宮逾明把桃酥放進小碟子里遞給他，耿清玙拿起來吃了一口，酥酥的還掉渣，嘴里頓時香氣四溢，甜而不膩還帶一點芝麻和核桃的香氣，吃完一個嘴里還留著甜香，再喝一口花茶，中和了甜味又多了一層鮮花的香氣在口鼻間縈繞。

        宮逾明看耿清玙愛吃，把一碟都推過去給他，說道：“之前怎么不知道你愛吃甜的。”

        耿清玙吃完一個已經很滿足了，還不打算接著吃下一個。他回答宮逾明，“之前在濯枝山不知道有這些東西，投胎之后也沒錢買。”和宮逾明遇見之后他不想麻煩宮逾明，所以有什么就吃什么。

        他話說得平淡，一邊的宮逾明心里就沒他那么平靜了，甚至責怪自己沒考慮周到，認識這么久居然連口腹之欲都沒能滿足耿清玙。

        “你還喜歡什么？或者什么沒嘗試過？我都帶你去試試。”

        耿清玙抬眼看宮逾明，不懂他怎么突然這么激動，喝了一口茶，耿清玙說道：“先說正事吧，看看報告的結果。”

        說回正事，宮逾明只好先把這件事記下，以后更加留意耿清玙的喜好。他拿起身邊的文件夾打開一個遞給耿清玙，一個自己看。

        中垣精神病院位于津城郊區，是一所公私合辦的醫院，從地址上看，離嶼璠公館不算遠。這是一家很普通的精神病院，看資料并不能看出什么特別之處，醫院也沒發生什么反常的事情，最嚴重的是發生病人自殺和斗毆的事件，其他便是一些日常瑣事。

        宮逾明手上的這份資料是精神病院的簡介和成立以來發生的事件，他把手上的資料看完，沒發現什么問題，又抬頭看向耿清玙，他還在低頭認真看著。宮逾明問道：“看出什么問題來了嗎？”

        耿清玙搖頭，宮逾明走過去坐在他身邊和他一起看。耿清玙的這份是目前精神病院的病人和醫生的名單，包括護工和其他工作人員。

        耿清玙一頁一頁地翻著，從每個人的身份信息上看過去，他又翻過一頁，突然，宮逾明說道：“慢著，清玙，你再翻回去。”

        耿清玙翻回去，宮逾明皺眉看了許久，最后指出一個名字。

        單恒

        宮逾明和耿清玙抬頭對視，又同時低下頭研究名單的信息。

        單恒，男，18歲，患有自閉癥、抑郁癥，住院十年。

        一陣風吹過，藍花楹的花瓣簌簌落下，有的落到文件上，有一瓣蓋住了單恒的名字。院子里很安靜，只有風吹樹葉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宮逾明輕聲說道：“原來單恒才是我們贖罪的關鍵。”

        耿清玙聲音清冷又帶著一絲愧疚說：“我確實……對不起他。”

        宮逾明攬著他的肩膀安慰，“我和你都有錯，過去就讓他過去吧，明天我們去醫院，看看能做什么。”

        耿清玙低落地點頭，看著手上的文件發呆。

        第二天，耿清玙和宮逾明來到精神病院，醫院環境還不錯，有一棟十二層高的樓，是醫院的主要建筑，旁邊還有一個很大的草坪和一些健身器材。

        走進醫院，一名負責人熱情地接待了他們，知道他們來找單恒，負責人馬上帶他們坐電梯去住院部的樓層。

        路上負責人信心滿滿地介紹道：“單恒病情控制得很好，沒有出現任何狀況，你們放心。”

        宮逾明問他：“單恒八歲送進來的？”

        “是的，來這里已經有十年了。”負責人回答。

        “什么原因進來的？誰送進來的？”宮逾明又問。

        “他之前是個孤兒，進來之前在孤兒院長大。進來的原因……我記得是因為他自殺傾向嚴重，八歲的小孩就懂得自殺了，嘖嘖，那時他病情嚴重，孤兒院的院長就把他送過來了。”

        “現在他是什么情況？”耿清玙在一旁問道。

        負責人說：“目前他的癥狀是行為障礙、交流障礙和交往障礙，就是不愛說話，也不和人交流，行動遲緩，最常做的事就是坐在一個地方發呆。但他很乖，不打不鬧，讓做什么就做什么。”

        說完這些，他們剛好走到病房門口。門口上有一個小窗，可以看到病房里面的情況，里面還有一道柵欄鐵門。

        負責人打開外面的門就看到里面圍著一群人，負責人趕緊拍拍鐵門大聲說：“你們都在干什么！散開！都散開！”

        聽到聲音的病人都大笑著散開，回到自己病床上。

        這間病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擠著九張病床，按照一定間隔擺放，中間是走路活動的過道。

        負責人看里面的人安分下來，轉頭又笑著對宮逾明和耿清玙說：“不好意思啊，請二位稍等一會兒，我叫護士來帶他們下去活動。”

        宮逾明點頭，負責人趕緊拿出手機打電話。過了一會兒，兩名護士過來把病人帶走，病房只剩下單恒。負責人把他們請進去，兩人走到單恒身邊，看清楚他的樣子后都皺起眉毛。

        單恒頭發衣服凌亂，臉上有很紅的印子，脖子被抓出一條紅痕，這些顯然是剛才那群病人的杰作。

        負責人有些心虛地說道：“真是不好意思，這……單恒太安靜了，病人都想逗他玩。”

        “你們醫院就是這么安排病人住宿的？”宮逾明有些微怒地質問道。

        這些行為看起來不像第一次發生，既然出現問題為什么不把單恒調去更合適的病房住。

        “單恒病情穩定，但缺乏與人溝通交往的能力，我們也是想讓他多和人接觸。”負責人辯解道。

        “所以這就是你們讓他和人接觸的結果？”宮逾明指著單恒身上的傷問道。他們進來這么久，單恒像沒感覺一樣，一動不動坐在那里發呆，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只知道治療心理疾病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我想醫生應該比我更專業，這個道理不會不知道吧。”

        負責人也明白問題出在醫院。單恒是孤兒，醫藥費全由國家補貼和愛心人士捐助，但是十分微薄，醫院只能勉強給他留出一個床位。他孤身一人也沒有親屬慰問，時間久了醫生護士也開始疏忽對他的照顧。而且單恒很乖，不說話不惹事，放在哪里都無所謂，所以安排病房時，在考慮其他病人病情的條件下，他們都是隨意安排單恒的住宿，也就造成現在的結果。

        負責人也不敢多狡辯，這是領導讓接待的人，如果宮逾明向上面反映，他工作也遭殃。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們考慮不周，我們這就幫單恒更換病房。”

        宮逾明沒回應他的話，而是說：“你先出去吧。”

        “好的好的。”負責人答應著趕緊離開，給他們騰出說話的空間。

        宮逾明和耿清玙一起轉頭看向單恒。單恒和一千年前的相貌相差不大，眼睛圓潤眼尾有些下垂，看起來很無辜，只是現在的他臉色蒼白沒有血色，整個人瘦了很多，而且因為不常在室外活動，皮膚也白得異常。宮逾明小心抓起單恒的右手，在無名指上看見一顆痣。

        宮逾明看著單恒的臉輕聲道：“單恒。”

        單恒沒有反應，除了眨眼甚至都不動一下，如果不是眼睛還睜著，也有呼吸，真的讓人以為他死了。

        耿清玙輕拍他的肩膀叫道：“單恒。”

        單恒仍然沒有反應。

        “阿恒。”宮逾明這回聲音大了些，單恒還是沒回應。

        兩人對視一眼，宮逾明又抬起手食指中指并攏輕點單恒的額頭，過了一會兒他收手，搖頭對耿清玙說：“意識里什么也沒有，不懂是不是病情的原因。”

        “他這是病嗎？妖界有沒有什么辦法能夠治愈？”耿清玙問宮逾明。

        宮逾明說：“錦迷園的湖水里住了幾只鰩人，可以治百病，也許可以帶他過去試試。”

        “那不如讓單恒和我們回去。”

        宮逾明點頭，他打電話叫來負責人，詢問負責人和單恒的主治醫生之后，他們為單恒辦理了出院手續。

        等事情辦完，他們帶單恒坐車回家。直到把單恒帶到家里他都沒有一點反應，讓走就走讓坐就坐，這根本就不像一個自閉癥患者的表現，他更像一個失魂的人，一點意識都沒有，宮逾明和耿清玙也更加了解單恒的病情，比他們想象中還要嚴重。

        因為回來剛好是中午，宮逾明和耿清玙打算先吃午飯再帶單恒去錦迷園。

        他們帶著單恒在餐廳坐下，宮逾明和耿清玙拿起筷子吃飯，而單恒卻仍然呆坐在餐桌前發呆。

        “我喂他吧。”耿清玙說。

        手上的筷子不方便喂人，耿清玙又起身去廚房拿勺子。他也是第一次喂人，勺子舀一了口飯后又夾菜放到飯上，姿勢別扭地送到單恒嘴邊。

        單恒倒是會開口吃飯，勺子碰到嘴唇他就會張口吃，然后又機械性地咀嚼，像個機器人一樣，讓干嘛干嘛，也不會思考。

        宮逾明坐一旁看著，他沒攔著耿清玙也沒讓別人來替他做這些事，因為這是耿清玙自己主動要求做的，宮逾明知道他想彌補單恒，這么做也許能讓他心里好受一些。耿清玙喂一口單恒自己再吃一口，宮逾明就在耿清玙喂單恒的時候，在一邊幫他夾菜，這樣耿清玙吃的時候能方便一些。

        一頓飯他們吃得比平時花的時間要長許多，飯后讓單恒休息了一會兒，宮逾明和耿清玙就帶他去錦迷園。

        他們到時，一條人魚已經坐在岸邊的亭子里，下半身藍綠色的魚尾垂在水里。看見宮逾明過來，人魚朝宮逾明和耿清玙彎腰鞠躬道：“主人，濯枝大人。”

        宮逾明向耿清玙介紹，“這位是鰩人的族長，文鵬。”

        耿清玙點頭和他打招呼，“你好。”

        “幫我看看他吧，人界的醫生說他得了自閉癥和抑郁癥，你能治好他嗎？”宮逾明把站在一邊的單恒拉過來，讓他坐在亭子的靠椅上。

        “我盡力一試。”文鵬說完，手先搭在單恒的手腕上為他把脈。過了幾分鐘，文鵬皺眉松手，他雙手掌心亮起青綠色微光，然后抬起雙手附在單恒的頭兩側。又過了一會兒，文鵬手上的光消失。

        “怎么樣？”耿清玙詢問道。但是看單恒的樣子，并不像治好了。

        文鵬搖頭說：“這位先生除了有些營養不良，身上并沒有什么病癥。”

        “沒病？”宮逾明和耿清玙異口同聲地問道。

        “沒病怎么會這樣。”宮逾明問文鵬。

        文鵬皺著眉一臉苦惱，看來也想不明白，“我也不知，不過這位先生倒有幾分失魂的癥狀，我曾經見過幾個失魂的人類，和這位先生一模一樣。”

        “失魂是什么癥狀，為什么會失魂？”宮逾明又問。

        “正如這位先生這樣，失魂的人眼神呆滯，不會與人交流，行動遲緩，最主要的是沒有意識，不會思考。至于失魂的原因，這就有很多了，可能前世做了錯事，被判官判處，投胎到這一世就變得呆呆傻傻，也有可能遇見什么東西，損傷他的靈魂，才讓他變成現在這樣。總之就是這位先生的靈魂可能出了問題。”

        宮逾明和耿清玙聽完都沉默一下，過了一會兒，宮逾明對文鵬說：“好，我們知道了，謝謝，你先回去吧。”

        文鵬點頭跳回水中，亭子里只剩下宮逾明、耿清玙和單恒三人。

        耿清玙看著單恒說：“有沒有可能是因為孟魘？當初孟魘控制他的身體，是不是傷到他的靈魂了？”

        宮逾明摸摸下巴想了一下，“有這個可能。既然是靈魂出了問題，那不妨去地府問問好了。”

        耿清玙瞥一眼宮逾明，聲音平淡，幽幽地質問道：“你為何又和地府扯上關系？”

        宮逾明身體一僵，扯起嘴角勉強笑道：“當初不是和巫陽認識嗎，我在妖界又見過他幾次，慢慢就熟悉了。”

        “那冥王呢？又是怎么回事？”耿清玙追問。

        “巫陽，巫陽帶我認識的。”怕耿清玙繼續問他，宮逾明趕緊轉移話題，“我們先帶單恒回去吧，等我和地府那邊聯系再去問問情況。”

        耿清玙看著宮逾明，心里滿滿的懷疑。宮逾明肯定瞞著什么事沒告訴他，耿清玙想知道，但他看了一眼單恒，現在單恒的問題更加棘手，他想，還是先解決完單恒的事再找宮逾明說清楚吧。

        單恒的病情一時半會兒好不了，耿清玙又沒有經驗，一個人也照顧不了單恒，因此宮逾明讓福姨找人來照顧他，也能讓耿清玙輕松一些。

        晚上吃完晚餐，單恒被護工帶回房間休息，宮逾明和耿清玙回到起居室的客廳喝茶休息，這時福姨走進來似乎有事要交代。

        宮逾明說：“直接在這說吧。”

        得到允許，福姨說道：“黃老板說明天想過來拜訪。”

        “有什么事嗎？”宮逾明喝了一口茶問道。

        “黃老板沒說，但霍斐傳回來的消息說出大事了。”

        宮逾明把妖界的事務交給黃柴打理后，又讓霍斐待在黃柴身邊協助他，順便幫宮逾明盯著，有問題隨時匯報。

        宮逾明抬頭看了一眼福姨，看她臉色不好，看起來事情很嚴重，聯想到最近發生的事情，宮逾明心里大概清楚出了什么問題。

        “我知道了，讓他明天過來吧。”

        “是。”福姨點頭應下，轉身離開。

        耿清玙在旁邊聽完他們的對話，直接轉頭問道：“出什么事了？”

        宮逾明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耿清玙關于鬼魂的事，現在耿清玙沒有神力，自身難保，如果讓他知道，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辦。

        耿清玙看他猶豫，又說道：“你不告訴我，我就想辦法知道。”

        “清玙。”宮逾明看著他有些無奈。

        如果讓耿清玙自己去了解，更不知道會發生什么危險，沒辦法，宮逾明只好說道：“這些事說來話長，你聽我慢慢和你說。”

        宮逾明把妖界出現鬼魂的事告訴耿清玙，從墨德發現鬼魂開始到關于席斯的事，他都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包括地管局和地府目前的情況。

        耿清玙聽完沉著臉思考了一會兒，針對席斯的事說道：“精神控制這種事，聽起來怎么和孟魘的手法這么相似。”

        宮逾明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但是現在線索太少，席斯又失去理智，沒有太多信息能知道這件事和孟魘有關。”

        “你知道孟魘現在的情況嗎？”耿清玙皺眉看著他問。

        宮逾明趕緊搖頭，含糊地說：“我也沒有他的消息。”

        耿清玙點了一下頭，沉吟片刻他對宮逾明說：“我想和你一起解決這件事，明天帶我一起去見黃柴吧。”

        宮逾明就知道耿清玙知道了不會放著不管，他勸道:“清玙，你現在身上沒有法力，這些事情很危險，你別插手了，我會解決好的。”

        耿清玙似乎想到什么，沒回答宮逾明的話，反而問道：“上次我在谷城出事，也是因為鬼魂？”

        宮逾明點頭，勸說道：“雖然沒有什么線索，但看起來是和鬼魂有關，所以聽我的，別參與了好嗎？上次的事我不想再發生。”

        “我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我就是想幫你想辦法，出出腦力，可以嗎？”耿清玙說得真誠，也是真的在征求他的意見。

        宮逾明還是很猶豫，他并不想把耿清玙也卷進這件事中，而且這件事還極有可能和孟魘有關。

        看宮逾明不同意，耿清玙想想原因，臉色有些差地說：“你是嫌我礙事是不是，我沒有神力，拖累你了。”

        “你別這么說，我從來沒有這么想，我只是怕你有危險。”宮逾明著急地解釋道，他拉起耿清玙的手說，“清玙，我不想失去你。”

        耿清玙看著被他抓住的手，又聽他說的話，耳朵有些發燙。但他不想退讓，難道他就想什么都不知道，然后看著宮逾明自己去做危險的事嗎？

        “那你就好好保護我吧，別讓我有危險，拜托你了。”耿清玙故意板著臉說，他抽回手站起身，又拍拍宮逾明的肩，“就這么說定了，明天一起去見黃柴。”說完他朝樓上走去，回房休息了。

        宮逾明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臉上既是苦惱又是開心，最后他抿著嘴笑了出來。

        清玙剛才是害羞了？清玙說讓我保護他？

        宮逾明看著耿清玙的背影，突然覺得自己身上充滿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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